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间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眼前几道朦胧的身影来来去去,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像是隔了一层棉花,听不真切。
宁星阮疲惫地睁开眼睛,似乎看到了叔叔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来不及分辨是梦还是现实,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等睡醒时,确认了自己正躺在医院里,身边坐着满脸担忧的叔叔,他的记忆出现了一瞬间的卡壳,在得知躺着的医院是曲召市人民医院,他越发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
在他发呆的时候,叔叔宁平阳倒了水递给他,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他的状况,见他除了精神有些不济,其他都还挺好,便开始絮絮叨叨嘱咐他身体最重要,年轻人也要保重身体云云。
从宁平阳口中宁星阮才得知了他住院的“真相”,他是过度劳累,身体虚弱到了极致,晕倒后被人送来了医院。
宁星阮下意识的摇头,他想说不是这样,都是假的,他明明在那个海边的小城里,在别墅里,和虞夙一起,那些记忆在他脑海里清清楚楚,那些才是真的!
然而他说不出话来,如医生所说,他检查不出任何病症,身体却虚弱的严重,勉强清醒了一会儿,就又开始昏昏沉沉。
中间断断续续醒过来几次,等他能保持清醒状态时,已经过去了两天。
叔叔不在病房里,宁星阮起身将枕头垫在背后,伸手想要拿过放在病床床头小桌子上的手机,只是不知道距离他上次充电过去了几天,手机已经关机了。
四下看了看,正当他想要下床找充电器时,隔壁床的帘子拉开,半躺在床上的青年探头看着他,小心翼翼递过来一个充电器:“你好,你是要用这个吗?”
宁星阮看着他,接过充电器,插在了床头的插座上。
手机充上电,开机后他看着显示的时间,距离虞夙找到他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六天。
他扭头看向旁边,那人低头看着手机,余光却不住朝这边偷瞄。
他想到失去意识前,虞夙在他身边点燃的那些香,扯了扯嘴角。
可惜,不知道是曾经用多了,还是逆天改命后的影响,那些香这次并没有对他起作用。
放下手机缩进被窝里,他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打了个哈欠,水意随着他的动作沾湿了睫毛。
他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工作太累咱就先回家,回家休养几个月,工作的事情等回来再说。”宁平阳支起小桌板,把买来的饭菜一一摆好,掀开盖子,将筷子递到宁星阮手里,“你婶儿也想你呢,这两天房间都给你打扫干净了。”
宁星阮沉默不语,自醒来后,他只在医生检查时开口示意自己并没有失声,自那之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宁平阳只当他心情差,也没有非要他开口。
只有宁星阮自己心里明白,他只是有些意兴阑珊,不想开口,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做,如果不是怕会吓到对他关怀至极的叔叔,他甚至不想起身不想张口吃饭。
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饭菜,他忍着呕吐感又往嘴里塞了口米饭,没有应声。
隔壁的病友搭话道:“叔,要不我给介绍个活你们考虑考虑,很轻松的,可以兼顾修养身体,怎么样?”
这两天宁平阳和这年轻人混的挺熟,对他印象也挺好,虽然没打算让宁星阮去,但也乐呵呵问道:“那你说说,我听听?”
年轻人艰难地翻了个身,笑道:“我有个亲戚在市区有栋老宅子,平常没人住,想找个人帮忙看院子。没什么要求,就是想等回来住时院子里能有点儿人气儿。”
“那老宅子装修挺好,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要说租出去肯定也便宜不了,不过他们不缺钱,也不想院子被外人给糟蹋了,这才想着花点钱雇个人住进去看着。”
宁平阳听完了,迟疑道:“还有这种好事?”
这种好事还轮得到外人?
年轻人道:“要不是我得跟着家里人出去干活,我都想住进去了,您就放心,要是真有什么事儿,我负责,可以吧?”
宁平阳哈哈笑了两声,摆手道:“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想着,还是回家养着好,要不,我们再考虑考虑?”
宁星阮此时却将手机递过来,上面是他打出来的一行字:“叔,我想留在曲召市。”
宁平阳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隔壁床的年轻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行,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我在这等你安置好再回去就是了。”
“那院子的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宁星阮又打了一行字递过去问道。
“哦……哦,一两年可能是……”
宁星阮动了动嘴角,垂眸继续吃自己的饭。
夜里,也许是前两天谁太多,宁星阮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医院里很安静,偶尔有人走动,声音经过空旷的走廊扩大后便有些渗人。
转了个身侧躺着,过了一会儿,他便听见隔壁床上传来轻微的动静,那人虽然尽力放缓放轻了动作,然而身上有伤,仍免不了磕磕碰碰。
宁星阮听着人走出病房,病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心头一动,却压下了猛然加速的心跳,一动不动地躺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响起吱呀声,一阵窸窣后,病房再次陷入了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中,忽然夹杂了一丝无法察觉的檀香,身边温度似乎变得有点低,宁星阮猛然起身,惶然四顾,却只看到隔壁床上病友满脸的诧异。
慢慢躺回床上,他将脸埋在枕头里,死死咬着嘴唇,直到铁锈味儿充斥着整个口腔,他也毫无知觉。
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宁星阮就这么半趴着,直到天色发亮,早上护士过来查房,才慢慢拖着疲惫的身躯,将枕头翻了个面遮住上面湿了半边的痕迹,压在了自己身下。
宁平阳八点准时提着早餐来到医院,宁星阮已经下床洗漱过坐回了床上。
只走了几步路,他眼前就阵阵发黑,差点没能走回来。宁平阳过来时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和比昨天更惨白的面色,提心吊胆地去询问医生,然而最终折腾一通,也只得出静心修养就能好的结果。
宁星阮听着耳边的唉声叹气,默默往肚子里硬灌了半碗粥,最后用微信给他发了消息道:“叔,我想出院。”
宁平阳哪里肯定同意,宁星阮便扯了扯嘴角,低头打字:“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可能出院才能好好修养。”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最终宁平阳还是拗不过宁星阮,办了出院手续。
走之前宁平阳特地记下了隔壁小哥的手机号,宁星阮就站在门口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看着他们两人东拉西扯了几句,到最后小哥才开口道:“你们是不是没地方住,要不先住那老宅子里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这不好吧……”宁平阳推辞道,这世界上还真有这种好人?
然后站在门口的宁星阮过来应下了,并十分平静地在宁平阳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接过了钥匙。
小哥拖着一条断腿还要送他们过去,宁星阮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打车来到老宅前,看着气派的大门,宁平阳啧啧称奇,开门后看着里面的陈设更是连连赞叹,这家人真是有钱啊。
宁星阮径直推开客厅的门,左拐走进里面的卧室,看了几眼,被宁平阳拦住,便关上门作罢。
“咱就收拾间小屋子,不碰人家的东西。”说着宁平阳便搀着宁星阮朝右边那排略低矮的房间走去,推开厨房旁边的小房间,这里是以前刘叔的房间。
任由叔叔进去将行李放好,寻了工具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宁星阮坐在有廊下,抬头看着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的阳光,神色迷茫。
他们二人就在这里住下了。
厨房一切用具都有,宁平阳便每天买了补身体的东西炖给宁星阮喝,宁星阮身体也一天天见好,半个月后,他终于如同往常一样,看着像个正常人了。
宁平阳也不能再多待,临走前喋喋不休地嘱咐他好好休息几个月,有困难一定要和家里说,并坚持要给他打些钱来。
宁星阮笑着拒绝了,并让他看了提前发过来的看院子的工资,宁平阳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送走了宁平阳,宁星阮仍然遵循他的嘱托,每天一日三餐,有时会照着他发来的方子炖些东西给自己。
除去一日三餐,他便坐在门廊下看着这栋院子,他如同一个机器人一样,按照设定好的程序,一日一日毫不出错地执行着命令。
夏去秋来,有一天宁星阮坐在正厅门口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原本灰扑扑的眸子瞬间亮了,踉跄着起身,他差点朝前跌倒,稳住身形飞奔至门口,手落在门栓上时,几乎抖得无法开门。
木门发出嘎吱声,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拄着拐杖的熟人。
眼睛里的亮光瞬间熄灭,宁星阮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过身像木偶一样回到原来坐的地方,坐下后执拗地盯着那扇门。
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哒声:“你、你住这里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吧?”
宁星阮木然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从住院到现在,他喉咙里好像没办法发出声音来了。他拿出手机,打出了一段话递过去。
“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你,你记起来了?!”来人惊讶道拐杖落地。
宁星阮没有理会他的话,固执地举着手机。
“没,会回来的,也就一两年吧,他没跟你说吗,一两年就、就回来了。”
宁星阮张了张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来,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着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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