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鸣笛,宁星阮握紧了掌心的戒指。
他看着车窗外逐渐往后移的牌子,心脏砰砰直跳,莫名开始发慌,甚至生出了想要立即下车的冲动。
但是……不行。
火车很快驶出车站,路边景色飞逝,宁星阮头靠着车窗,鼻子有些发酸。
还没有走出曲召市,他胸口已经开始揪着一样疼的他呼吸困难。
火车越来越快,他心里也越来越空,心绪茫茫然无处安放。
压下心里的忐忑和不舍,他低头翻开小道士给他的布包,从里面拿出木盒。
巴掌大的木盒有些陈旧,上面的雕花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打开木盒,一枚黑色的造型怪异的石头静静躺在里面。
他与虞夙结了婚契,无论走到哪里,虞夙都能找到他。
若是帮他解了这婚契,虞夙又会立即知晓他的动作,所以只能用法器暂时遮掩。
这块配饰是小道士祖上传下来的法器,一直被他爷爷珍藏,这次为了帮宁星阮逃离,他便将法器给取了出来。
黑色的玉石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宁星阮将它取出来戴在脖子上,手却碰到了另一根绳子。
将绳子拉出来,他看着莹润的白色玉牌,心中又是一紧。
摩挲着牌子上的那个字,宁星阮神色黯淡,抬手将玉牌贴在唇边,许久才轻轻解下来放在了木盒中。
天色暗下来时,火车停在了一个海边小城里。
宁星阮下车后走出火车站,站在车站口看着陌生的城市,有些茫然。
坐在路边的石椅上,面前车辆人流来来往往,直到霓虹亮起,他才回过神来,走到对面的旅馆,开了间房。
拿了房卡进房后打开灯,宁星阮仰躺在床上,这一路已经将他全身的力气都耗费殆尽,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汽车鸣笛声穿过玻璃窗传进来,他拉了被子将自己裹紧,翻个身将脸埋在手臂间,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肉里。
外面仍然十分热闹,他却感觉自己像是浮在虚空如无根漂萍,被隔在了这个房间里。
过了不知多久,宁星阮抬起头来,打起精神拿着房卡出了门。
到楼下小超市买了打火机和烟灰缸,在路边装了些细土,回到房间他从小道士送来的线香中抽出一根,点燃后插在烟灰缸中,潦草洗漱后便关了灯躺在了床上。
他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袅袅焚香气像是有催眠作用一样,让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直到手机定好的闹铃声响起,宁星阮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雪白的房顶,慢慢回过神来,这里不是虞夙的卧室,而是宾馆。
虞夙……
肯定很生气,气他不识好一走了之。
但是他也没办法,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离开是他可以自己选择的。
起身坐在窗边,等太阳光照在脸上了,宁星阮才轻叹了口气,伸手扯扯自己的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昨天那股压抑难过到窒息的感觉,忽然轻了许多。
是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选择离开,也许他们以后还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但是任由虞夙以自身为代价去改他的命格,谁又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如果真的会如小道士所说,虞夙为了救他而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他又怎么可能好好活着。
这么想着,宁星阮也不再坐在这里自怨自艾,他下楼续了两天的房费,然后出了门。,在楼下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在这座陌生的小城里随意走着。
靠海的城市空气中都似乎带着一股咸湿的气息,目之所及仿佛眼前的玻璃终于被擦干净了一样,一切都干净清新。
宁星阮上了公交车,终点站下车后又走了段路,便远远看到了灰蓝色的海面。
走到海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宁星阮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靠着身边的大石头,微眯着眼看向远方。
真的很美……
只是很可惜,他最想的那个人不在身边,他也无法向任何人分享眼前的大海。
手里的手机是昨天新买的,所有的联系人都被锁在了那部已经关机的旧手机里。
看够了大海,宁星阮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他不可能一直住在宾馆里。
租房、添置生活用品,等一切都安置好,站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一番折腾下身心俱疲的宁星阮才终于像是从悬浮的状态落到了实地上。
拉上窗帘,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宁星阮再次点燃了一根线香。
青烟香而不呛,让他略有烦躁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小道士说,他身上除了那婚契,还有别的东西,这线香便是双重保险,宁星阮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无名指上的细线,虞夙为了让他随时能找到拴上去了。
拿出那枚戒指,轻轻套在无名指上,宁星阮目光柔软。
在青烟中逐渐起了困意,此时他尤为感谢小道士,送了他这样的东西,让他不至于日夜沉浸在纷乱的情绪中出不来。
无论如何,日子要照常过下去,哪怕只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宁星阮最愧对的,是自己的叔叔和几个好友。
他大概来不及报答叔叔的养育之恩了,幸好还有时间让他准备和他们的告别。
手里的钱足够他在这个小城里生活到那天的到来,但是还不够。
他临走之前,想尽自己所能,送给所有牵挂的人一份礼物,这也是他仅能做的一件事了。
宁星阮的大学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仍然颇有名气,很容易就在小城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上班后,每天公司出租房两点一线,也许是太过忙碌,不知为何,他竟然越来越少想到虞夙了。
当一周后他下班回家,打开房门看到放在床头的盒子,记忆竟然出现了一丝卡壳后,他终于开始有些心慌。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是这么无情的人吗?仅仅分开半个月而已。
宁星阮以为自己会很难过,然而他仅仅只感觉到心口处一阵闷痛。
他努力地回忆着与虞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试图唤回本该出现的情绪,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回头看那些记忆,仿佛一个看电影的过客一样,心中没有丝毫的涟漪。
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他伸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黑色吊坠。
是这个东西吗?
是不是带着这个,他们的婚契就断了,所以自己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可是,可是不应该这样的,他对虞夙的感情,不应该只拴在那张婚契书上,如果婚契一断一切就都如水中幻影一样消失不见,那他的感情又算是什么?
鬼迷心窍吗?
宁星阮有些迷茫,心里不受控制地生出了疑虑。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傻子,他很确定,即便是没有婚契,他仍然会爱着虞夙,所以还是因为小道士送给他的这两件东西上。
已经离开将近两周了,虞夙仍然没有找来,现在一旦将黑色吊坠取下来,他肯定能找到自己吧?
可是一直带着,一个月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会彻底忘了自己曾经有多么深刻的一份感情吗?
一想到这里,宁星阮的心脏终于有了剧痛的感觉。
多可怕啊,他竟然会忘了虞夙。
房间里很热,他却觉得身上冷得牙齿直打颤。
被找到带回去,虞夙也许会彻底消失。
仍然躲在这里,他却可能要忘了这段感情。
两种结果都让他感到无望,宁星阮忍着心中剧痛,抖着手从枕头下拿出了旧手机。
插上数据线开机后,他来不及回复跳出来的信息,径直点开了小道士的头像。
那边很快回复消息,但对宁星阮出现的这种状况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算是有副作用也不该是这样啊!”
“应该只是暂时的,不然你取下来试试。”
“你等等,我爷爷回来我问问他再给你回复消息吧?”
宁星阮只能先应下,随即再次关了手机。
——
早上醒来,宁星阮换了衣服下床,走到洗手间挤了牙膏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忽然有种很陌生的感觉。
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什么,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怔愣地站了好几分钟,宁星阮才心事重重地开始刷牙洗脸。
简单吃了点东西,换好鞋站在门口,他环视一周这个有些陌生的房间,一如往常出了门去公司。
外面下了小雨,宁星阮踩着地上的积水一路匆匆跑到公交站,刚好赶上要做的公交停好。
上车后和以往一样坐在门口靠窗的位置,他撩了几下头发,轻轻叹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灰色的天空闪过几道闪电,闷雷声炸响,将宁星阮从恍惚中震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余光却似乎看到旁边有黑影闪过。
心中一突,他赶紧扭头看去,什么也没有。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宁星阮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伸手使劲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直到在公司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他仍然有些萎靡不振。
撑开伞走向写字楼,身边路人行色匆匆,宁星阮低着头微皱着眉,神色间是化不开的困惑与茫然。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路过写字楼的玻璃外墙时,他扭头看了一眼,瞬间寒毛直竖,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窟。
玻璃里映出两道停在路边的身影,一道是他,另一道则站在他身侧不远处,正死死盯着他。
他看清了那人的脸,血色布满了那张已经看不清口鼻的面庞,滴滴答答的黑色粘稠液体从下巴黏连低落,顺着他的衣领下滑,他脚下的雨水,仿佛都带上了血色。
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连绵而来,宁星阮手里的雨伞掉在地上,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虞、虞夙……”他嘴唇微动,喃喃叫出了一个名字,带着几分祈求,仿佛叫出这个名字,就会有人过来救他。
有些茫然地眨眨眼,雨水顺着睫毛流下,宁星阮脑子里像是有层雾被拨开。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回了趟老家,在村里被那些老人算计,还被一只厉鬼给缠上了。
那只鬼将他骗上山,骗他签了婚契。
宁星阮记得,自己已经从山里逃出来的啊……
他回到了学校……
答辩,毕业,然后……
然后……
好像那只鬼又找到了他,他为了躲那只鬼才跑到这里。
是这样。
身上冷得他直哆嗦,惊惧之下,宁星阮再也站不住,伸手扶住了墙面,然而再定睛看去,那玻璃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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