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圣上临时起意,同皇后一道出去游玩,内侍们虽然未曾做好准备,但临时寻出些衣服也不是难事,宫中夜宴结束得也早,杨徽音兴致勃勃选了一身白狐裘,裹住内里厚厚的衣物。

“郎君难得穿皂色,”杨徽音换了一身毛绒绒的衣装,见郎君风姿神秀,过来欲亲,然而却又不想节外生枝要抹余下的口脂:“还是戴上面具好了,我可不想陛下同谁又有一段宫外偶遇的佳话。”

圣上想了想:“不如到外间买一对时兴的款式,朕与瑟瑟总用着宫里的饰品行走其中也没有那些乐趣。”

长安城中确实是一片繁华,华灯错落,悠扬的音乐浮在嘈杂的人群之间若隐若现,也十分和谐,宫里的马车若不用禁卫开道,也断然不能在人山人海中通行,圣上与她掀帘观评,“今年似乎比往年更热闹些。”

杨徽音也觉得如此,稍微有些顾虑:“我与郎君到外面去不会被人群冲散罢?”

圣上想了想,觉得无妨:“郎君紧握你的手,我们下去走一遭,周围大约是禁军。”

杨徽音略有些同情心:“我们出来玩一回,就要调动这么多人。”

“既然出来了,好好观景就是,”圣上在她眉心花钿处轻啄,车水马龙中,似乎又像是哄孩子一样哄她:“下去选面具,一会儿我带瑟瑟去吃好吃的。”

宫里也做汤圆一类,杨徽音想了想,今晚夜宴大约是中规中矩的五仁馅,道:“吃些不那么甜腻的就好,宫里的那几样都已经尝过了,总要试些新奇的才好。”

路上的小摊不乏挑选面具的爱侣,皖月也逐渐有了些眼力,搀扶娘子下车后见许多英挺男子,着白衣漫不经心地瞧着周围情景,然而一有风吹草动便下意识看过来,作派不似寻常百姓,悄声道:“那是军中的人罢?”

杨徽音也瞧得出,点了点头,轻声道:“圣人身侧,难道没有人护卫?”

别说是别人,就算是圣上自己,衣着之下也暗藏玄机,今日的长安城实在是太过繁盛,圣上要和妻子出来也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圣上陪她耐心选择,最终挑中了一对有情男女常选的昆仑面具,他们戴上了面具,却更像是摘下了面具,似一滴水,融入长安巨大的狂欢。

灯火璀璨,杨徽音被他牵着手行走在人群中,也放松地说笑欢愉,大约这样的气氛天然便能调动情绪,杨徽音逛了许多路也不觉得乏累,只是饿得有些受不住,眼睛受了鼻子的指引,总往小食摊上去瞧。

帝后平常用度精细,今日的坊市本来就是鱼龙混杂,外面不曾经过检验的饭菜更不叫人放心,何有为在一边又不好劝,毕竟圣上与皇后正在兴头,往常也不是没有出宫游玩过,他说起来还会败兴。

支汤圆的摊子因为应景,今日是最红火的,杨徽音坐下的时候觉得能独占一张桌子确实是来之不易,圣上与她解的老熟人。

寻常的小摊生意也没什么膳牌可言,但他们还记得上次点单,就是听旁桌的人唤,杨徽音笑道:“郎君,我要吃一碗玫瑰的,你要不要来一碗桂花的?”

圣上情知她是想吃不同的口味,笑道:“何必这样,瑟瑟每一样都要些,若是吃不完,也有别人吃,不会浪费的。”

奴婢们得到主子们只尝了几口的佳肴反倒觉得荣耀,杨徽音却说:“咱们便要两碗混着的,要赏赐给别人,郎君就多买几碗好了。”

她的话圣上从来没有不依的时候,他索性起身去问,和那老者攀谈,每一样都点了送来。

过不多时,那摊主中年轻的那位就亲自拿了各色的碗碟过来,放在桌上,介绍各色的馅料。

杨徽音笑着道:“你们倒是总会琢磨。”

“郎君和娘子是许久不来了,”那年轻人勉强抽出时间,过来殷勤招待,见女郎被那白狐裘遮住的部分已经高高挽了发髻,不觉笑道:“看来郎君已经娶妻了。”

往来他们摊上的客人里,还很难得有似这两位叫人印象深刻,又相对大方的,因此虽然他们来的不多,但是他也愿意尽心招待:“小人祝郎君与娘子早生贵子,福禄双全。”

杨徽音低头不语,然而圣上却隔案轻执她手,玩笑道:“夫人才作新妇不久,总是有些害羞,禁不得这些玩笑的。”

那年轻人告罪,却得了那郎君身后面白无须者许多赏钱,灵机一动,却去谢那含羞多情的娘子。

杨徽音等他走远些才嗔怨瞥他:“哥哥高兴什么呢,为别人叫我夫人,还是想要早生贵子?”

圣上面色怡然,“听了顺耳的话,总是高兴的。”

然而他却又来捏她软绵的手心调笑:“怎么不叫舅舅了。”

何有为和皖月想当自己沉浸在嘈杂环境中,权当听不到,然而到了最后,还是各自低头,不再言语。

她面容极美,见他翻旧账出来,忍不住又添霞云,局促道:“再这样说下去,我今夜都动不得筷。”

除却床笫,宫闱中的圣上一直还是克制自身的,她在夫妻之中,反倒是那个压倒东风的西风,但是在宫外,人间烟火,元月狂欢,他也令人生出来一点风流不羁的错觉。

杨徽音渐渐醒悟,圣上现在大概也察觉出那些磋磨欺负她的乐趣,因此很难回到最初的良善。

果不其然,圣上劝她道:“这不都是夫人喜欢吃的么,若不动筷,真是叫表舅犯愁。”

“郎君比我小舅年长,也只比我耶耶小几岁,怎么还爱占我这种便宜?”

她有点伤心:“郎君,你还是古板严肃些,我有些不习惯。”

圣上大约调戏妻子调戏够了,见好便收手,笑吟吟地宽容道:“好了好了,你吃罢。”

——这倒成了他的恩典了。

晶莹透亮的薄皮似乎都禁不得一戳,映着里面淡淡玫红与淡黄的馅料,杨徽音讨了花茶来喝,一连吃了两碗才停下筷箸,其实肚子里还有些空位,但是淡淡的甜也会叫人腻住:“郎君,我还想吃炙肉,你会不高兴么?”

圣上本来有意同她四处走动,身处子民之中,君主除却游乐也难免心绪万千,可是瞧她的眼睛在一个又一个摊子面前挑拣,扶额轻笑。

“怎么了?”杨徽音不解,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到了宫外不节制,笑她宫中千好万好不想,忽然喜欢路边野摊:“外面和家里是两种滋味,再说我走了好多路,饿了呀。”

“哪能把我们瑟瑟饿坏呢,”圣上忍笑摇头:“瑟瑟每次出来,还像是小孩子一样,出来玩只惦记吃的。”

或许是有感于他这句话,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她却买了不少玩的。

杨徽音买了一支价格高昂的糖人兔子,吹糖比画型更栩栩如生些,她握着那像是琉璃做的兔子心满意足,对月看了一会儿才放下,去看郎君的那个。

很多姑娘都喜欢猫和兔子的形状,随在她们身后的男子除了付钱,很少给自己另外买一支。

但她想了想,却要那手艺人吹了一匹狼。

皇帝一手拿着妻子的面具,另外一只手拿着这糖人,神态自若地走在街上,也丝毫不怕撞见熟人。

想来这种情景下,也没有多少人在意身侧是不是有熟人擦肩而过,更不会觉得,偶有一面容凛然的郎君,便是天子。

她不怀好意道:“郎君,你怎么不吃,是不是觉得拿着糖人,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吃有些不雅?”

“郎君不爱吃甜食,”圣上将糖人递给她,“瑟瑟舍不得吃自己那个,就先吃它好了。”

她接过来吃着,却将兔子递给他,笑着道:“郎君拿着这个,更俏皮些。”

圣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觉得气闷时也会将面具取下,他照旧神色平静,甚至关切道:“还想吃什么,郎君记得这附近偶尔好像有莲花灯般的油炸脆果子,瑟瑟十二岁那年觉得还不错。”

杨徽音好奇:“是因为郎君现在不避嫌,所以比从前脸皮厚许多了么?”

圣上欣然,“别说这街上熙熙攘攘毫不相干,便是相干,他们不敢瞧,也不敢问,想一想就知道了。”

“瑟瑟以为王公们年轻时难道不曾经历情爱?”他微微笑道:“手里拿着女郎的物件,能为着什么,不过是身边有一个要叫旁人知难而退的醋坛子。”

他又问:“所以夫人还要不要果子?”

她现在大约是饱了,兴趣减消,郎君问起果子,她却想到长安烟火绚烂时,星点阑珊处,那人密切注视的眼眸。

或许会如现在一般情意绵绵,又或者染有她熟悉的浅淡哀愁,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无忧无虑的女郎身上,密切注视着她的动向,像是长者一样担忧她的安危,又嫉妒企图靠近她的年轻郎君。

而她身在明处,一无所知。

圣上不曾察觉到女子隐秘而曲折的心绪,只见她看呆了,以为是哪处的花火过于绚烂,却未在她明亮瞳仁里寻到,以为她困得发闲,轻声道:“回家去,家里睡得也好些。”

她却莞尔,推开他半真半假地嗔道:“尾随女郎,我怎么嫁给了你这样的人,还要为郎君生儿育女?”

圣上微微有些局促,回忆过往,确实算不得是君子,闭口不答。

然而她却重新有了撩逗的兴致,故意取笑他道:“哥哥?舅舅……耶耶,你怎么不说话?”

“瑟瑟不喜欢吃果子,那咱们就回去,”圣上无奈握住她手道:“只是听见外人说两句奉承话高兴,你便记住了。”

她想想又笑:“郎君要是真的想要子嗣,回去拜拜送子的观音,不是更有用?”

似乎高门之间也有这样的想法,新作母亲的人将观音像送人,教另外的女子参拜,但是杨徽音最近颇有私心,她才成婚,正处于和郎君蜜里调油与身为皇后又急于生育东宫的矛盾,夜间的乐趣偶尔也叫她迷恋得私心希望晚些怀身才好。

不过时不时的,又很希望有一个他们之间的孩子,犹豫要不要试一试。

“瑟瑟何必呢,”圣上方才被她调戏,微微笑着去瞧自己的妻子,抚她鬓边白绒绒的裘道:“回去郎君为你注两次,不是更有用些么?”

杨徽音吃糖的动作都有些顿住,她结巴道:“郎君,你在说什么呀?”

“瑟瑟又不是受不住,不用害怕,”圣上却平静道:“耶耶重些,也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