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被她紧紧抱住,虽然这听起来荒谬又尴尬,仿佛回到了她认真同自己讨论月事这种隐私的时候,然而他还是俯身拍了拍她的背,抚顺她的气。
她得到温柔的爱抚,大约就知道圣上的妥协,渐渐停了下来。
“心里还难受么?”圣上教她稍微松了松怀抱,坐回原处,他的目光却有回避意,“瑟瑟,你真会给朕出难题。”
她摇摇头,只在意道:“圣人还走吗?”
圣上总是无法抗拒她的示好,他去找巾帕来擦她的脸,十分温柔且耐心。
“不走,”他顿了顿:“只要你好好用膳休息。”
她立刻就老实得像是一只鹌鹑,叫圣上给她擦眼泪,圣上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柔嫩面颊,本来极为寻常的动作,他却忽然缩了手。
其实刚刚,她逐渐丰盈可观的柔软正肆无忌惮地压在他的身前,叫人避无可避,但她的眼泪教他在意。
圣上也是个正常的男子,她又这样柔弱可欺,不免会生出绮念,想过不管不顾地趁势在这里要了她,没有人会指摘天子的,瑟瑟不懂,又信赖他,也不会那样激烈地反抗他。
只要能哄骗得她放松,或许最初很痛,但后面多有几次,自然能引诱瑟瑟快乐,甚至他也有过卑劣的想法,就叫她这样哭着才好,他才舒心。
如果说前几年,他大可以将她视作和朝阳一样的姊妹,会犹豫且不情愿去考虑她的婚嫁是因为不喜随便哪个男子有幸得到君主庇护的女郎,但现在她每每仰着那张脸,无辜地看着他时,有一些画面却渐渐重叠起来。
她前世的幼年并不曾得到什么额外的优待,甚至还有过早的残酷,自然也就早早失去了天真,所以她做了女官后甚少会这样来无助地仰望着他。
那个时候他便已经有了男女之间的心思,只是现在她这样,却又舍不得这样轻薄。
圣上原本刻意避开关于这方面的事情,然而伴随着她的长成,女郎的变化并不仅仅只是身体的疼痛与流血,还有心理的好奇与渴望。
“瑟瑟,朕没有生气,不过这是母亲该教给你的事情,不是朕,”圣上从来也没有考虑过教她这些,思考该怎么同她来说才不算下流,因此也为难:“或者,朕让年纪大的女官同你说一说,好不好?”
宫里已经至少二十年没有过婴儿的哭啼,但实际上在从前,太上皇和太后也不赞成过早叫皇子公主们懂得男女之事,早早沉迷其中,不过内廷的严苛禁制与风月的旖旎艳丽一向是并存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虽然压抑克制,却很难不懂。
杨徽音固然是被呵护得很好,但既然避不开,那就要尽量严肃地和她讲明白,不要引诱她有邪思就是了。
杨徽音只觉得圣上在审视着自己,但是却没有想过圣上会有别的心思。
“我不要,太丢人了,别人知道了会笑话我的,”她直视着圣上的眼睛,又很想倚靠在他怀里,但圣上一定要这样正经严肃地和她说,叫她很委屈:“我亲近小娘与亲近陛下也没什么区别。”
说是父亲,似乎还有些生分,她虽然是父母的骨血,但还是与母亲更亲密。
这样的事情她从来不想任何人知道,即便是最亲的人她也害怕会受到嫌弃与斥责,明明都是一处之物,然而天葵或许是无心的自然天理之举,她问心无愧,害怕疼痛过了就觉得也没什么,但现在的感觉却不一样。
她羞愧……又有一点点异样感。
好像又有一点舒服,梦里的圣人固然粗鲁,似乎还在欺负她,但那却是圣人宿昔的温柔爱抚没有给过她的怪异。
她很想表明与他的亲近,然而圣上面上的神情淡了些许,他斟酌道:“瑟瑟,朕库房里还有十二组避火图,是朕……之前的皇帝传下来的,你要是想看,朕给你拿来就是了。”
历代天子的私藏除却奇珍异宝,总还有许多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东西,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这种怪模样的东西是在紫宸殿的浴池,据说是中宗皇帝得到了当初的郑太后,他的妹妹溧阳长公主为了讨好皇帝而进献,以供帝妃欢愉。
不过后来这些随着紫宸殿主人的更迭,又被收起来了,不再受到皇帝的青睐。但圣上今日忽然又想起来,其实外面的东西卖得再怎么好,也是走量盈利,总归是不如宫中私藏,不计成本,不计人工,只为君主一人的欢心。
“瑟瑟之所以会脸红发汗,还会排露,是因为对男女之事的好奇,也是欲,不是情,”圣上仔细想了想,尽量正经地解释给她听,“这事倒也未必需要男子,瑟瑟如果有欲,大约也可以自己来。”
“人的天性便是如此,这就像你的月事一样,不过不能那般自然且有规律,是很不懂事的东西,需要瑟瑟自己来消解和掌控,若能把控得当,也会有些乐趣,”圣上道:“你又不是要去做尼姑的,有也不必羞愧。”
杨徽音听着觉得很有道理:“那什么是情呢?”
她虽然看了很多话本,却未体验过那里面的刻骨铭心,毕竟宫里的每一日都是平淡温馨的,真正算得上男子的只有一个宠爱她的圣上,她的所有想法都能满足,只觉得平和惬意,除了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太快,完全没有什么求不得。
欲算是一个新的认知,虽说只是一个人的游戏,但确实新奇。
“情……”圣上莞尔,却不教人觉得他欢愉,反而隐有一丝丝的凄苦落寞:“也是人之天性,不过却是为了自寻烦恼,被一点点的甜头迷昏神智,而后却要为她辗转反侧,自责内疚,惦记许久。”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若我死后,再无人像我待她这样好、爱护她,又该怎么放心得下?”
“那它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好处。”杨徽音想了想,她心情竟莫名低落了下来:“瑟瑟还是喜欢快乐多些。”
“但也未必全是苦涩,”圣上淡淡道:“人心悸动,互通心意,总有甘甜的一刻,只是世间常多爱别离与求不得,才会烦恼。”
“那它就是很好的了。”
“瑟瑟是墙头草吗?”圣上被她逗笑:“朕说什么,你就向着哪一边。”
“那倒不是,圣人说求不得,我有您,便没有什么求不得,”杨徽音被他说得有些脸红,好像确实如此,但听他的话又有什么不对呢:“就算是有求不得,那想来那些甘甜的回味也足以抵过苦涩了。”
“若瑟瑟喜欢一个男子,便也会对他有欲,那男子也是一样的,这便是两情相悦,而后结为夫妻,再有男女之事,便是水到渠成,比你一个人辛苦更快乐。”
圣上作为男子来给她讲这些时,不免迁怒于随国公府内宅教育的疏忽,明明她一月也有两日的假:“但若是瑟瑟不喜欢,却有男子不怀好意,接近轻薄,欲行不轨,那便来告诉朕。”
杨徽音听圣人说到前半句心下微微一动,并没有注意到皇帝后面的不善,好奇道:“然后呢?”
“朕将他们杀了,给瑟瑟出一出气,”圣上微微一笑,和善里却有嗜血的意味,令人畏惧害怕:“他们教瑟瑟伤心,也就不用活在世上了。”
瑟瑟总觉得皇帝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因为这一点可怜的虚荣,他竟不愿意承认,便是有与她两情相悦的男子,他也是一般作想。
她吓了一跳,圣上似是她从未见识过的陌生可怖,小声道:“可我平日只和圣人一个男子这样近,也只喜欢您。”
杨徽音靠近了些,热息落在他的颈侧,一根羽毛撩过般,又轻又痒,极小心地问道:“那若是我对圣人生欲,也是因为情吗?”
其实她还想问一问,圣上对她很好,爱她惜她,却没有欲,是也没有男女之情的意思吗?
她这句话问出口,脸似乎更热了,但良久没有得到回答,杨徽音正要催促,却被吓到。
“我不倚着您了,把病气都过给您了,”她懂事地离他远了一点,认真道:“圣人的颈项都热红啦,您也喝桂枝汤罢。”
他一本正经,又是这样包容耐心,像是天底下最公正的神明,知道一切的道理,能解芸芸众生所有的烦忧,她听了都豁然开朗,羞愧尽消,觉得这是一件很正经且自然的事情,但很自责把他也弄病了。
“我病了顶多睡半天,圣人若是病了那是好大的事,”杨徽音提议道:“请太医也给圣人瞧一瞧,早一点喝药就好得快。”
“那倒不必,”圣上似乎是为了宽慰她,话却比平日愈发简短:“只是心病。”
“心病,您有什么心病是我不知道的,”她似乎很是吃惊,那一点娇气和疑问立刻就消失了:“很难治吗?”
“倒也不难,只是需要女医。”圣上低头去瞧,发现他手底下的丝衾已经有些皱了,便传了膳:“到外面去吃,瑟瑟这样健谈,朕瞧你的病是要好全了。”
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他也不是下定决心做和尚的。
……
圣上所言倒也没有什么差错,杨徽音的病确实好得很快,她到底年轻,加上那一段隐秘的心事又被圣上解开,下午除了残余的头痛,也就没有别的不好了。
晚上徐福来告诉她圣上病了,知道她好了些,命人送来了图册给她看,这些日子圣上会在紫宸殿静养,不会再过来。
她知道那是什么图册,但却很为圣上忧心,并没有去看的兴致,将东西收起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告诉我?”她听着外面的声音,远志馆内的屋舍已经纷纷在落锁熄烛了,不免有些焦急,“我要出去照顾陛下,怎么过得了宵禁那一关?”
这还不如她外宿在文华殿的侧殿,好歹那里静僻,可是圣人说她在文华殿的东西该置换一回,这种工程浩大的事情每隔一季大约就有一次,她就乖乖回来了。
远志馆的女傅虽然碍于皇帝,对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要出去不免惊动还没有睡下的女郎们,就算是掌管姑娘们起居的温女傅会答允,惊动了别人,总得给个理由才是。
随国公府一家子目前都安泰得很,便是有人死了,皇城夜间警戒森严,也越不过宵禁的规矩。
徐福来却叫皖月伺候娘子梳洗换衣,解释道:“您也忒孩子气,圣人积劳,偶尔微恙也不是什么大事,估计圣上都不想惊动王公们。”
他虽然也不是轻视娘子,但看她满面忧色,总是有些想逗她:“娘子想一想,您才好,又要去照顾圣人,万一圣人好了您又躺下,这可怎么得了,圣人非得把奴婢杀了不可,快好好睡一觉,太医说您的病也多半为着夜里睡不好。”
皖月也道:“娘子,圣人身边有内侍监、有太医有宫人,您去了也只是给圣人递一盏热水喝,圣人素来刚强,不需要您喂药的,您顾好了自己,不教人操心,奴婢们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她虽然不知道圣人生了什么病,但是下意识觉得,娘子还是少折腾为好,万一再把自己折腾病了,圣上才会生气。
杨徽音觉得是这样的道理,但心里却难得怏怏,她生病的时候最想要的便是圣人不厌其烦地照顾她,但是圣上生病,她的侍女和圣人派来伺候她的内侍却都说,她什么也做不了,不做比什么都强。
她离不开陛下,陛下却并不是那样迫切地需要她,他身边还有许多许多人服侍照顾,太医们医术高明,想来明日就会好。
“皖月,我还不困,”她找了个借口:“白天睡多了走困,晚上又吃了好苦的药,现在比饮了酽茶还精神,我练几张字再睡。”
皖月觉得很有道理,每次她看娘子的书,也很容易打瞌睡,就去预备笔墨了。
她不知道要写什么,祈福的佛经、又或者是临摹新得的碑拓,无意之间,已经有无数个胡乱的“明弘”呈现在纸上。
圣上每次罚她,她觉得认真写完后她都不认识这两个字了,但现在下意识默念的,还是这些。
她犹豫了片刻,在那一片混乱里又做贼一样地写了好些“瑟瑟”,紧接着却又拧着眉团成了一团,凑近灯烛,付之一炬。
“娘子觉得不合心意?”皖月知道娘子或许是因为圣上的病而烦躁,小声道:“圣人自有天佑。”
“皖月,我的心很乱,”她很颓然,“心乱了,就写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