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宁星阮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时而是虞夙被关在祠堂里,漫天血色中他身上的血肉一寸寸脱落,只余一副骨架静坐在那张椅子上,时而是满头白发的男人在他面前化成飞灰被一阵风吹散,消失在天地间。

早上睁开眼睛,他许久也无法从梦里残留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眼尾不受控制地沁出泪珠,他深吸了几口气,心脏还是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一样,疼得他无法起身。

身边一沉,光线被高大的身影遮住,虞夙坐在床边俯身,一只手撑着枕头,另一只手轻柔地抚过他的眼睛:“做噩梦了?”

宁星阮抬眼看着他,然后伸手紧紧抱着他。

“我梦见你流了好多血。”

虞夙顺势把人捞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只是个梦而已,我好好的在这呢。”

宁星阮沉默不语,只是越发用力地抱着他。

直到刘叔在外面询问,宁星阮才起身洗漱。

陪着宁星阮吃过早饭,虞夙照旧出了门。

把人送走,宁星阮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直没有进院子。

虞夙这样的鬼物,以前来无影去无踪,现在每天和普通人一样走正门出去,在巷口拐弯处回头和他告别。

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宁星阮转身回到了书房。

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他拿出手机,给小道士发了消息。

日头西斜的时候,虞夙如往常一样回来了,宁星阮听见敲门声便小跑着给他开门,拉开木门,他看着虞夙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有什么不妥吗?”虞夙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发现异常。

宁星阮摇摇头,伸手拉住他:“没有,就是看见你了就想笑。”

他转身关了门,拉着男人朝巷子外走去。

出了巷子顺着路边往前走,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宁星阮扭头看着身后地上自己的影子,然后回头看着虞夙的侧脸,眼神一暗。

他心里生出一股怨气,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多一点幸福呢?

三岁那年他失去了最爱自己的父母,现在他刚得到的爱,又要失去。

深吸一口气,宁星阮知道自己再怎么抱怨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忍不住委屈地红了眼眶,他别过头不想让虞夙看到,脸却被一只手轻轻捧着转了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虞夙略带担忧地看着他。

宁星阮微微摇头,带着鼻音道:“就是有点想我的朋友了。”

轻叹了一声,虞夙把人拉进自己怀里,低声道:“若是想见他们,过了这些天我陪你去见便是。”

宁星阮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陪我去学校附近看看好不好?”

“好,都随你。”虞夙道,“几日不见你就如此想念他们,若我与你分开,你也会这么想我吗?”

见他眼中带着调侃的笑意,宁星阮哼笑一声,锤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你可以试试。”

伸手抓了他的手,虞夙啧了一声:“那还是算了,我还是日日守着比较放心。”

二人走了段路,坐上开往学校的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在前排座椅的遮掩下,宁星阮毫无负担地依靠在虞夙肩上,透过车窗有些失神地看着外面。

约一个小时后,公交车停靠在学校附近的车站边。

“不进去吗?”下车后,两人路过校门,宁星阮却没有朝里面走,而是牵着虞夙径直朝前。

听了虞夙的问话,他看了一眼挤挤挨挨的校门,摇头笑道:“算了,也不是很想进去。”

起初虞夙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等过了马路,爬上小土坡,看到熟悉的湖面,他才低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宁星阮。

宁星阮朝他笑了笑,撒开他的手,一阵风一样飞跑了下去。

跑到湖边,他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一双手从身后环着他的腰,他便放松地朝后靠着,倚在了虞夙的胸前。

“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了?”虞夙低头轻轻蹭着他的面颊,柔声问道。

宁星阮笑了两声没有作答,而是在他怀里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看着他,伸手揽着他的脖子,主动吻在他的唇上。

越发红艳的夕阳披在两人身上,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染了一层胭红。

许久,湖边的小道上响起两声清脆的车铃声,贴着栏杆的两道身影才稍稍分开。宁星阮呼吸轻且急促,唇上润红,眼中带着微微的水色。

腰间的手缓缓摩挲着,他将额头抵在虞夙肩上,努力按耐住心底的异样,许久才放开手,拉了拉虞夙的衣服:“我有点累。”

虞夙便松开手,顺势牵着他找到上次他们来时坐过的那片草坪。

坐在草坪上,看着被渲染成红色的湖面,湖边野草疯长,几只鸭子钻入水草中,只余圈圈涟漪在湖面上层层扩散开来。

宁星阮靠着虞夙,微眯着眼看向远方,轻叹了口气道:“真好看。”

虞夙大约是记起了他们上次来这里时的事情,脸上带出了笑意。

那时候宁星阮仍然对他心存戒备,与他相处时总带着妥协和无奈,如今他们这样亲昵地靠着,再见相同的湖中日落,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真好,如果……能一直坐在这里,就好了。”宁星阮喃喃道。

虞夙撩了撩他额前的头发,语气含笑道:“日落时时有,想看我陪你来便是。”

宁星阮轻笑,转头将脸埋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好啊。”

血色的残阳坠入湖里,最后一丝光线被吞没,周围慢慢陷入昏暗中,宁星阮才起身,被虞夙牵着越过山坡,走出了那片安静的草坪。

学校周围仍然是那么热闹,宁星阮这次没有再在这里停留,一直走出人群,走过公交站,周围人影逐渐稀少,他才停下脚步看着虞夙。

虞夙双手揽着他的肩膀,亲昵地贴贴他的额头问他:“怎么了?”

“累。”宁星阮依在他身上,软声道,“你背我回去好不好,我走不动了。”

学校距离他们的住处,打车也要半个小时左右,若是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回去,大概要走到深夜了。

宁星阮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然而虞夙很自然地在他面前弯腰,并不将这段路当做一回事儿。

宁星阮抿嘴笑了,俯身趴在他背上,头轻靠着他的背,摇摇晃晃,宁星阮嗅着熟悉的檀香味儿,觉得万分安心。

所有的忧惧和忐忑纠结,此时都消失无踪,他心头只余一片安宁。

这条路好长好长,长得他等不及到家,便在虞夙的背上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睡着之前,他也努力地要睁着眼睛,他想清醒着与虞夙一起走完这趟回家的路,这么长,够他记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让他掰开了揉碎了慢慢回味。

可惜了。

——

“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熙熙攘攘的车站,宁星阮耐心地听着小道士的絮叨,从他手里接过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盒子,还有一束黄纸包裹着的线香。

宁星阮略带着些歉意看着他道:“真的不会有事吗?”

“你放心吧。”小道士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我爷爷在,就算他找上门来我爷爷也能应付,再不济,我还有一堆师叔呢。”

“我不是说这个。”宁星阮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你偷了你爷爷的东西,不会挨打吗?”

“这个……反正最后这些东西肯定都要传给我,我爷爷最疼我了,我早几年拿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小道士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轻叹了口气,宁星阮笑着道谢:“谢谢,麻烦你了。”

犹豫了一下,他手摸了摸口袋,还是将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戒指静静躺在丝绒里,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属特有的光。

把盒子递给小道士,他笑得有些勉强:“如果……如果他真的找到你,你便把这个给他吧。”

虞夙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小道士也跟着叹气:“我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既然是你的意愿,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会把东西送去的。”

宁星阮目送他离开车站广场,才转身走进了人群中。

他出门时什么也没带,只拿了自己的证件,站在安检前看着后面的电子屏,他在最近的车次里随意选了个靠海的城市,买票进站。

坐在候车厅里,身边人群来来往往,耳边声音嘈杂,他却只低头看着掌心那只戒指,手指轻抚着戒指内侧的字,目光空茫。

广播里喊到他的车次,宁星阮起身,看了一眼出口处,慢慢走向了检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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