听说是出口公司打来询问土特产的电话,宋恂哪还顾得上什么电话员考试,一把就接过了听筒。
对面接听电话的是出口公司水产组负责海味品采购的孙干事。
“宋主任,你们送来的那些土特产,组里的同志们都一一试吃过了,所以才拖了这么长时间给你们回话。”孙干事在电话里语带歉意。
宋恂客气笑道:“没关系,这也说明出口公司对于出口产品的选择是严谨负责的。您今天打电话过来,是已经有结果了吗?”
对方这么久没有回信,他们本来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
这通电话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贾红梅等人也放下手头工作,围过来听他打电话。
“有些东西确实好吃,但是因为已经有了同类产品的供货,我们没有将那些选入大名单。不过,你们带来的那些陶罐中,有一种蟹酱的风味很独特,罐子上标注的是23号。另外,还有两包蟹米的品质也不错,不过蟹米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多生产队都能晾晒。你们那边如果可以大量供货,我们出口公司也是常年收的。”
宋恂单手夹着电话听筒,给项爱国比了一个23的手势。
示意他去查阅之前的记录,这种蟹酱是由哪家提供的?
话筒里,孙干事还在说蟹米的产量问题。
另一边项爱国已经将之前的工作笔记帮他翻了出来,23号是田婶提供的。
宋恂挺讶异地挑了下眉。
人称“地瓜油”的田婶?
不只宋恂没想到,其他人也很意外。
“孙干事,瑶水的这两样特产能被出口公司选中,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鼓励和肯定。社员们早就盼着这个好消息了。”宋恂先谢过了对方,才商量道,“只不过,您也知道,吃蟹是有季节性的。蟹酱和蟹米是否能量产,或者集中在某几个月量产,这件事我们公司内部还得商讨一下。”
“这是应该的,商讨出结果以后,尽快给我答复吧。听说你们公司正在筹建加工厂?只要你们能确保产品的风味不走样,符合检疫检验的各项指标,就可以列入我们的出口名单。”
放下电话,宋恂跟大家通报了出口公司的决定。
众人的心情跟宋恂一样,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们瑶水有土产被出口公司选中了,这算是给他们打开了一条新路子。
忧的是,如宋恂所说,螃蟹捕捞是有季节性的,而且活蟹不易保存,蟹酱和蟹米想要量产很不容易。
宋恂与田婶打交道的机会不多,更不可能吃过她家的东西,还真不知道她做的蟹酱是什么滋味的,居然能被见多识广的出口公司,从上百种土特产中挑中。
“田婶做的蟹酱真那么好吃?你们有谁吃过吗?”
“没有。”所有人一齐摇头。
队里谁也占不到田婶的便宜,她不占别人的便宜就不错了。
想白吃她家的东西?开什么玩笑?
项小羽插话说:“当初她没想送蟹酱去出口公司的。还是看到我带了一块钱去一婶家买蟹酱,她才跟着凑个热闹。还让一婶分了她五毛钱……”
众人:“……”
宋恂掏出五毛钱递给项爱国。
“爱国,你去田婶家跑一趟,跟她买点蟹酱来,咱们尝尝田婶的手艺。”
听说要让他去田婶家,项爱国就犯怵地直往后退。
“要不让杜老三去吧,他不怕田婶。”
杜三泰不接话,直接背过身去。
笑着将项爱国推出大门,贾红梅不忘叮嘱:“暂时先别告诉田婶,出口公司看上了她的蟹酱。就说咱们外来的小宋主任想买点蟹酱换换口味。我怕她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项爱国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心想,早说晚说都一样,只要他们想用人家的配方,必定是要被她狠宰一刀的。
“马上就是捕捞梭子蟹的时节了,如果真能趁着这次机会制作蟹酱,给出口公司供货,也是个不错的路子。”严秋实对这件事保持乐观态度。
杜三泰却要保守许多:“呵呵,螃蟹虽说不是离水即死的,但也挺不了多长时间。下个月正式进入吃蟹旺季,咱们的生产任务里有一部分就是捕捞梭子蟹的。到时候肯定得先可着活蟹供应,做蟹酱和蟹米太耗费原料了。尤其是蟹米,四十斤螃蟹才能出一斤蟹米,谁有那个闲工夫弄蟹米呀!”
“我说老杜,你怎么总是打退堂鼓?”吴科学已经摸清了他的路数,“什么事还没开始做,你就先否定。这样多影响士气!全村这么多人,壮劳力没时间弄蟹米,老人孩子难道也没有空?办法总是要想的嘛!”
宋恂听着大家发言,一时没言语。
田婶那个蟹酱做得好吃,其中必定有某些繁琐工序或者加入了什么特殊材料。
太繁琐复杂的工艺,并不适合现在的他们。
而且蟹酱做好以后的包装储存也是个大问题,无论是袋装还是罐装,都是要引进包装机器的。
如果只能季节性地供货,实在没必要购置一套价格不菲的生产线。
项爱国回来的很快,捧着一小碗从田婶那买的蟹酱。
碗是真的很小,只有普通饭碗的一半,不知她从哪弄来一只这么小的碗。
贾红梅挑刺:“五毛钱就给了这么一小点?”
“人家田婶说了,她这个蟹酱金贵得很!”项爱国学着田婶的腔调,掐着嗓子说,“我这个蟹酱是用猪板油和鸭蛋黄炒的!每一样材料都很难得,给你太多就是浪费!”
宋恂找出一个勺子,舀一勺送进嘴里。
口味确实很独特,既有螃蟹的鲜,又有猪油的香,而且咸蛋黄的那种沙沙的口感也跟蟹肉融合得恰到好处。
如果他是出口公司选品的人,也会选择这款蟹酱。
装酱的小碗被传了一圈,大家都尝了尝。
平心而论,确实好吃。
就着这个蟹酱,他们可以一口气干三碗饭!
但是,只听项爱国转述的话就知道,这款蟹酱的原料成本很高。
琢磨了一会儿,宋恂翻出之前填写的船员和电话员报名表,将田家几人的情况掌握清楚,才邀请贾红梅:“咱们去找田婶聊聊吧,看一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最好能把成本降下来。
其实,这种蟹酱哪怕不走出口的路子,在国内销售也会很有市场。
甚至都不用往首都上海卖,在省城就会很受欢迎。
贾红梅是打小吃着海鲜长大的,海产的各种副产品吃过不少,但是尝过田婶的蟹酱以后,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原本对于与田婶打交道很是不耐烦,这会儿也不由生出一些期待来。
宋恂离开前,安排了电话员的后续考试事宜。
“已经考完的同志可以回去了,还没轮到的同志就继续等电话。小严,你们几个帮着大家把把关,合适的就留下,不合适的也不要耽误同志们的时间。”
交代清楚这些,宋恂就跟贾红梅一起离开了。
*
走出大瓦房,贾红梅瞟一眼宋恂,商量道:“田婶是外来媳妇,这种蟹酱有可能是她娘家村那边的做法,其实咱们也可以让人去那边打听一下。”
而且,瑶水村里的巧媳妇也不少,只要舍得用材料,没有复制不出来的美食。
“听说田婶家的条件很一般,这次如果可以量产这种蟹酱,对她家来说是一个改善生活条件的机会。只要她的要求不超出咱们的底线,还是尽量跟她合作吧。”
在宋恂想来,不管田婶本人怎么样,既然人家做的东西被出口公司点了名,他们又有求于人,答应田婶所提的一些要求也是应该的。
“反正你有个心理准备吧,田婶可不是一般人!”
贾红梅说得没错,田婶确实不是一般人。
村里的其他婶子大娘如果听说自己的蟹酱被省食品出口公司选中了,只有高兴欢喜的份儿,这对小渔村的妇女来说就是一份殊荣啊!
然而,人家田婶不这样。
“给多少钱呐?钱少了我可不卖!”听了宋恂带来的消息,田婶将正在晾晒的海带往地上一扔,就凑了过来。
“给钱恐怕不行,您可以提点别的要求。”
“那就给粮票肉票吧!”田婶一挥手,继续提要求。
贾红梅提醒:“田婶,现在咱可不能提买卖的事,不然会被人贴上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的标签。”
“红梅,你可别吓唬我。”田婶不甚在意地笑道,“怎么不提买卖?我去供销社买东西不给钱行不?”
“田婶,”宋恂打断,“您这个配方打算开价多少?”
被他这么一问,田婶反而不知道要多少钱合适了。
“还是小宋主任痛快。”见自家老娘犹豫,田婶的小儿子抢着开口,“我们也不多要,给一百块钱就行!”
一百块对他们家来说就是大钱了,他家一年到头也摸不到一百块。
田婶在小儿子身上拍了一巴掌,“呿,这里没你的事!”
她仔细观察宋恂那张没什么波澜的脸,心知儿子这一百块要少了。
人家宋主任根本就不把这一百块当回事!
想想也是,一百块对他们家来是大钱,但人家领工资的人来说,几个月就赚出来了。
队里那些知青说,这个宋主任以前在船厂的时候是搞技术的,一个月就能拿将近一百块的工资。当然不把他们提的条件放在眼里了!
思及此,田婶下定决心道:“你们不是说不让提买卖吗?那我就不提了!但你们得让我家大妮去当电话员,大壮二壮三壮去当正式船员,二妮也得在你们大瓦房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
把五个孩子的工作一次性解决了,他们家每个月就能有六七十块的收入。不比只要一百块强?
贾红梅被气笑了,瑶水支公司一共才几个人呐,他们老田家就要占五个名额!
宋恂问:“您家二妮和三壮多大了?”
“三壮十七了,二妮十五。都是可以干活的年纪!”
“确实是可以干活了。但我们省渔有自己的招工条件,不满十八岁的,不在招工范围内。”
“那我不管,反正这就是我的条件,你们要是不能办,就别来谈什么合作不合作的了。”田婶捧住价格不松口,打定主意要借着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让他们老田家翻身,改换门庭。
“田婶,一次性安排五个工作岗位,我们公司确实是没有编制,无法操作的。”宋恂笑道,“您的蟹酱确实是被出口公司相中的,但是其实并没被我们渔业公司相中。”
“宋主任,你就别糊弄我啦!没相中,你跑来我家谈什么啊?”
“我们公司的情况,全队人都知道,如果今年还完不成生产任务,很可能被上面撤销。所以,我们的重点是放在捕捞水产上面的。至于制作蟹酱,那都属于不务正业。您做得蟹酱确实好吃,但是工艺复杂,原材料难得,包装成出口产品还需要购买生产线。说实话,我是很犹豫是否要上马这个项目的。”
田婶沉默着没回话。
“吃蟹有季节性,单独为了一个蟹酱,就买一条生产线,实在是不划算。如果您这里谈不拢的话,也算是给我放弃这个项目找到充分的理由了。我还得谢谢您。”
宋恂确实很犹豫。
他跟田婶说的那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只为这一种产品开办工厂、购买机器,确实不值当,除非他们还能生产其他的类似产品。
贾红梅在一旁敲边鼓:“你家的这个蟹酱应该不是你独创的,是你娘家那边的口味吧?”
田婶斜眼看她。
“我们之前想过,去你娘家那边找配方,不过宋主任是个实在人,不忍心让你吃亏,拒绝了那个提议。想着通过这次合作,也让你家改善一下条件。”
田婶咬咬牙,还是不松口。
宋恂建议:“我说个方案,您要是同意,咱们就继续谈,要是不同意就只能算了。”
“那你说吧。”
“您家大妮的情况我了解一些。初小文化,不会说普通话,我就算是把她放到了电话员的岗位上,她也是去受罪的。不过,您家这个姑娘确实是能干人,我们公司是欢迎这样的同志的。”
田大妮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他们进来这么久了,除了刚开始给他们倒水的时候说过话,之后再没开过口。
一直默默地在角落整理海带。
“我们公司的工会马上就要成立了,我身边缺一个能帮忙打理工会事务的帮手。”宋恂轻笑道,“我们单位的工会与其他单位又不同,除了船员本身,还得照顾到船员家属,做好船员大后方的安抚工作。听说您家田大妮在队里妇女之间的口碑很不错,您觉得让她来帮帮我怎么样?”
田婶心里是满意的,当不当电话员无所谓,只要能给她安排个正式工作就行。
“这是临时工还是正式工?”田婶追问。
“今年招聘的所有人员,除了十五个船员,全是临时工,包括电话员。”宋恂又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每年会有转正名额,有您贡献的这个配方,她转正是迟早的事。”
“那我家其他几个怎么办?”
“您家大壮没念过书,二壮是初小文化,其实都是不符合我们这次正式船员的招工条件的。但是,因着您手里的配方,我可以给二壮一个正式工的名额,给大壮一个临时工的名额。至于您家里的那两个最小的,以后有了条件,您还是送他们去读几年书吧。年纪到了以后,来我们公司报考时,可以优先考虑您家的孩子。”
她家的大壮二壮打鱼的本事都没问题,如果正常招工的话,是可以选上临时工的。
宋恂给出的这个条件,看着挺热闹,但是只占用了一个正式工名额,又招进来一个帮他打理工会事务的临时工。
贾红梅配合地惊讶张嘴,强烈反对:“船员那边的招工基本已经定了,这会儿把老田家的人插进去,有两个人就要被刷下来!你这么干是要得罪人的!”
宋恂无奈地摆摆手,
见田婶还是没反应,宋恂起身道:“田婶,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条件了,您再考虑一下吧。如果您觉得合适,就尽快来一趟大瓦房,咱们商量后续事宜。”
*
两人从田婶家告辞,回到大瓦房时,刚进院子,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哎呦,这一天天的,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贾红梅抱怨着,就快步跑进去看热闹了。
宋恂:“……”
发现他们回来,只有严秋实和吴科学关心了一下田婶蟹酱配方的问题,其他人还在吵吵呢。
“你这样安排就是不公平!为什么其他人都是接打电话,轮到我们这里就变成了命题考试?”几个女知青围着杜三泰要说法。
“你们都是知青,普通话根本不用考,能把我们南湾话说顺溜了就行!”杜三泰自有他的道理,“给我们打电话的,不只是省城那边的,南湾的也不少。你们连四和十都分不清,公社让十点去开会,你们给记成了四点。怎么当电话员?”
他们南湾话里的四和十是同一个发音,外地人经常闹出笑话。
不止这些知青,宋恂也分不清楚。有时候需要结合语境去推测对方说的是四还是十。
杜三泰给刚进门的两人讲了事情原委。
项小羽之后的五个知青,像是从她身上找到了通关密码。
一个个接打电话的时候,都是扯着嗓子喊的,生怕声音小了,对面听不清。
再加上,他们本身普通话标准,跟省渔的两通电话,很顺利的就完成接听了。
杜三泰觉得这样不行,电话员只招一个,这得考到啥时候去?干脆就把几个知青召集起来,让他们说南湾话。
知青们觉得这样不公平,同样的考试,内容却不同,有什么公平性可言?
李英英见到宋恂,便直接告状:“宋主任,考试形式和内容是提前说好的,公司总不能中途出尔反尔吧?”
她其实不在乎一个电话员的工作,接打电话枯燥得很,有什么可做的?
但她得抓住这个跟宋恂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自打宋恂来了瑶水,除了在养猪场那阵子,她能与宋恂说得上话,之后就再没什么碰面的机会了。
宋恂就像个工作狂似的,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要么就是在省城出差。
她根本找不到接近宋恂的机会!
原本寻思,让他趁机搬去知青点住,结果天公不作美,知青点的房子居然塌了!
所以,这个电话员她是非当不可的。
杜三泰反驳:“我们只招一个电话员,这样考试的话,大家都能通过,最后选哪个?”
宋恂挥手让知青们坐回去,继续等电话。
然后对杜三泰交代:“那你就多费点心,给大家出一份南湾话的考题吧。等所有人都接打完电话以后,合格的同志进入第二轮考试,就考南湾话。”
众人:“……”
行吧。
宋恂没把电话员的事,放在心上。
他已经认定这个电话员的工作就是项小羽的了。
外地人说南湾话不占什么优势,别看知青们来南湾插队已经好几年了,但是该说不好还是说不好。
这些知青平时吃住都在一起,除了上工时能跟社员零星说几句日常用语,平时都用普通话交流。
有些人的南湾话还没他这个刚来的说的利索。
他把招电话员的事情交给了贾红梅负责,自己跑去码头找项队长了。
项英雄正在跟社员一起鼓捣那两对新买回来的退役机帆船,看尽宋恂找过来,还拉着他帮忙看看其中一艘船的发动机。
宋恂拿过工具箱,一面检查排气缸,一面跟他说了晒蟹米的问题。
“出口公司那边是常年收蟹米的,不过,我看咱们村里好像很少有人晒蟹米?”
妇女们一般都是弄紫菜海带或者烤鱼片,蟹米不常见。
“那玩意不好弄,一只螃蟹只能抠出一丁点肉,蟹子打开就吃了,谁还有耐心把肉留下来晾晒成蟹米呀!”项队长摇头,“而且队里晒的蟹米,一般都是用妇女小孩赶海捡回来的螃蟹晒的。你想想,那点螃蟹才能晒出来多少?”
“咱们船队捕回来的螃蟹不做蟹米?”
“螃蟹不好保存,我们出海捕鱼的时候,一网下去会零星捞上来一些,不过要么当时就吃了,要么就重新扔回海里,不然没等船队收山,那螃蟹就死了。”
宋恂把堵住的排气缸清理干净,示意项队长启动发动机试试。
“你的意思是,这个蟹米的买卖做不成?”
“做不成。”项英雄坚定摇头,“螃蟹保鲜太费劲了,一斤两斤的买卖,人家出口公司跟咱做吗?”
为了做两斤蟹米,得消耗上百斤的螃蟹,谁有那个耐心呀。
跟项队长这里说不通,宋恂给他们修完发动机,用抹布擦干净手上的机油,就跑去了隔壁他们公司的船上。
赵老大和孙老大刚收了风帆,坐在船头抽烟聊天。
见他从那边过来,便笑道:“小宋主任,来找我们是有事吧?”
宋恂接过他们递来的烟夹到耳朵上,问了他们任务的完成情况。
“不就是五千担嘛,你就放心吧,下周开海,我们正准备大干一场呢!”赵老大笑道,“不过,你要是能把公司新买的船给我们用,我们肯定完成得更快!”
宋恂心里一动。
与出口公司签订的合同中,没有规定,供货时使用的必须是这次新买的渔船,只要他们每月能完成规定的水产供货量,对方不管他们是怎么调配船只的。
宋恂笑:“用新船也不是不行。”
“真的?”赵老大和孙老大同时坐直身体看过来。
他们可是眼馋那几对新船,眼馋好久了。
“真的,我打算将两对新船,与之前的旧船调换一下,先保证咱们生产任务的完成。”宋恂停顿片刻又道,“不过,这两对新船的使用是有条件的。”
“啥条件?”
“新船的空间大,我打算在船上直接弄一个加工小作坊。”
孙老大皱眉:“加工什么?”
“蟹米。”宋恂笑眯眯道,“听说以前捞上来的螃蟹都是扔回海里的,以后就不用了,可以直接在船上清洗蒸煮,就地取肉,晒成蟹米。”
“呦,那工作量可就大了。等待起网的时候,还得加工螃蟹,耽误船员的休息时间呐。”
他们拿的都是固定工资,这会儿没有津贴补贴一说,那都是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的。
所以干多干少一个样,哪怕额外给公司加工海味品了,船员也是拿不到钱的。
他们作为船老大,虽然想开新船,但绝不能这么坑手下人。
见两个老大的热情减退,宋恂继续解释:“哪个小组能在保证完成生产任务的同时,加工蟹米,这两对新船就是哪个组的。公司对加工蟹米的数量没有要求,蟹米收购价的百分之十可以拿出来补贴船员。干得多了,船员就多得点,干的少了就少的点,全看你们自己吧。”
加工蟹米,除了费点柴火和盐,基本算是无本买卖,给出去十个点,公司不吃亏。
“公司能给现钱?”这不是擎等着犯错误嘛。
宋恂摇头:“工会马上就要成立了。我们公司的福利待遇好,会通过福利的形式发给大家。”
孙老大一拍大腿,“干了!”
哪怕每人给发条毛巾,也不算白干活呀!
“哈哈,这两对船还挺抢手的。公司马上就要进一批新船员,恐怕不少人都打着这些新船的主意呢。”宋恂起身下船,“就这两三天吧,我会召开船长会。到时候咱们商量一下这几对新船的归属问题。”
*
项小羽最终凭着她的大嗓门,流利的普通话和有先天优势的南湾话,杀出重围,当上了大瓦房的第一任电话员。
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但她也挺高兴,他们家赚工分的人多,不差她的口粮。
她以后也是每月领工资的人啦!
收到录用通知以后,与家里人庆祝一番,就一直在留意隔壁的动静。
听到宋恂和吴科学下班回来以后,就爬到篱笆墙上招手,“噗呲噗呲”地引起宋恂的注意。
西院那边还额外住着四个男知青,项小羽不乐意过去。
宋恂打开篱笆门走过去,一本正经地问:“想好给我送什么礼了?”
“哈哈哈,”项小羽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方道,“明天就送,明天就送!到时候我多包点饺子带去大瓦房,让大家都尝尝我的手艺。”
“你还是别带去大瓦房了,我在家吃就行了。”
项小羽在心里偷乐,这小宋主任还挺独的,吃个饺子还得吃独食。
见她表情奇怪,低着头偷笑,宋恂无奈道:“田婶家的田大妮,明天也会来大瓦房上班。要么你去跟她商量着,一起送东西。要么你就别送,不然影响和新同事的团结。”
“啊!大妮姐也要来上班啦?田婶同意提供配方了?”项小羽惊喜地问。
“嗯。”
“那行,我找大妮姐商量去,她跟我姐是小学同学。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我们从小就熟!”项小羽怕他对田婶有偏见,连累田大妮,忙替田大妮说好话,“他家的家里家外都是大妮姐一把操持的,她跟田婶虽然是母女,但是完全不是一路人!你招大妮姐进公司就对了,她可能干了,一个顶俩!”
“行了。”宋恂见她叽叽喳喳起来没完,好笑道,“我自己招进来的人,还能不知道底细?你就别操闲心了,赶紧干点正事,把给我的礼尽快送了。”
“嘿嘿,我太高兴啦!”项小羽冲他摆摆手,出门就往田婶家跑,找田大妮商量去了。
不过,这两人没商量出什么结果,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每人给大家带了点小零食,就算当做新员工的见面礼了。
毕竟家里都不宽裕,给这么多人送饺子,那得用多少面和肉啊!
宋恂嚼着烤鱼片,问杜三泰和严秋实:“船员的录用通知张贴出去没有?”
“在代销点门口贴了一份。怕有人没时间去看,我和老杜还跑去,挨家挨户地通知了。”严秋实答。
宋恂点头:“那行,既然船员已经就位了。咱们尽快安排一个全体职工大会,一是给新船员做培训,讲讲公司的各项规章制度和福利待遇,二是,准备今年的船长选拔。”
“这会儿选拔船长?”
“现在不选什么时候选?”宋恂翻了下笔记本说,“老船员在过去三年没有任何晋升机会,一直跟着那几个船老大干。只要船老大不退休,他们就没有出头的日子。这次有了新船,还有一批实力不俗的新船员加入,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让大家竞争一下,新增的几个船老大的位置。老人新人都可以参加选拔,也算是给大家的一次激励吧!”
这个可是个大好消息!
升职就意味着涨工资,到时候不知多少人要抢破头了!
几人正商量着开全体职工大会的事,大瓦房的院门却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
结实的木门被人推得来回晃荡了好几下。
一个宋恂眼生的高壮年轻人,从外面跑了进来,身后还呼啦啦跟着五六个家里的兄弟。
“杜老三,你给我出来说清楚!”那年轻人进到办公室就指着杜三泰的鼻子问,“你既然收了我的烟和酒,录取名单上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