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被争夺的遗产(八)

危野虽然不喜欢劳心劳力,要担起责任时,做事情也相当认真负责。这天一早他出门视察铺子,恰好在门口碰见同样准备外出的谢束云。

“嫂嫂早上好。”谢束云主动跟他打招呼,“去看生意吗?”

“是,早上好。你也出门呐?”谢三爷这么多年云游在外仙踪无影,在家里宅也是真宅。他回来这段时间,整天待在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这还是危野第一次看见他出来。

“最近谢家死人多,阴气太重。”谢束云道:“我想去买朱砂,画点符镇宅。”

“朱砂也是药材吧?我记得临街有间咱家的药铺。”危野一直对这些神神道道的手段有点好奇,便和他顺道一起去。

药铺在闹市,地段好门面大,药材种类齐全归整,亮堂堂一间铺子。

掌柜在谢家多年挺有资历,腆着肚子笑道:“当家的来了?顺子,快给当家的看座倒茶。”

原本倚在柜台里的伙计懒懒起身。

危野在雕花乌漆椅上坐下,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伙计,“这孩子没什么精气神,是干活太累了吗?”

“这是我侄子,他打小就这样。”掌柜的满嘴夸奖,“别看他这样,干活可勤快,脑子也聪明着呢,算账跑腿都是一把好手。自从他来铺子里,帮了我不少忙。”

顺子刚来不久,身上穿的却是高等级伙计的衣服。危野似笑非笑道:“万掌柜倒是举贤不避亲。”

万掌柜嘿嘿笑,一点儿都没不好意思,“都是为了生意,就算被人说闲话我也忍了。”

危野勾了勾唇,看向不远处的谢束云。

“这位便是咱们三爷?”万掌柜是个人精,一瞧谢束云一身道袍就看出他的身份,“果然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恭维话还没说完,谢束云忽然道:“这朱砂有问题。”

万掌柜微微变色,仍端着笑脸,“三爷,瞧您说的,咱家铺子里绝对都是好货,怎么可能有问题?顺子!”他给侄子递了个眼色,“是不是运货的时候没瞧仔细,让东西受了潮?”

“都是我不小心,后头还有货,我这就去换。”顺子撸起袖子上前,就要把装朱砂的木匣端走。

谢束云手掌一张,按在木匣边缘。顺子使了一下劲竟然没搬动,脸都憋红了。

危野有点惊讶,“谢束云有两把刷子啊。”

001道:【根据资料,道士一个人走南闯北,上山下崖采药,一般都会练习一些护体的功夫。】

“哈,这下有意思了。”

【你好像很高兴?】001察觉到他心底声音雀跃。

“这不是上杆子给我创造立威机会嘛。”

万掌柜欺他年轻不懂,危野进门就看了出来,他走到谢束云身边,“三弟懂行,不如具体说说?”

谢束云拇指粘起一拈红色粉末,和食指搓了搓,指肚上蒙上一层浅红色。“嫂嫂你看,掉色。”他道:“纯正的朱砂是不掉色的,这里面混了不少其他粉末,染成红色,外表便以假乱真。”

这是一匣朱砂粉,并排放着的是一匣块片状的朱砂。谢束云捡起一片看了看,又道:“这一盒写的是上等镜面砂,镜面砂以色鲜红、有光泽、质脆者为佳,这里面却掺了颜色灰暗质重的豆瓣砂。”

“鱼目混珠,以次充好。”危野面色沉了下来,他压下怒火,仍然平静地质问:“万掌柜怎么说?受潮了?”

“三爷年轻,恐怕看走了眼……”万掌柜强笑。

“我是年纪不大,却跟朱砂打了十几年交道。”谢束云拍拍掌上残留的红粉,瞥他一眼,“你开药铺的时间应该不比我短,真的看不出来?”

万掌柜脸颊抽搐了一下,忽然转头骂侄子,“顺子,我叫你去买朱砂,你眼色怎么长的,怎么买回这样的孬货来?”

“叔,我?!”顺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弯下腰认错:“我那天喝了点酒,眼花,这才被人骗了。”

危野冷眼看着这两人唱双簧。

“你糊涂啊!给主家办差怎么能这么大意?”万掌柜骂完,对危野欠下身,“当家的,都是我管束不严,这些损失我自掏腰包补上,您看这样怎么样?”

“不急。”危野微微笑了一下,万掌柜见他和颜悦色以为过关了,刚要恭维他一句,却听他接着道:“既然顺子喝酒去采货,想必看走眼的不仅朱砂吧。”

万掌柜是谢家老人,他轻易处置会叫其他人寒心,事情变大才能有所断决。

谢束云不用危野说,已经转身去看其他药材。

“不会有其他问题,何必劳烦三爷……”万掌柜脸颊肉抽了起来,裹着三层肥肉的脖子上瞬间冒出腻汗。

谢束云看起来好说话,其实是个相当随性自我的人,从他当众说要养危野就能看出来。

此时他不想理万掌柜,就算对方跪下哭求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谢束云逐一检查药材,很快从中发现许多以次充好的情况。

危野唇边弧度彻底收了起来,他笑时有多好看,此时就有多冷,“万掌柜,你该不会想说,这些事都是顺子做的吧?”

万掌柜擦着汗还要强辩,危野转向墙边不敢说话的两个小伙计,“你们来说。”

两个伙计不敢张嘴。

“放心说,我保你们。”危野用手段利诱,一个伙计才壮着胆子道:“这些东西都是掌柜和顺子新进的,我们也觉得不对,但掌柜的就让我们卖这些。”

一个人开口就好办了,另一个也说:“以前负责采买的李副掌柜,被他借口年纪大给赶回家了!”

危野给出两块银元,又有账房急忙插言:“买的东西虽然次了,账上出的钱反而多了!”

“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危野淡淡道:“万掌柜,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

他生起气时睫毛微垂,红唇紧抿,冷艳之色灼人眼球。

叫人瞧着他这般模样,心便不由自主揪了起来。

谢束云学医学道,一向认为天下人都是骨肉裹着皮囊,对人的外表并不敏感,此时目光也停了一瞬。

危野和别人生气的时候不同,很特别,谢束云思考了一下,觉得特别的好看。

危野道:“按谢家规矩办,犯错者逐出去,谢家旗下的铺子以后永不录用。”

谢家不用,安城还有哪一家敢用?

顺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道:“当家的,我叔替谢家卖命几十年,就出了这么一回错,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啊!”遇见这么会撒泼打滚的,换个脸皮薄涉世不深的人,能被他当场嚎得脸红,“您大人大量菩萨心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嚎着嚎着,伸手去抱危野的腿。

危野想退,下一秒,顺子已经被人扔出两米外,谢束云挡在他面前,皱眉道:“离我嫂嫂远点。”

别看他长着张娃娃脸,冷下声音时,高挑的背影还蛮给人安全感的。

危野从他身后走出一步,正要让伙计把他们拉出去,门外路过谢钧崖的副官。

副官带着两个兵走了进来,“当家的可是遇着什么事?”他们对危野的样子挺恭敬,手按在腰间枪托上,让人看了两股战战。

副官主动要帮忙,危野便请他们把两人送去警察队,一切按律法办事,两人被拖出去时腿都软了。

危野又让伙计去将被辞退的李副掌柜重新请回来,提拔做掌柜。

这是他新官上任烧的第一把火,雷厉风行的处理,还有当兵的壮势。

对面米店也是谢家产业,正瞧见这一幕,竟然没忍住抖了一下,对上危野的视线,忙露出谄笑来。

谢束云从库房拿了些好朱砂,走出药铺,仍然跟在危野身后。他道:“嫂嫂当家做的很好,大哥知道了会高兴的。”

“你大哥不在了,我不能让他的心血白流。”听到谢文修的名字,危野眸中黯然一闪而过,又打起精神来,微微笑道:“刚才谢谢你。现在你年纪尚小,还没成家,家里以后每个月会给你一百大洋,记得差人去账房那里取。”

给可爱的弟弟零花钱,危野觉得自己现在一定特有长嫂气概。

他的声音很柔和,如三月春风,话里的意思更是动听得不得了,谢束云眸光一亮,“太好了!谢谢嫂嫂疼我!”

谢束云生得清俊又爱笑,很容易讨人好感。此时笑眯眯看着危野,极直白地再次夸他,“嫂嫂真是又厉害,又好看。”

危野被他逗笑。仿佛在应和最后那句夸赞,他白皙的脸颊上漫上一丝红晕,在阳光下明媚动人。

*

晚上吃饭时,谢钧崖姗姗来迟,手上拎着一只精美的笼子,“大嫂喜欢养猫吗?”

笼子里是只波斯猫,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一瞧便知名贵至极。

“要送给我?”危野眨眨眼,“听说这是外国品种,漂洋过海过来的,金贵得很。”

“别人送的,我养不来,不如借花献佛给大嫂逗个闷子。”谢钧崖在他身侧坐下,长腿一伸靠在椅背上,侧脸转向他,“就当是那些点心的回礼。”

谢钧崖说的是训马那天,危野将仙客来的点心送给了他。危野笑着摇头,“你不是已经把马送给我了吗?”

“宝马赠英雄……”谢钧崖缓缓道,眼中噙笑,“名宠配美人”五个字在舌尖含了一下,没吐出来。“这是另一回事。”

“英雄”两个字让凤眼微挑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愣是让谢二爷觉得自己能多吃一碗饭。

笼子被放在危野脚边,猫喵喵叫着有些可怜,危野夹了几块肉,让丫鬟用水冲洗一下喂给它。

另一边谢束云看了一眼,随口道:“猫狗对阴气都很敏感,有时候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只猫眼睛就挺有神。”

危野:“……”

每次谢束云随便一句话,都能让他起鸡皮疙瘩。

吃完饭,长青拎着笼子把猫带回去,问危野:“当家的想在哪儿养?”

如今危野做了当家,再叫夫人不妥,谢家上下一致改口。

白猫脸儿圆圆,憨态可掬。危野看着喜欢,“挺干净的,就放在我屋里吧。”

等长青一出去,危野就褪去稳重,伸手把猫抱进怀里。

“猫猫,嘿嘿,小猫猫。”他快乐死了,在心里傻乐。

001:【……】

【宿主,谢文修回来了,在对面看着你呢。】

“看就看呗。”危野义正言辞,“喜欢猫的事,算崩人设吗!有谁会不喜欢猫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白猫一双蓝汪汪的通透大眼,随着光线变幻仿佛发出幽幽光泽。

它原本窝在主人怀里撒娇,忽然竖起飞机耳,炸毛一般站起来,对着对面发出低吼。

声音尖利刺耳,危野忙安抚它,“咪咪怎么了?”

他抬眸看向对面,窗外天边云层缓缓移动,月光忽明忽暗,窗纱轻飘,在屋内投下的阴影也在深浅变幻。

危野想起谢束云的话,不由打了个寒战,小跑过去把窗关紧,窗纱用书压住。

熄灯后,他赶紧抱着猫一溜烟钻进被窝里,脚下趿着的鞋子哒哒的响。

谢文修走到床边,看着渐渐熟睡的危野,向他微蹙的眉宇伸出手。

白猫哆嗦一下,耳朵立起想要嘶叫。谢文修眯了眯眼,一道黑气忽然缠绕住它。

虚影没入猫的身体里,警惕的模样消了下去。白色毛球在危野怀中自顾自蹭了蹭,打了个哈欠,有种超乎寻常的满足意味。

睡梦中,微带倒刺的舌头舔上脖颈,危野将亲昵作乱的猫头往下按了按,拍了拍它的背。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危野猛然睁开眼,胸口上下起伏。

浑身汗津津,身下洇湿一块。

……他做了个春梦。

梦里好似被男人压着,舔得身体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