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音本来还能稍微支撑应和一点,然而酒催人睡,圣上却不肯,总是不知疲倦,只手钳住她的下颚,非要她瞧。
她最后也不知道圣上要怎么吩咐内侍,待他雨露施尽,便昏沉睡去了,剩下要如何便全随他。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何有为听见那内里女郎哀且媚的声音原本只是稍微疑心了一点,随即以为不会有什么要紧,直到圣上将杨娘子裹成一条蚕茧,吩咐人进去收拾的时候……
月光溶溶,分明照在那一点红上,虽不多,却叫何有为微顿,随即手疾眼快,将那一片绢布取下,无声向天子道了一声恭喜。
圣上大约有意在这里与皇后过几日世外清闲时光,轻声道:“明日宵禁开了,便遣内侍去宫内将奏疏取来,就说朕醉酒头痛,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先上折子。”
何有为会意,这几日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恐怕没什么能将圣上从这片温柔乡拽走。
等侍奉帝后安寝后,过不多时,内里似乎又有些熟悉的响动,未成过婚的女官不觉面赤,然而习惯久了,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圣上与皇后这样急不可耐,以后这样的日子只怕还更多。
翌日清晨,鸟鸣啾啾,晨风自梨花小窗外从容而至,微微拂动罗帷,调皮去探那一双相拥的男女,竟然是谁也没有起身。
杨徽音略有些不适,醒来时察觉到被男子拥住,满目迷茫,清醒过来却抿唇一笑,像是相拥的比翼鸟,依偎他依偎得更近一些,感受男女的不同。
她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大玩具,虽然一时玩累了,但是依旧舍不得放下他,还要将人紧紧攥在手中。
他迸发出不可思议的热情,叫人无所适从,又打心里觉出欢喜,有许多甜蜜,痛苦倒不多——郎君那样的情动与热切,都是为了她呀。
她本以为会比往常更累,然而意外的是,这一夜没有什么梦,虽然累得很,却睡得很香甜,不会觉得梦中也不能安歇。
圣上的手臂揽着她的时候并未用力,杨徽音轻轻去戳,犹如云絮,叫人疑心昨夜的不可撼动是否是她的错觉。
她于是去试探地咬,卑齿洁白,留下的痕迹也圆润整齐,似一轮淡色的红月。
圣上昨夜才是最累的,竟这样也没有醒,她不知道是想让郎君醒过来,还是恋恋不舍,想要自己多恶作剧一会儿,轻轻去咬他颈,随后移开,听他呼吸心跳。
他平日里最受不住的就是人去触碰他颈项,然而居然还未醒。
她放下心,快乐得像是一条得到肉骨头的小狗,这里咬咬,那里戳戳,最后又在他眉心处亲了亲,方才心满意足。
圣上也算得是个极好的情郎爱侣,她昨夜虽然不便再行沐浴,然而他擦拭仔细小心,当时颇觉舒坦,现在也清爽,她悄悄去探,今晨的它倒是安分许多,但遭人一探,亦有些遭不住地开始神气。
她想到其间种种欢乐,觉得夫妻之间确实是一件很有门道的事情,便主动殷勤地安抚了一会儿,随后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忍耐不住回笼觉的引诱和倦乏,重新沉沉睡去。
两人都不算太能睡,杨徽音以为至多日上三竿起身,然而再度醒来,却觉光线有些刺眼。
圣上正在她身侧瞧长安里送来的书信,见她醒了轻声一笑,抚摸她额,像抚一只乖顺温良的小兽,然而目光湛湛,却透露着一点跃跃欲试的危险。
九月午间还有些残留的暑热,圣上叫人启半扇窗,散下的帷幔轻纱不时浮动,透露着别样的缱绻与温情,叫人如沐汤泉,发自内心地松泛舒适,只愿意停留在此相偎的一刻。
两人默默无言,彼此相望,她蜷缩着侧过身,因为酸痛微微蹙眉,轻声问道:“郎君,什么时辰了?”
“已经将近午时了,朝阳方才差人来问过,午膳要不要和她一起用。”圣上轻抚她发,“瑟瑟,郎君好不好?”
他夜里最初还能勉强清醒,徐缓轻柔,然而她确乎是一只柔媚的海妖,最后也不管不顾了一些,他不待她回答,轻声道:“朕和朝阳说,要他们暂且等一等,瑟瑟要是太难受,也可以让人拿了饭菜过来。”
“第一次哪有不痛的,”杨徽音想起他事前的克制,到后面却几乎狂热,面上渐渐浮起红来,“不过我哪里这样娇弱,这是殿下的庄子,圣人连用一顿膳的脸都不赏给殿下?”
有一点疼,但她也不后悔,本来就是她想着要给的,现下除却有些关系转变的不好意思,其实也不觉告别那一点血有什么不好。
他关切地去探,见她还好,轻吐了一口气,“瑟瑟。”
“郎君想说什么?”杨徽音应了一声,却见没有后续,稍微觉得有些奇怪,促狭道:“圣人说就是了,您当自己是黄花闺女么,还害羞起来了?”
他却慢条斯理地按住了她肩,制住了她,连一点逃脱的可能也没有,“朕昨夜相求,大抵不少。”
“可不是么,我要不是太累,一准都想要些夜宵垫腹了。”
杨徽音有些埋怨地嗔笑道:“以后可不行,这不是长久之道。”
然而他却又道:“可即便如此,朕晨起依旧不适。”
“圣人不舒服,要不要去寻个太医……”
她忽而心虚,正想逃开,但是还未及说完,圣上伏在她肩,轻衔她唇,叫她满目的惊讶与控诉都被悉数堵回去。
他夜里就知道瑟瑟是何等好心,往往都不需要他费太多心,她就可以,柔声道:“没有多久的,不怕。”
圣上原本以为两个人情好,一夜也就足够了,谁想到今晨醒来,依旧是想她的不耐,若不得她安抚,那物就不肯叫人好过,瞧了一会儿奏折才稍微清心一点。
有了第一次后,后面便是水到渠成,做了她的夫君,索要也是理直气壮,杨徽音自作自受,最开始也就无奈应了,然而他却是失信的长久,教她最后不耐蹙眉:“郎君!”
他末了重重,极为怜爱地抱她:“瑟瑟乖极了。”
皖月等拿了朝阳长公主的衣物服侍皇后起身,见娘子做了新妇果然娇媚不胜,然而面上淡淡倦意,是怎么也藏不住,曲莲轻声道:“娘娘,随国公夜里便回长安安置了,结果五公子落在殿下这里了。”
杨徽音现下仍有些倦乏,闻言淡淡哀叹:“他夜里是喝了多少,将亲生的骨肉都撇下了。”
圣上不大为难国丈,但是宴饮时两人离去太早,难保别人不会调侃戏弄,她阿爷的酒量似乎也称不上多好,外加头一回把杨怀懿带出来,回去的时候醉醺醺的,很难不会忘记一个孩子。
她理解,不代表她不生气。
妆镜前,女官替她打理长发,圣上的衣物更容易打理,又不做什么繁盛打扮,就早早来一侧欣赏着她,见她仍然有一点气鼓鼓的,会错了意,握住她纤纤手指,轻声道:“今夜叫瑟瑟歇着。”
“我不是为了这个,”杨徽音听圣上在奴婢面前不忌讳,一时面热,她生气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将来我和圣人有了皇子,郎君可不能因为贪杯忘记了他。”
圣上一怔,朗笑出声,望着她道:“瑟瑟放心,朕一定会待孩子精心的。”
她察觉到圣上这个女婿在笑话泰山,轻叹道:“我是知道阿爷不大在养育子嗣上费心的,但伯祷被丢在东道主的院子里,要我不是朝阳的嫂嫂,和圣上留宿在这里,你瞧这孩子得多伤心。”
“瑟瑟自己还是孩子,怎么这样懂事起来了,”圣上怜爱地握住她手起身,往厅前去用膳,他心思微动,却道:“方才真的是朕会错意,夜里绝不教娘娘歇着,省得你不高兴。”
她只觉从昨夜过后,圣上几乎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朗朗乾坤之下,居然也是满口的荤,慢慢地瞥了他一眼,要辩驳却也吃亏,索性不理人了。
圣上携杨徽音姗姗来迟,朝阳长公主与杨怀懿早在厅中恭候,朝阳虽然会等,但却不会饿着自己,已经在吃小酥点,听见内侍通传之后,才和杨怀懿拍拍手上粉末,饮茶起身迎驾:“圣人与娘娘觉得妹妹这清坞景色如何?”
她虽然是个未婚的姑娘,但是宫闱风月见识的也不算少,除了年幼的杨怀懿,大约没什么人觉得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娘娘之前还没在我这里过夜,山里艰苦,大约有些睡不好。”
“朝阳你夜里饮酒,有喝醒酒汤么?”圣上面对妹妹的打趣不动声色,淡淡道:“早起还有些酒气似的胡说,叫膳房上一点绿豆汤来,大家尝尝也好。”
朝阳笑吟吟,让了圣上与皇后到主桌,轻声道:“昨夜玩得可好呢,随国公都跳舞,可惜圣人回去太早,居然没瞧见。”
杨徽音听他们兄妹斗嘴,却去瞧自己的弟弟,轻声道:“伯祷,夜里阿爷饮醉了,要不然也不会将你撇下。”
杨怀懿眨眨眼,“不是阿爷把我抛下的,我听说阿姐也要住在这里,就留下来了。”
“阿爷喝得太醉,内侍们搀扶阿爷上车,我怕阿爷夜里会闹,”杨怀懿道:“殿下这里多好,山清水秀,我恨不得多住几年。”
“伯祷,不要胡说!”杨徽音只当他被长公主府的繁华迷住眼,拍了拍他的头:“圣人和阿姐都在这里,你还像是一个小婴儿,赖在殿下怀里!”
她觉得弟弟似乎黑了一点,显得略微有些成熟,不该这样黏人,然而皇帝却笑:“瑟瑟,用膳罢。”
圣上温存将她揽到身侧,她便止住,去看眼前汤羹,杨怀懿却仔细盯着阿姐的脸,轻声道:“阿姐,你眼眶红红的,是哭过了?”
他方才没有注意,现在却生出许多疑惑,阿姐从前说话中气是很足的,但今日气息却弱,生气起来……还很好看。
“别胡说,”杨徽音窘迫,差点去拍他的后颈,惹得在一旁看戏的朝阳长公主轻笑,她招手叫他过来:“少惹娘娘开口,伯祷,坐在姐姐身侧来。”
大多数的臣子在翌日酒醒都会自行离去,清坞重新清静下来,圣上怜惜她初夜之苦,虽然私下调笑,却不愿意彰显人前,等用过午膳,耐心和杨怀懿说笑了一会儿,用清坞里的骑射用具来哄他,朝阳长公主也答应送他一头鹿,哄着他不再喋喋不休地去烦亲姊,安心午睡。
杨徽音出宫的时候尚且是少女,入了清坞便作新妇,也羞得很,与圣上漫步花园,低声道:“圣人夜里才欺负了他姐姐,现在拿一点小恩小惠哄人。”
她已经从那种亲情的天然欺骗中清醒过来,了解伯祷在读书上似乎不太行:“哥哥,你别把他惯成骄奢的外戚,伯祷不能继承国公府,现在哄着孩子玩倒没什么,以后万般纵容,他读书又不好,从武还吃不得苦,那还得了?”
“哄他不就是哄瑟瑟高兴,”圣上温声道:“出来玩两日,放纵些也没什么,回头到了京中,朕再和随国公商议,叫他严加管教。”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往开阔处去,她仍有些闷闷,圣上便来开解:“瑟瑟,还为朕夜里急切生气?”
“不是,郎君很厉害,我也喜欢,”她摇摇头,“圣人,我觉得伯祷太麻烦长公主一些,送他回去好了,我不是说殿下有什么不好,只是他和殿下在一处,也有些不像话,耽搁公主出去玩乐。”
她偶尔管教伯祷都会生气,别说朝阳从来没有弟弟,暗里也是倨傲脾气,管教调皮的小孩子只怕要气死。
“朝阳尚且不在意,瑟瑟也不用担心,”圣上将她抱起,吩咐内侍远远随着,与她同往假山深处去:“瑟瑟,郎君真的厉害么?”
她大惊失色,只以为郎君疯了,轻轻挣扎:“郎君,我真的有些不成,你把这个当饭吃呢,一日三顿!”
圣上失笑,依言将她放下,抵她在嶙峋壁,窃窃私语,提醒她道:“瑟瑟午后和晚上,偶尔还会有加餐。”
……
圣驾难得在外逗留五日才返回宫中,天子游幸正盛,臣子们也不好劝阻,加之皇后相伴,美人在侧,君王偶尔耽于玩乐,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杨徽音很是潇洒了几日,圣上虽然拿她说笑,但最后却更多与她一起骑马,射箭,甚至泛舟湖上。
只可惜这时节没有荷花,两人共卧舟中,只仰头去看满天星河,她几乎迷醉在这样的天河相接处,任由他揽住低声轻语,便是偶尔情之所至,慢慢合在一处,也不会害羞推拒,尽情过后,共枕流水,听取一片秋意凉。
甚至两人又去了一趟金光寺。
这回两人只做游客,好奇四处走走,不设五步一禁,如寻常爱侣样。
既然不是以后妃身份随行,她就没有戴帷帽,容色娇媚,常惹寺内游客回顾,但圣上却难得的不呷醋,握紧了她手,低声道:“叫他们看去,看一看明弘的妻子是天下第一等的好。”
杨徽音莞尔,心下微动,圣上这些时日固然热切,但是也并未太贪酒色,反而是特地拿出这样一段时间,与她纵情,有亲昵事。
——他总说,做皇帝的妻子,又兼之嫁给一个年岁差距这样大的郎君,他太急于成婚,完完全全地占有她,竟没有怎么叫她体会到爱侣相恋的甜蜜。
他总是没有办法像少年郎一样有闲情逸致,陪着她逛长安集市、时不时郊外游玩,乃至于夜下相拥看雪,但是偶尔尽所能,还是希望能叫她知晓那份不输给少年的真切爱恋,予她一片真心。
杨徽音也不是过分的贤惠,很感动于圣上这一份心意,依顺着他,也尽情享受这样的欢乐,似乎要有意弥补什么似的,有时候玩笑,“潘驴邓小闲,郎君占四样,就已经是很令我喜欢了。”
适逢金光寺清谈辩论,他们去看。
僧人辩驳风吹幡动与幡动而知风吹,她听起来像是世间先有鸡蛋,还是先有母鸡,颇感无聊,“我前些日子才见是琴振动出音,还是手抚出音,现下听这个没什么意思。”
圣上也不勉强,温声道:“那咱们往后面去,好不好?”
她顾忌在寺庙,不敢像是在奴婢面前一般明目张胆,等两人从最前面挤到最后,见众人专注听台上人辩论,才唤了一声,等圣上驻足,猝不及防仰头,去亲他下颚。
寺院屋檐下,忽然护花风铃响。
杨徽音起初被吓了一跳,以为有人瞧见,后来却渐渐放心,轻声问道:“哥哥,这宫里的清谈辩论,如此类者不少,我考一考你,风吹铃动耶,铃动而有风耶?”
他大约没有料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下偷袭,愕然片刻,才回过神来,却也没斥责她太过不敬。
“我不知道那铃为什么响,方才心里乱糟糟的,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圣上低头以指去拭,见女郎甜香的淡淡唇脂,道:“风动铃动,我哪里能在意这么许多,除却心动,哪一样也非我。”
风动幡动,皆是仁者心动,同样是不得自在解脱,僧人们执着于外境,将虚妄相当作实相,他因她生一刹那妄念,但却是人自由想法,不可遏制,反倒是实相。
他道:“娘子也忒大胆。”
“以后不了,”她主动去牵他手,“那我们就不瞧人家争论不休,回家去好了。”
圣上这两日犹豫要不要起驾回宫,她私下听见了的,不知道朝中出什么大事,所以主动提议回去。
然而回了紫宸殿,女郎繁琐,尚有许多箱笼收拾,但是圣上却夜召太医署院使细问。
太医署将避子药丸呈给皇帝的时候是九月初,第一批药略微少些,只有五六颗。
太医院使原本服侍太上皇,后来服侍圣上也有一段时间,思忖圣上既然开口要了这东西,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急,他们将药呈上去,实在是太慢,大约再过几日圣人便会用尽。
然而圣上却过了将近一月,才重新来寻他们。
太医院使略有些叹服,既然皇帝用量不多,倒也不必将那一套是药三分毒的言辞对皇帝说出口,皇帝自己能克制心性,说多了反而嫌烦,将新一批的五枚药丸奉上。
然而仅过五日,圣人竟然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