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在天完全亮之前悄然离开了静堂,顺便留下了一句万一有事可以直接去升月楼。
上官璃在他离开后,休息了片刻,随后换了身家居装束,将从梨岛上得来的种子拿了出来,开始在院子里种树。
这一种,就是两天。
第二天一早,传出来了一个消息:镇北王轩辕夜因为累年旧伤,再加积劳成疾,于宫中自己的行宫内病逝。
举世震惊。
消息是早上传出来的,刚刚过了午时的时候,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大江南北,世人无不为之动容。
民众自发悼念,陈情书自各大州府雪片一样往京城里皇上的案桌上飞,简直能活活堆死人。
边关更是一连发来了好几道加急文书,要么是询问事情真假的,要么是报告边关小国蠢蠢欲动的。
朝堂上的朝臣们更是聚集在紫宸殿不愿下朝,长跪不起,誓要看到镇北王遗体才肯罢休。
整个大周,乃至整个天下,因为一个人的死讯,好像忽然就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各方的消息来到宫中,到了大周那位万民之上的天子面前,却纷纷像是石沉大海一般。
皇上再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回应,讳莫如深的态度引起了许多朝臣的深思。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百姓们最开始的震惊情绪降下去,一股惶惶然的恐惧情绪又不可控制地以边关城市为中心,逐渐开始往内地十三州之地蔓延。
镇北军承担了太多年大周守护者的角色了,轩辕夜接管镇北军后更是以一己之力将镇北军拔高到了信仰的程度。
所有大周子民都相信,只要镇北军在,镇北王轩辕夜在,大周便可无惧任何来犯之敌。
然而现在这根柱子倒了,可想而知,会给百众带来多大的冲击。
消息逐渐发酵,边境之地一夜之间人人自危,许多边境的富商甚至已经开始收拢生意往内地转移了。
连带着百姓恐慌,田地荒废,边境城市一夜之间,竟然凋敝了大半产业。
而就在此时,最应该对这件事做出应激反应的镇北军却出乎意料的冷静,镇北军参将沈淮只往京城递了一封加急军书,询问轩辕夜的状况。
除此之外,全军上下各司其职,没有一丝混乱,比模范军队还要模范。
四月二十七,距离皇上放出轩辕夜已死的消息已经过了四天。
四月艳阳天,都城立夏过后的第一个月逐渐进入尾声,槐花落尽,热气和流言一起甚嚣尘上。
皇宫,养心殿。
皇上的寝殿里已经提前备上了避暑的冰块,丝丝凉意萦绕其间,不经意间有种让人后背一紧的寒意。
高又捏着拂尘站在一旁伺候,皇上已经看了一上午的折子了,姿势基本就没动过。眼见已经到了午膳时间,高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提醒。
“陛下,御膳房准备了清热的百合汤,用午膳之前先喝一碗吧?”
皇上摆摆手,没有要应的意思。
高又于是不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高又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些许汗水,皇上翻折子的手终于顿了顿。
高又连忙弯腰听候吩咐。
“召绯清。”
高又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不敢有所违抗,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养心殿。
过了一会儿后,一身穿飞鱼服,身材高挑,面相还算年轻的英俊男人走了进来。
一进来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半跪下去。
“臣袁初,参见陛下。”
“嗯?”
皇上见是他。
“北水呢?”
袁初答道。
“北水正在查自梨岛上抓回来的那个刺客底细,暂时腾不出手。”
皇上点点头。
“沁竹轩的那人怎么样了?”
“一如往常,没有什么特别举动。”
“嗯……这是镇北军递过来的奏书。”
皇上捡起桌上一本奏折,缓缓道。
“说是比罗列大军已经过了隐泉线,直指贺北城,恐怕是要有什么动作。沈淮请命让朕交予他暂行兵权的圣旨,以提前威慑蛮族……你说这消息是真是假?”
袁初面不改色,声线冷硬。
“绯清确实查到隐泉线外有所异动,但是贺北城外还有可渡江的天堑,比罗列从未尝试过攻打贺北城,就算有军队从那里过,也过不去可渡江,臣以为因为这件事就交予战时的调兵之权,有些小题大做。”
皇上静静听完,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提起朱笔,染上笔墨,却不落笔,而是在墨砚里来回慢悠悠的磨着,没来由地令人生出了几分心惊胆战的感觉。
“那你说,这是镇北军想要趁机拿到调兵之权,行反叛之事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话皇上说来有几分云淡风轻的味道,但真正落到耳边,无异于平地惊雷。
身为绯清三指挥使之一,见多识广如袁初,也不由得觉得后背一凉。
他略低了头,沉默了片刻后半跪了下去,缓缓道。
“陛下心中已有答案,臣不敢妄言。”
“无妨。”
皇上放下了那份奏书,语气随意道。
“你尽可说,朕赦你无罪。”
袁初神色微凛。
“既然陛下信任,臣便斗胆说几句。镇北军和比罗列多年交锋,稳稳占据了上风。当年面对整个长生天麾下的蛮族大军也未有落得下风。”
“神勇如此,如今怎会因为区区一支连万人都不到的军队过隐泉线而如此大惊小怪?”
“嗯……”
皇上微微点头。
“继续。”
袁初道。
“如今镇北王病逝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臣以为和这件事可能也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朕刚才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臣不敢。”
袁初将头一低再低。
“镇北军是国之栋梁,但是此事也还是存在疑点。陛下不如再等等消息,不出三日,绯清就会将北境的准确军情带回来,到时候实情到底如何,陛下尽可得知。”
他说完这话,养心殿陷入了一阵磨人的沉默。
半晌过后,皇上终于提起朱笔,在那封奏折上落了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