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音远远瞧见卢照风的背影,不觉就停住了脚步,她疑惑道:“卢娘子,令兄怎么在这里?”
她之前完全没有想过大理寺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大理寺司国家刑狱,虽说天子脚下,官员们如果情愿,按制度而言,一日之内只在官署半日即可,其余时间闲适,但是卢照风的勤勉与严格还是很出名的。
“那还不是为着七娘子你呀?”卢舜华没忍住发笑,她悄声同杨徽音道:“我那个榆木脑袋的哥哥很想听一听杨娘子如何评价他。”
她当日还以为自己的七哥完全瞧不上人家小姑娘,所以既没怎么看人家,后来也不肯开口,结果回府细说,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
七哥还是很中意她的,请妹妹做中间人,问一问随国公的女儿,愿不愿意结两姓之好,为卢氏妇,若有此念,他会请父母上门与随国公分说,毕竟此前两家也是通过声气的,随国公夫人没有答应,但也不拒绝。
然而杨徽音大抵是有一点同意,但那日精心盛妆,却误以为卢家的郎君没有半点意思,咽不下这口气,这些时日迁怒于她,每每提及此事,总是闭口不谈。
“你说什么?”杨徽音几乎失声叫起来:“我与你哥哥不过是一面之缘,十一娘,前番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也就罢了,如今相会,叫人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如果这只是同窗的兄长,彼此心里坦荡,她私底下和人见一见,说几句话也没什么,圣上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反倒是会传闲话的太长舌,但前些时日才相看过,还没有看中,现在私下见面,难免有瓜田李下嫌疑。
“杨姐姐,七哥他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呆子,其实那日他见了,是很喜欢你的,阿娘后来说要他相看别人,七哥都回绝了,说要等你的回复。”
卢杨两家门庭相同,但如今的随国公却不争气,前途尚不及一个二十五岁的郎君锦绣,杨徽音也不是正室嫡出,而她七哥这边输在年岁与娶过亲,两家互有缺点可以抵消,卢舜华以为,两边将误会说开,便接着议亲而已。
她急于替七哥辩解,但是杨徽音的脸上却并无少女娇羞,只是添了些惊愕与无奈,甚至有些好笑。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宇文意知从前说她亲哥哥是闷葫芦兼倔驴,她因为没怎么见过并不理解,但是现在却很明白朝阳长公主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他们还不是青梅竹马,彼此相看结为夫妇,本就陌生的两人,要求立时三刻生出什么情意,好像也不大容易,只不过是家世门楣相符、男女合眼缘,真有意结亲,也该早些明说,隔了这几日,就是姑娘心里有什么想法,也被他弄没了。
何况她确实也没什么别的念头,见识过了圣上,她对这个新鲜的男子也不过尔尔,反而庆幸大理寺卿的眼界高,省去自己还要开口婉拒的大麻烦。
“既如此,你替我同他说一句,教他去相看旁的女郎罢,”杨徽音挣开了她的臂,面上仍能勉强带一点笑:“请卢郎君权当没这一回事,我也没有生他的气,大理寺卿人品贵重,前途无量,总能寻得良配的。”
她这样想着,心里却琢磨借这一点心得感悟和宇文意知说一说,活该宇文家的郎君这样痴心,却得不到公主娘子的垂青。
远处沉默站立在圣上与长公主身后的宇文冕忽然微痒,轻轻打了喷嚏。
朝阳长公主可不愿意叫人发现自己立在这里和皇帝一起看外人热闹,她嗔恼回身,轻声叱咄:“噤声!”
她素来就是这样脾性,宇文冕颔首,仍旧去尽职尽责做他的木桩。
然而朝阳总还是不满,叫他跟在自己身后看这种热闹,这太怪异,斥道:“走罢。”
卢舜华瞧杨徽音在笑,可分明是生气了的,连忙替她七哥又说了好些话,嘴比蜜糖还要甜,杨徽音被她纠缠不过,觉得拉拉扯扯叫人看见也总觉得奇怪,便勉强应承:“我和他说,也左不过方才那几句话,但愿卢郎君别伤怀才是”
卢照风未收到长公主府的请柬,本不应该来,自然长公主也不太希望自己热闹的宴会上有不识趣的古板之人,是卢舜华提起杨徽音要来,自告奋勇当他们之间传书的鸿雁,教他灵活一些,才在这里静候妹妹的佳音。
然而等那阵熟悉的香风翩然而至,却并不止她一个,竟是十一娘与她相携而来。
卢照风亦愕然,不自觉半侧过去身,颊侧微红,低斥了一句:“胡闹!”
卢舜华还没见过她哥哥这样害羞,几乎要被他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气笑了,事急从权,既是娇纵地数落自己亲兄长也是说给杨徽音听。
“七哥,平日经手办理的都是些血案,怎么不见你这样爱害羞,你的口才呢,你的情思呢,怎么还不如女儿家大方,哪个会喜欢你?”
她平日畏惧兄长,在这种事情上却比七哥更强,或许是因为那一层牵线人的身份,她比平日母亲在侧替她撑腰时还敢说,“你当杨娘子是随便同我出来的,还不是我千哄万骗,说着好话求过来的,你连相看都敢,还在这里扭扭捏捏给谁看呢?”
卢照风遭她说得愈发面热,轻声道:“确实唐突。”
杨徽音也不意那日学堂讲课的大理寺卿私下会是这样,反倒忍俊不禁,以袖掩口道:“既然您如此通情达理,那便烦劳令妹代为转达,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又不是生离死别,朝阳长公主对看这一对男女间的是非没有兴趣,只是圣上这样一动不动站在这里,虽说面色平静,但总教人觉得有一股怒气,实在是令人害怕得紧。
她低下头去,忽而福至心灵,想到有趣处,不觉轻声莞尔。
原来哥哥这样万年不知开花结果的人,竟还有因为一个姑娘对别人笑而吃醋的那一日。
她记得那年自己办花朝生辰宴,圣上初次见到那个漂亮天真的小姑娘,虽说她不觉得哥哥的品味会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但她长成后两人生情,也是很滑稽有趣了。
然而遭圣上回头轻飘飘一瞥,她便立刻严肃了面容,替圣上摇头叹惋:“这可真不像话!”
圣上被妹妹瞧出心事,面上却不窘迫,只是也扫了她一眼,“噤声。”
杨徽音被卢舜华拽住,知道她在家里也是一般娇蛮性子,无奈道:“既是卢郎君不好开口,那你先回去,我分说几句,你便不许再缠了。”
她年岁也没比卢舜华大许多,但是面对曾经相看之人的示好,却分外坦然,卢舜华依言回去,临别之时还不免和卢照风使眼色,求他关键时刻别这样叫人气馁为难。
卢照风本来也不想两人会这样再次会面,说不是他的意思,但受益却在他,便也无立场去指责自己的姊妹,他确实想听一听杨徽音的意思。
然而她却敛衽一礼:“郎君美意,妾心已知,女郎的姻缘原不好外泄,不过家父今日确实已经另为我定了人选,既然令慈有意请您相看别人,我想倒也不必相瞒,省得耽误您续弦妻房。”
“十一娘平日略有些孩子气,终究是在殿下府上,我总不好将婚事广而告之,特此前来剖明。”
饶是卢照风有想过她会拒绝,但却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理由,不免吃惊,脱口而出:“随国公竟这样快便择定了东床?”
“议亲原不在快不快,只在适合与否,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人家客气,杨徽音也不会太刻薄尖锐,伤了追求者的自尊:“更何况他本来就很好,阿爷中意,我也心许,您前程似锦,何愁不得良配?”
“不过……”她觉得有些荒谬,好心提点道:“初次会面,外人或许不知您的性格,若真有情意,不妨对人直言,女郎矜持,您也含蓄,恐怕不大容易成事。”
等过了好几日才记得托人来说,中间毫无表示,便是那女郎一颗热心也等凉了。
卢照风僵直片刻,他确实想说些什么,但杨家的女郎定了亲,他再问些什么就显得失礼,总得接受别人瞧不上的事实。
“既如此,今日是在下冒昧叨扰了,”他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神色,颔首道:“以后也不会纵容十一娘胡闹。”
杨徽音为的也就是一个清净,她不打算去探究卢照风的心情,嫣然一笑:“如此甚好,麻烦您了。”
……
朝阳长公主见杨家的娘子与大理寺卿独处片刻,说了几句话便行礼远去,终于笑了出来,“阿弥陀佛,皇嫂要是再不走,只怕我的花都要被圣人吓死了。”
“聒噪,”圣上并不否认,只是淡淡道:“你对阿冕,未免过苛。”
虽说臣民于天家而言都可役使之人,但是宇文冕到底是太上皇倚重臣子的嫡长子,朝阳固然尊贵,但总是欺负他也叫人看不过去。
朝阳本来见远处的事主散去,很有调侃皇帝的兴致,但却被圣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便有些不满:“他若嫌我不好,当然可以走,愿意进来伺候跟着我的人好多,他去哥哥身边谋他的前程好了!”
上皇与太后也觉得女儿确实对待这个忠心且痴情的郎君太过,但毕竟是宠惯了,皇室里也不缺终身不嫁,享乐人间的骄奢公主,因此也随她。
“朕记得你小时候还是很喜欢他的,主动亲了人家,却又不肯负责,”圣上却并没有因为妹妹的顶嘴而生气,他往前走了走,才看向朝阳长公主:“不过就是因为他撞破你杖毙宫人,你恼羞成怒,生气到如今也该好了。”
“哥哥怎么知道我……他和你说的么?”朝阳长公主被人戳破秘密,顿时失去了斗嘴的口才,她瞠目结舌,旋即却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是为这一件,还有许多。”
圣上瞧这宴会的主人遍身珠玉锦绣,神情却恹恹,不免生出怜意,隔着披帛握了握她的臂,温声道:“其实有些事情,哥哥不在意的。”
他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但一生过得却未必很快活,便是现在不嫁,将来太上皇也会逼着她嫁的。
她很早便知道了兄长的秘密,但是却并没有凭借身上那一半高贵血统与他争权夺利的心思,甚至会因为身边人不断怂恿离间而杀鸡儆猴,以至于被青梅竹马的玩伴撞破她从父亲身上继承到的嗜杀天性。
杖毙离间天家骨肉的宫人,她从未向他说起,也不打算以此邀功,他知道也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情,还是因为不足十岁的妹妹和宇文大都督家的郎君忽然闹翻,时在东宫的天子略有疑心,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争吵。
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时不时会刺得人痛,圣上有些时候已经不愿意去追寻,但它却会自己跳出来。
从那以后,公主与皇帝身边的伴读便再也没有亲密过,尽管上皇与太后有意撮合,朝阳也从不肯嫁,直到他四十五岁那年确立嗣子,在太上皇逼迫之下,她还是松口下嫁了。
他总以为朝阳不愿,只是明知上皇担忧女儿后半生需仰仇人鼻息,为她铺垫后路的妥协,但直至山陵崩前夕夜诀,已经不再年轻的她权倾朝野,却跪伏在御榻侧,泪如雨下,他才晓得她从前不愿意对人言明的少女心事。
“人生不过百年,哪里有这许多闲气可生,阿冕就算是尚主也未必不能入朝做官……”
圣上瞧了瞧她,忽而无奈,叫侍女过来给她拿帕子,“你看看,今天也算是你的好日子,朕随口两句便将你惹哭了,妆都花掉,如何见人?”
朝阳随手拭了眼泪,虽然眼眶略红,却仍是平日里的作风:“哥哥早些时日迎人入宫,生个侄子给我玩就好了。”
她眨眨眼,“阿爷很盼着您多生几个皇子,天家枝繁叶茂比什么都强,您待皇嫂也着紧些,总没得臣子觊觎君妻的道理。”
“还在定吉日,册后的诏令又须得三省合议,这些未定,朕也不好过明路,”圣上见她拿这件事来调侃,知她有心回避,便也回刺:“你长她数岁,还没怎么样,皇嫂倒是唤得顺口。”
“哥哥这个年岁,若不学孟德癖好,哪里有二十余岁的贵女待圣上宠幸,自然只有娇滴滴的待嫁女郎,更何况如今边疆安泰,您要寡妇,只怕也少得很呢。”
朝阳长公主促狭:“既然是圣人不便出去,我出去款待皇嫂,必叫她体面风光,安置在一处妥当地方,任凭谁家的郎君也不得窥伺。”
圣上不置可否,朝阳却忍笑逗他:“圣人体面最为要紧,但有些时候,可不适合一味逞强要脸。”
他瞥了一眼,“再不去,你最爱的玉露团大概要热得全化了。”
……
杨徽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出去不久,且女眷众多,一时没有人注意到她,杨谢氏最着紧的还是有孕的杨怀如,哪怕对这个庶女的婚事心里存了疑云,但一心不得二用三用,暂且饶了她清净。
卢舜华晚了一刻钟回来,大抵已经遭了训斥,面上难掩失望,也不来寻她说话了。
只是……
长公主府上的常媪亲自领着人过来,吩咐给她挪席,到长公主身边去。
她是朝阳长公主极为亲信的人,长公主还没过来,但她却亲自来和杨氏的女儿寒暄,不免令人生疑。
“杨娘子怎么坐到这里来了?”常媪面不红心不跳地斥了两句奴婢:“不是说要将杨娘子的坐席移到殿下身边,方便说话么?”
女使应承,连连向杨徽音请罪,将一应东西都挪了过去,而菜品膳馔添添撤撤,与长公主是一般无二。
这一下便引人注目了。
然而身为事主,杨徽音却疑惑,朝阳长公主从前也设过宴,还从未这样反常过。
本来是只有圣上与服侍的奴婢才知道,但是今日,她还没有开口,似乎就有许多人都拿她当贵人对待,好像大家都明白了一样。
命妇席里,杨谢氏与杨怀如自然也看见了杨徽音这边的动静,杨怀如以为自己这个七妹久居宫中,或许得了长公主青眼也未可知,她有些艳羡:“瑟瑟生得美貌,又生长宫廷,确实容易叫人喜欢。”
但杨谢氏却是自常媪来的那一刻,神色就有些不自然。
她摇动团扇的手生生顿住,堪堪遮住脸上僵硬的笑容。
有些事情本来没什么联系,但她坐在这里,忽然就想到数年前,老随国公还在的时候,长公主府上派人送还答谢的礼物。
长公主也是千宠万爱长大的人,并不喜欢臣下的女儿在她面前炫耀出格,饮食衣饰逾礼,瑟瑟平日里虽然也讨她的喜欢,但在长公主府被推到人前,享受群星拱月还是头一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今日实在是太多的反常,一个个打下来,饶是杨谢氏见多识广,也有些头痛。
从瑟瑟回府,到现在为止,有关她的一切,似乎都很古怪,她远远看着这个女儿坐在那里,隐隐有些不安。
而这种不安感自长公主满面春风地走出来与众人寒暄,握住杨徽音的手亲昵时,就愈发明显了。
她的丈夫虽然于女色上风流一些,但是对未婚儿女的约束还是极严的,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前几日还在费心考量,一夜之间便拍板给女儿选了夫婿,却不告诉当家主母。
瑟瑟说宫里近来会有人传旨,夫君回府时尚要避女儿的礼……这个庶女的婚事,根本轮不到杨氏或者说她的父母来挑拣怠慢,从头至尾都是一人的意愿而已。
那么圣上这些年是否已经……
当初郑太后设立远志馆,难道其本意不是供皇帝王公挑选合乎心意的女子么?
她惊骇于想象中内廷隐秘发生过的事情,更为皇家的傲慢感到憋闷,皇帝要睡一个仍在学堂的女郎,谁敢不从,就算是传旨到随国公府强要,那也是敢怒不敢言,要将女儿细细妆饰后送入宫中的。
但是徽音这样懵懂,且厌恶嫁人,可知道破||身、侍||寝是什么意思?
“阿娘,您怎么了?”杨怀如有些紧张,完全不知道母亲想偏到哪里去了,握住了母亲的手:“中了暑气?”
杨谢氏无力,也没有更多的心神与女儿立刻讲明,轻轻点头,“是有些发晕。”
朝阳长公主很是留心身侧女郎的一饮一食,惹人频频注目也不管,还讲了几个她随父母住在行宫里吃到的江南菜色,除了把她桌上的玉露酿收走,剩下毫不吝啬。
杨徽音心下猜到了八||九分,忽然有些疑惑,不免低声相问:“殿下怎么……”
“杨娘子本就是我的贵客,我照看些不是应当的么?”
朝阳长公主的酒量随了父亲,一点也不弱,喝这个也不觉得烈,见一个貌美女郎饮了两杯水酒便玉容生霞,庆幸自己听了内侍监的话把酒早早撤下去,她有意逗这可爱的小姑娘醒醒酒,扬声说完前面,却与她低声咬耳朵。
“亏得你在这里逍遥自在,”她语含笑意,却是说一半留一半:“圣人方才可看得真切,皇嫂对大理寺卿的情态,确实可称得上是巧笑倩兮。”
果不其然,杨徽音那两杯酒带来的醺然醉意,立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了,怎么偏巧,就遇到圣人了呢?
“慌什么呀,哥哥又不是爱吃醋的人,少顷我用车马送娘子回去,皇嫂回宫哄一哄不就好了么?”
朝阳从头至尾看得明白,认真计较起来,确实也没什么值得皇帝生气的,将来杨氏做了皇后,像她阿娘那样与臣子说话的机会还多着呢,她慢吞吞地补充道:“圣人怕在这里现身,旁人玩得不尽兴,便先回宫去了。”
这回不用她劝,杨徽音自己就不愿意讨酒喝了,直到宴会结束,她完全没有随母亲回府受一顿诘问的念头,长公主说要送她也不推辞,直接登车回宫。
杨谢氏对来时三人、回时两人的结果也顾不得计较,安排人送身怀有孕的长女回宇文家,自己也迫不及待登上了随国公府的马车,不愿受那些相熟的贵夫人打听,杨徽音到底怎么忽然攀上了朝阳长公主这根高枝,虚伪应酬了片刻,稍有些仓促地回府去了。
……
杨徽音连文华殿也没有回,直接往紫宸殿去寻圣上,朝阳长公主后来或许意识到自己把她吓到了,连忙安慰她圣上并未多想,只是不喜欢和这么多女郎在一处用膳行乐,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然而越是这样,杨徽音就越发心下不安。
——朝阳长公主对她的哥哥怕是还不够了解,圣人只怕是天底下最能吃醋的那一个了。
皖月随她在外面一日,见娘子失魂落魄,还是安慰了几句:“娘子别急,圣上是知道您品性的,倒是您当局者迷,患得患失,越描越黑,这件事依奴婢来看,您是不必解释太多的。”
傍晚仍有丝丝缕缕的余热,把娘子热坏了身子,圣上生气,她们这些人才要遭殃。
然而到紫宸殿之后,她确乎是吃了闭门羹。
往常对她大开殿门的天子寝宫,今日倒闭了门,内侍监何有为略感为难地出来回话,说是圣人不耐三伏天气,正在沐浴,只怕还有一段时间,娘子今日应该也累了,回远志馆休息一夜,请明日再过来。
何有为的内侍服上还能觉察出有氤氲水汽,不似作假言辞,但杨徽音却不肯。
“内侍监,您让我进去坐着等一等罢。”
杨徽音说着话,却已经是在往里面进了,门口的内侍连何有为也算在内,当然不敢碰她,紫宸殿的多道守卫竟似无人之境,她这两月没少过来,很熟练地就穿过殿阁,到御榻处等他。
圣上果真不在书房批阅奏疏,当她路过一处侧殿时,倒是真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叫人脸红得不敢靠近。
“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我知道圣人爱吃醋,可我今日非要见他不可!”
她在外面一日,沾到榻便觉得累,困得几乎能立刻睡过去,索性枕于上,颇有些孩子气地耍无赖:“沐浴能到几时,他不来见我,我今日便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