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灯熄灭,宁星阮乖乖躺好,手规规矩矩地交叉放在胸前,听着身边的响动,他知道虞先生已经躺下了。
两人隔着两层被子紧挨着,宁星阮心跳加快,微微的热意慢慢在身上蔓延。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状态下和虞先生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还是有点小紧张。
晚上要睡时,刘叔神神秘秘地跟他说,客房的洗手间出了毛病,被褥全都被打湿了,林婶儿把被褥收了,得明天才能晾干。
所以他今天晚上只能和虞先生将就着睡一张床了。
宁星阮看着刘叔脸上用力克制的笑意,深觉这肯定不是意外,刘叔他就是故意的!
洗手间的水,怎么可能打湿被褥,开玩笑吗?
奈何无论是意外还是故意,被褥湿了是事实,于是他现在便躺在了虞先生床上。
“快睡吧。”身边的人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
宁星阮紧张地绷直了脚趾,然后就察觉到虞先生躺下后,没有别的动静了。
他慢慢抬手摸了一下额头,悄悄松了口气,虽然……虽然已经有过很亲密的接触,但清醒状态下,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种事情。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微微侧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身边的人,手里握着白天虞先生亲手带在他脖子上的玉牌,心里是满满的甜意。
宁星阮本以为自己会紧张激动到睡不着,然而躺在虞先生身边,他情绪逐渐平和下来,困意上涌,很快便眼皮沉沉,意识模糊起来。
半睡半醒间,他感觉到身边有响动,紧接着便有冷风灌进了被窝,很快又消失,他被轻轻揽在了怀里。
无意识地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他轻轻蹭了蹭身边的人,睡得更沉了。
宁星阮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睛时,他手脚冰凉,瑟瑟发抖,下意识地朝身边摸了一下,旁边的位置是空的,虞先生不在。
他迷茫地起身,屋里屋外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困倦地摸索着,他拉了拉被子,小声叫了声虞先生,没有人回应。
外面是呼呼的风声,风很大,他听着便觉得身上更冷了。
一声巨响,紧接着刺眼的光在窗外闪过,宁星阮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缓过来,再往外看,却又是一片漆黑。
他彻底清醒,拉着被子有些担忧地等着,虞先生去哪里,这种天气……
许久仍然不见人回来,宁星阮心中忐忑,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披了衣服下床,摸索着想要打开灯。
然而顺着记忆摸到墙边,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开关,明明他记得就在这里啊。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慢慢可以看清屋里家具的轮廓,找不到开关,他走到衣架旁,从自己衣服兜里拿出了手机。
打开手机手电筒,正要往门口走,他注意到了房间里的摆设,一时间愣住了。
虞先生的房间布置很简单,靠着墙是床,床边挨着窗户有一张小矮几,靠着门还有一张乌木桌子,另摆了一组柜子和一个衣架。
宁星阮虽然只进来了三四次,但对这里的摆设记得很清楚,然而此时屋里仍然是这些东西,却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
床上罩着黑色绣金的帐子,床头的桌子厚重大气,上头摆着一尊翠玉山石摆件,衣柜则雕花镶玉,奢华非凡。
整间房都变得很……很贵气。
只是所有的家具,除了那张床,全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包括地上。
他大脑一片空白,悚然后退一步,跌跌撞撞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手机的光源扫过正厅,宁星阮脚下发软,差点跌倒在地上,原本干净整洁的客厅此时一片凌乱,所有的桌椅全都乱糟糟地堆在地上,耷拉着的帘子残破不堪,他甚至看到了有蛛网缠在上面。
这、这是哪里?
宁星阮万分恐惧,只觉血管里的血都被冻得要停止流动了,强撑着一口气,他踩着满地的积尘往外走。
虞先生……虞先生呢?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么黑……
……还能出去吗?
全身颤抖着,极度的恐惧让宁星阮几乎失了力气,身上温度逐渐流失,耳朵里嗡嗡作响,连风声都听不真切了。
院子仍然是那个院子,然而和客厅一样,到处破败不堪,游廊柱子倒塌,砖石碎裂,院墙上爬满了裂痕,风吹过墙上的孔洞,发出刺耳的啸声。
他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碎石子硌得掌心一阵刺痛。
四周黑暗中仿佛处处藏着不可说的东西,他惶惶然四顾,只觉自己像是被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戏弄的猎物,无处可逃。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充满痛楚的沉闷哼声,宁星阮心中一跳,拼着最后一口气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是虞先生的声音。
他心跳加速,身体里生出了勇气,虞先生就在前面,只要找到他……只要找到他,就会没事的吧。
趔趄着推开挡住路的大门,嘎吱一声,木门顺着他的力道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浮尘。
光照在前方,是一条黑色的石板路,宁星阮顺着路往前走,拐了两道弯后,终于看到了亮着灯光的房子。
黑色的祠堂像是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只有门窗缝隙间流泻出些许的光提醒着它的存在。
宁星阮看着眼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下意识的就想逃。
他记得这座祠堂,在梦里见过,就在虞先生院子后的那面崖壁后面。
他想起来了……祠堂里好像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摆着他的牌位。
彻骨的冷意从脚底直钻入骨缝,他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意识轻飘飘地,像是飘上了半空,他看着“自己”走到祠堂门口,手还未碰到那扇门,便听吱呀一声,黑色的门打开了。
烛光倾泻出来,照在他身上,意识回笼,他看到了祠堂里的……人。
黑色的长发打湿成绺,暗红的血顺着头发不停往下滴落。他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四条细细的链子从房梁垂落,没入他的四肢。
血渍铺满了整片地面,椅子
他垂着头,没有一丝生气。
宁星阮颤抖着,心脏突然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不得不蹲下死死拽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呼吸着试图缓解几乎痛到窒息的感觉。
似乎是惊动了椅子上的人,他忽然有了动静,金属链子拖动的声音响起,他慢慢朝后转身,露出了半张脸。
黑色的纹路从额头蔓延,直至没入长发遮掩的脸颊,密密麻麻,那张原本精致漂亮的脸,此时却异常的诡异阴森。
他目光没有落在宁星阮身上,而是直直地看向门外。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宁星阮惊惧之下,忽觉胸口发烫,恍然按着刺痛的地方,他摸到了那块拇指大小的牌子。
不等他做出反应,眼前的一切开始崩塌消散。
血迹快速干涸变暗,梁柱斑驳,尘土飞扬间,椅子上的人消失不见,房间里只剩了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链子上缠了一层层的黄符,仍然拴在椅子上,而一快牌位凭空出现,静静立在黄符堆中。
他看见了牌位上的字。
宁星阮,虞……夙。
虞夙。
是虞先生的名字吗?
胸口越来越烫,剧痛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断。
失去意识前,他才像是大梦初醒般想起来,自己竟然一直不知道虞先生的名字。
不知道他的名字,像是被蒙蔽了般,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原来他叫虞夙啊……
深深的无力感吞没了他,宁星阮任凭自己倒向祠堂门外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