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徽音不意她竟将兄长拿来调侃,她知道宇文冕是皇帝东宫时的伴读,想一想他像个半大小子那样来滚,不觉面色微红:“宇文郎君也二十有一了,怎么还不见成婚?”
圣上并未讲起过宇文冕太多事情,大多数还是宇文意知说与她听的,说他护卫上皇太后与朝阳长公主,一直是出门在外,近来回家,叫顽劣的她受了许多苦楚。
但是宇文家也不是只有尚主的这一条路可以走,杨徽音想不到,朝阳长公主的婉拒之意应该也很明显,他竟然还是痴心不改,没有另寻佳偶。
“我之前和你说过,还不是为着公主娘子,”宇文意知为自己兄长的姻缘叹了一口气,“他很小的时候便喜欢殿下,要不然圣人宠信,也不至于如今还在禁军中。”
“殿下受尽宠爱,身份尊崇,或许宇文郎君这一分情意难得被瞧见,”杨徽音想到长公主府的辉煌璀璨,也大抵明白圣上这位妹妹的心性:“追逐长公主垂青者如过江之鲫,相较之下,令兄未免自苦。”
这获得之物总是要有对比的,宇文冕要说哪处比那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强,大概也只强在那知难而上的一根筋上,其余的子弟在朝阳长公主身上无法保持这样长久的耐心。
“算了,你现在替他惋惜,等午后到了长公主府上,见到我哥哥那一张冷脸,就没心情管这头倔驴了。”
爷娘都不管,宇文意知也习惯了,她语中微带调侃,“其实府上的大姑娘入了我家,咱们两个也算是沾亲带故,要是他没那么倔,我还真想学卢家娘子做一次月下老人,亲上加亲,他现在在宫中任职,要见你一面可比大理寺那位还方便。”
随国公落魄时,将大女儿嫁给了宇文大都督堂兄的嫡次子,算是下嫁,如今随国公府在皇帝那里马上要走上坡路,杨徽音婚事又基本敲定,知她只是调侃,不过用团扇柄敲了敲她的头,什么也没有说。
宇文府的马车将七娘子送回来,随国公府是不曾想到的,外面的门房见了马车标记徽印,才进去请了国公夫人身边和云慕阁的侍女出来相迎。
宇文意知只负责将人送过来,午后许多娘子还要去长公主府上,现在寒暄客气完全是多余,便叮嘱过教杨徽音代她向随国公夫妇问好,午后早些过去,而后便吩咐下人驱车离开。
杨谢氏身边的女萝被派出来迎姑娘,她热络地用扇子替杨徽音遮阳,“外面暑热,地上都透着烫,夫人原本说等您下了学歇歇再派车去,没想到大都督府上的车先送您回来了。”
杨徽音点了点头,自提了裙裳迈入门槛,不知道是否近乡情怯,马车上和意知说笑,她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一旦迈入随国公府的门,心不自觉就咚咚直跳。
“大姑娘今日上午才回来,现下正在夫人的院子里说话,夫人说娘子若是仓促,不妨先去妆扮,一会儿再来拜见就是。”
女萝将夫人的话转述完毕,见杨徽音这一身虽不算过分华丽,也是得体妥当的,只是面色稍微有些异于平常,不免关切:“娘子是不是中了暑气,奴婢让膳房给您做一点绿豆汤,用井水湃了送到云慕阁去?”
杨徽音闻弦而知雅意,杨怀如现在怀有身孕,难得回府一趟,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姐夫有没有陪着,但就算没有,人家嫡亲的母女相会,自然不愿意自己这个外人去打扰。
“绿豆汤就不用了,倒也没热到哪里去,”她想这套说辞想了好几日,事到临头说不慌还是不可能的,她勉强镇定下来:“国公爷今日回府了没有,我想先去阿爷那里请安。”
她其实更想先和夫人通一通声气,但是午后还要到长公主府上游玩,她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耗,圣人明摆着盼她早些开口。
与皇室联姻事关重大,小娘和伯祷或许只是会受一点惊吓,可最后还是要听她的话,但如今作为国公府支柱的阿爷会说些什么,她还真不清楚。
“国公爷往常这个时候大多会回府用膳,不过今日……”女萝对七娘子的礼数并没有什么怀疑,顿了顿回忆道:“奴婢还没听人说国公爷回府,想来不是会友应酬,便是官署有事绊住了。”
杨徽音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她点了点头,谢过母亲的婢女这时节不辞酷热迎她,“那我先回小娘那里略坐片刻,等夫人与大姐姐叙过话再来请安。”
云慕阁中,正是要用膳的时辰,云氏是早知道女儿今日要回来的,但是府里还没派人去接,因此午间膳房也没给云慕阁预备七娘子那一份,连忙张罗着让婢女拿银钱到膳房再额外做几个好菜。
“瞧你,在宫里读书人都瘦了好些,”云氏觉得自己的女儿最近似乎又有些清减,她不觉得这是到了夏日的自然缘故,只觉得读书辛苦:“宫里纵然繁华迷眼,你也未必想吃什么都能要得到,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叫他们做一份。”
徐福来今日没有随过来,否则一定要替圣人道一句冤,夏日里能令杨徽音有胃口吃的都是些冰镇的水果冷食,没这些吃不下饭,有了又容易胃口小,照样用得少。
“小娘,您不用这样忙,我夏日也没胃口,让厨房做一份冷淘送来就成,让姑娘们都出去,咱们两个说说话,”杨徽音环视四周,奇怪道:“如今伯祷午间也不回来,学堂那边供膳?”
家中私学开蒙,虽说是在府外寻的宽阔地方设馆,但又不是跟着外面的名师住在逆旅里,之前几次休沐,他明明是在家陪着小娘用膳的。
圣上私下固然流露出爱屋及乌的意思,但她回来也只隐晦提过一句,伯祷年纪小,或许只当她是随口勉励,听不出真正深意,不至于这样废寝忘食。
云氏说起自己这个晚生子,才不由得想和女儿诉苦:“这冤家,读书倒不比你,你在府里待的少,有时候略坐坐便又要回宫去,你弟弟在你面前乖顺,其实先生留堂却也不稀奇。”
平常瑟瑟回府的前后几天,伯祷总是格外乖顺,怕小娘和姐姐一并训他,而且瑟瑟的婚事现在才最令人烦心,瑟瑟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这上面又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她自然抓紧唠叨一番女儿,反倒叫儿子逃过去。
今天倒是意外,还被他姐姐撞了个正着。
杨徽音怜爱之心顿时全消,怒气不觉就上来了,横横压倒那份心虚怯懦,从坐榻上起身徘徊踱步:“他这样混不吝,小娘怎么不早说,又或者教阿爷打几顿也好,难道将来全指望姐夫看顾吗?”
圣上本身就是喜欢上进勤勉的人,将来迎她入中宫,伯祷虽然是外戚,但总也不能太次才对,要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是圣人看在她的颜面不怪罪,她自己也羞。
云氏一听她提起婚事,又是一桩头痛事:“姐夫不姐夫的,起码也得先有才成,前些日子卢家那位丧妻的郎君往宫里去,后面如何了?”
后面竟是没了音信,她猜测,大抵又没成。
她不喜欢这种年纪过大的女婿,然而大理寺卿其他方面的优秀,譬如家世、人品、学问,也足以抵消这些不好,她还是很想听一听瑟瑟的意见。
“关卢家什么事情,他没瞧得起我,我也没瞧得中他,不了了之,”她因为离家长久的缘故,每每说起弟弟总是十分疼惜的,现下本有期待,听见他短处,年少没有忍耐心性,难免脱口而出:“旁人要是知道圣人未来妻弟这般,岂不丢了我的脸?”
云氏本来就是心气不顺,先和女儿将不听话的调皮幼子说一顿,而后再来嫌弃她在婚姻上的不开窍,听闻此言却怔住了。
“瑟瑟……”她几乎骇极,一口气上不来,低声发狠:“你这孩子气疯了,在这里做什么白日梦,不要命了吗?”
然而声音渐弱,可见底气不足。
从前女儿完全不曾透露过一点宫中有选秀的意思,云氏也不觉得自己的女儿到宫里读书就等于有了做皇后的命,但她下意识呵斥,竟也有些迟疑。
她的瑟瑟站在原地,虽说有些许窘迫,但并没什么后悔神色,这孩子眼神清澈,并不似疯魔前兆。
……总不会,是真的罢?
小娘果然如预想中那般讶然,杨徽音说出来之后虽如释重负,却也凝住了,她想了想,这件事情确实隐瞒父母太久,并不计较小娘的严厉。
她怯怯走过去,扯了一下云氏的衣袖,声音从方才的激进也逐渐转柔和,虽然音调低了,却更显出一分可信来:“小娘,我……我也没说错什么呀。”
……
杨文远今日上午在官署当值,午前往紫宸殿走了一回,将手边之事报与天子。
圣上这两日心情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佳,这对于臣子来说,真是极好的时刻。
前些时日杨文远觉得圣上君心难测,每每回话总是存了格外的小心,但现下还能多几分随意,皇帝若有兴致,可与他闲聊两句。
“圣人近来似乎颇喜欢收藏临摹佳作,”杨文远进殿的时候能嗅到淡淡香气之中颜料的气味,知晓天子应是一盏茶前还在作画,“臣托圣人的福,这几日也开了眼。”
皇帝今日意态温和,甚至赐了座,对答之间颇见宽和,就算偶有他觉得圣上或许会有不满意之处,竟然也那么轻飘飘地饶过去了。
那么杨文远不免心痒,他很想见识见识圣人库中藏画。
“与朕倒没什么干系,杨卿谢错了人,”圣上笑道:“有人要朕作仕女画,如何能不勤勉?”
杨文远闻言吃惊,从来似乎只有画师为天家驱使,还不见有人敢役令天子,他谨慎道:“圣人日理万机,却又孝顺太后娘娘,怜爱长公主殿下,便是寻常男子也罕见。”
天下之大,除了这两位,他想不出还有谁能叫皇帝这样心甘情愿地放低身段,任劳任怨地作画,太上皇和皇帝的关系似乎并未亲昵如此。
出人意料的是,圣上摇了摇头,面含笑意:“是朕心上人。”
这本来也只是事余的消遣闲谈,杨文远也可稍不走心些,他正想随声附和皇帝几句,可是还未开口,忽然觉出有些不对。
天子的心上人?
哪怕已经三十余岁,眼瞧奔着不惑去的,见识过许多莺莺燕燕,他也不免对圣上说出口的话感到迷茫无措。
经历了独宠臣妻、为之连杀三子、废长立幼的中宗,以及娶先帝嫔妃而虚六宫、兄终弟及的太上皇,臣子们对于圣人内廷的容忍程度明显有所提高。
皇室再怎么荒唐的事情都经历过了,朝臣们什么场面没有见识过,圣人独身到三十岁,这固然与前面君主的纵欲格格不入,然而臣子与宗室们各怀私心,最初还有郑太后一党的臣子劝一劝,进献美人,后来大家也都默认圣人独身,没谁会这样不识趣提起。
今日圣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说有个心上人,杨文远多少有些不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杨卿觉得朕荒唐?”圣上瞧得出他面上惊愕,微露笑意:“朕记得你也是一个风流名士,并非古板之人。”
“臣并无他意,失仪之处,还望圣人恕罪。”杨文远怕圣上误会,勉强镇定道:“椒房空置,圣人若有中意贵女,尽早迎立,为天家开枝散叶,臣下求之不得。”
圣上却似乎不满他这般逢迎,随手抚了腕间珠串,那像是在牛乳中流动的浅浅青绿很能令人关注,“杨卿果然这般作想?”
杨文远虽说惊讶,但实则心内对天子娶元妻并无什么感触,他也不敢有什么感触。
——老随国公便是因为卷入宗室觊觎皇位之事,所以几乎将随国公府都赔了进去。
圣上当年不知出于何等原因饶了他们,但是今天说不准就又想起来了,瞧他刺眼,想要发作,看看这些昔日质疑皇位归属的余党是否仍对皇位有染指之心?
他敢有什么见解感悟,难道还能为此洋洋洒洒写一千字奏疏,不许天子立中宫?
又不是失心疯,活腻味了。
“臣难道不该如此作想?”杨文远自然注意到了那看着有些不符合君王体面的珠串,但他还是垂下头,恭贺道:“不知道是哪家千金,得圣人垂爱?”
圣上要立皇后,说明近来或者以后很有一段欢愉时光,那做臣子的也能松口气,仅此而已。
但低头之时,他忽然又疑惑,那似乎是女郎喜爱款式的珠串似乎在谁的身上见过。
圣上定定地看向他,蓦然一笑:“她不许朕同人说,说了要生气。”
杨文远想这便奇了,天下居然还有这等女郎,不许圣上主动广而告之,确实是罕见。
但天子内帷,却不是他可以相问的,杨文远见圣人那串晃人眼的手串,终于将疑问出口:“想来这珠串也是娘娘赠的了。”
皇帝要是戴佛珠、翡翠一类,他倒不会惊讶,但是这种款式,应该是符合年轻女郎的口味才对,消暑清凉,又能衬托肌肤晶莹白皙。
圣上神色略柔和了些,杨文远也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很晓得这是提起心上人惯有的动容,大约也觉得他的谄媚很识相,令人舒心。
“杨卿好眼力,不过却猜错了,”圣上今日颇有交谈的兴致:“是她遗落在朕这里,忘记戴走了。”
杨文远明了,即便尊贵如天子,对于佩戴自己心爱女郎之物,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圣上随了郑太后的好容色,戴着也不突兀。
“朕记得之前似乎有说过要见你的儿子,是叫什么……”
圣上努力回忆了片刻,忽而记起:“伯祷。”
杨文远还记得这事,但后面皇帝从未重提,以为圣上有可能是那日心情好,随口一说,并未真盼望天子兑现承诺。
“圣人过目不忘,是犬子之幸,”他低声应和,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圣上这话转得太快,他有些接不上思路:“不过犬子年幼,尚在家学,恐聒噪太过,扰了圣人清净。”
皇帝对此竟是不以为意:“朕既然说过要见,总不能失信于人。”
“横竖杨卿今日午后无事,也要回府共聚天伦,朝阳设宴邀朕同去,不妨顺路到学中一观。”圣上的温和情态中忽然露出一分威压:“杨卿不会觉得朕登门,太唐突了罢?”
天子客气,却不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的知会,杨文远想起皇帝上一次的登门还是在数年前,但记忆尤深,心下一凛,低低应了:“岂敢,那是臣下的福气。”
上一次之后,不过数月,随国公府便改换了丧事的素,这一回登门是祸是福,他完全不敢细想。
左不过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
杨氏的宗学,离着随国公府很有一段距离——主要是弘农杨氏一门兰薰桂馥,主干旁枝众多,倒也不止随国公府一家,就取了这样一个折中的办法。
授课的西席是族中的杨文廷,中过中宗末年的进士,却有感于君王无道嗜杀,并无做官的志向,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不愁温饱,索性大隐隐于市,教书解闷。
他识得族弟杨文远,只是两人并不算太亲近,以为他是难得慈父之心,和好友一路闲谈,来接儿子下学,正讲得兴起,只对窗外站立两人点头示意,并无停顿的意思。
但杨文远却不见得识趣,他铁青着脸推门,却不入,沉声道:“屿阔,有人寻你。”
屿阔,是杨文廷的字,杨文远不该这样唤,似乎隐含别意。
这便是要他出去,杨文廷纳罕,却也知或许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便依从了,吩咐孩子们温书,自己还慢条斯理饮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才和他出去。
他一向是个从容淡定的人,不理解随国公为何面色愈发难看,走到外面,正逢上与随国公一并前来的友人。
这位郎君风神轩举,纵衣着清素,亦颇见气度,他笑吟吟问杨文远道:“这便是令郎的先生?”
杨文远恭敬答是,却在身后点了一下杨文廷,提点道:“三哥,这位便是当今圣上。”
杨文廷虽如身在梦中一般吃惊,却转瞬明白皇帝白龙鱼服,未必情愿他三跪九叩,闹出好大的声响,于是敛衽,行叉手礼:“未知圣人驾临,草民有失远迎。”
圣上果然不见怪罪,笑意浅浅,“出来走走,也见一见卿家子弟,不知随国公家的郎君,可有什么进益?”
皇帝视察太学时的雷霆已经传入不少人的耳朵,眼前的和善着实令杨文廷不解,但他也不必解,只低声恭谨答道:“舍弟五郎,性敏慧,闻武则喜,习先贤之道却稍显不足。”
杨文远本来很盼着这个族兄说两句夸奖话,后来转念一想,圣人大概会将杨怀懿单独唤出来,还是绝了这份欺君的心思,应和道,“怀懿读书,确实逊色于他亲姊。”
身为郎君总有无限可能,老随国公就是如此喜武,文上见弱,因此杨文远虽然有些不喜,但也未刻意约束过,圣上心底大致是有成算的,便吩咐道:“将他唤出来,朕见一见。”
杨文廷本想说外面天气实在是不适合圣驾长久逗留,但皇帝面色淡淡,未见不适,他只应是。
杨怀懿被先生唤出来,他今年其实才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日后为官做宰的资质难以瞧得出来,但男孩子的调皮却是能从眼中分辨出来的。
圣上笑着摇了摇头,和他姐姐小时候完全是两种脾性,瑟瑟除了被养得有些娇气,其实是最乖巧、且依顺他的——当然如果她不乖巧,他也不会生气,反倒很喜欢那样的活泼。
杨文远讲明,令他见礼,杨怀懿恭敬之后,圣上吩咐抬头,他便很自然地仰视天颜,近乎惊艳地欣赏了一番,没看见旁边父亲的神色。
圣上反而欣赏杨文廷的直言,评价道:“确实是个胆大的小子。”
且与他姐姐一脉相承,很重容色。
“阿爷说过,圣人要见我的,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杨怀懿也喜欢好看的人,他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姐姐来,那个偶尔见一面,很令他害怕,又亲近的姐姐,她好像和小娘说,很喜欢圣上。
他对于出嫁是怎样的概念尚且模糊,但那一日他说如果见到圣上,一定会告诉圣人,他的阿姐很美。
姐姐当时似乎是同意了的。
“圣人很好看,”他还不会那些复杂的形容,戳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或许是因为婴儿肥嫩未褪,他笑起来时酒窝显得格外深,也更讨喜,询问道:“您觉得伯祷好看么?”
皇帝此来除却赴妹妹的游宴,也是想看一看未来妻弟的情况,自然主要是有敲打随国公的意思,现在却被逗笑了。
他想起瑟瑟幼时的可爱圆润,藕节似的手臂,至今仍如水豆腐一样的柔嫩面颊,便没办法不喜爱这个孩子,点头道:“很好看。”
杨怀懿很开心,阿爷和他耐心讲过,皇帝是很厉害的人,被他夸赞当然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得意道:“伯祷有一个阿姐,比伯祷还好看,她好美,是伯祷见过最好看的人。”
杨文远郁卒,说是童言无忌,可这算是什么事情,六岁的孩子给皇帝引荐美人,还是他的亲姐姐,叫人传出去,岂不令人笑话随国公府庶子的家教?
“伯祷,圣人面前,你在胡说些什么?”
女儿议亲初见明朗,哪里能被弟弟败坏名声,杨文远碍于皇帝在侧,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心里已经想了一千零一种把这混不吝的东西揍到嗷嗷叫的方法,躬身却道:“是臣教子无方,幼子稚语,还请圣人网开一面。”
圣上良久不语,他与杨文廷皆以为皇帝大抵不满世家教育的疏忽,却又不知道对一个小孩子从何计较的生气与尴尬。
然而正当他们猜度,圣上却解了腕间珠串,笼在了杨怀懿的手上。
那珠串瑟瑟戴着有许多空余,杨怀懿便得两绕。
他看着眼前这个未及腰部的初生牛犊,却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容貌清秀且寡言文弱的男子。
这个男子生了一双与她很像的眼,却胎里带了不足,他一向很懂得在君主面前的分寸,但也难得会有忤逆的时候,比如长跪在殿外,为了他的亲姐姐哀求他。
“看来你们姐弟感情确实深厚,”圣上淡淡一笑,温和勉励道:“朕今日到此,身上并无旁物,便替你送这串珠玉给她好了。”
杨怀懿很是欢喜地行礼谢过,虽然说姐姐在宫里读书,用度似乎一直很奢华,但送他姐姐一样贵重首饰,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圣人?”
皇帝赏赐是天恩,但杨文远眼睁睁瞧着这一幕,却险些咬了舌头,他忽然想起那位存在于圣上口中的娘娘,实在是忍不住出声。
心上人的贴身爱物,如何能随手转赠给其他女郎,除非……
圣上却似是极亲近地拍了几下他的手,力道虽轻,然而每一下都如鼓槌,沉重地锤在他心头,引发更大的猜测。
“朕省得。”
有些事情,还是心照不宣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