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当齐平关上门时,就见范贰端起桌上茶壶,狠狠灌了两口冷水,兴奋道:
“稿子已经找到书坊刻印了,这两天就能出。”
“这么快?”齐平愣了下。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里,古代的印刷术效率真的很低啊。
即便是活字印刷术兴起后,也是如此,尤其,是对于这种大部头作品,那么多字,一个个挑拣,是个浩大工程。
“若是以往,肯定是慢的,但自打道院玄机部研发出印刷法器后,就不同了。”范贰解释说。
道院?这是齐平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玄机部……则是第一次。
按照范贰的说法,那是道门总坛里专职研究法器的一群人,而新式印刷术的改革,则来自皇帝的推动。
书籍刻印不再是手工排字,而是利用法器,也无需修士驱动,而是消耗唯有道院售卖的一种特殊的墨。
……剃须刀商业模式了属于是……齐平暗暗吐槽,心想,怪不得店里书籍的字比预想中小,一页里,可以塞进更多。
“我准备先出一卷,试试水,看下市场反应。”
末了,范贰小心翼翼征求意见。
齐平笑了:“这些你决定就好。不过我有个想法,最好在书籍扉页加一些‘精选’段落。”
“精选?”范贰茫然。
齐平解释说:
“就是把正文里一些抓人眼球的字句放在前头,比如这一段:
‘西门庆且不与他云雨……于是坐在青纱帐内,令妇人……双手轻笼金钗,捧定……’
又如这段:
‘李瓶儿教西门庆坐在枕上……倒插花,往来自动……’
恩,还有插画,也可以放在这块……这样吧,我等下给你写个全书目录,也附在前头,这样的话,客人读了,会更期待后续。”
范贰惊为天人,只觉齐平所说手法非但新鲜,且可行性极高。
“你真是个天才,那快些写,我连夜去书坊说!”二掌柜兴奋的全身发抖。
……
……
当夜,范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没有吃饭,也没洗澡。
只是往房间里一躺,黑暗里,却是失眠了。
类似的失眠,并不是第一次,从打生意不善,他就经常如此,只是没有在齐家兄妹面前表露出来。
从父亲的翅膀下走出,一头撞入这纷繁的世界,他终于要直面风雨,生性乐观的他并非全无准备。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他真正面对这个世界,才知道,白手起家,真的很不容易,况且……他还是有本钱的。
突然就有些理解父亲了。
男孩总会在生命的某个时刻,突然长大,范贰以为自己早不是孩子了,但并非如此。
他没有与齐平说的是,即便是小作坊,原创书籍的刻印花费也是极高昂的,就如同后世工厂,“开模”总是昂贵的。
而且,还有“起印”册数的要求。
这一次,范贰偷偷将自己的身家全押了上去,只留下少部分周转银钱。
这是一场豪赌,倘若赌输了,卷铺盖滚蛋。
若赌赢了,从此,天高海阔。
当夜,范贰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
接下来两天,他将铺子托管给齐姝照看,自己几乎全程等在书坊,盯着刻印生产。
终于,第三天清晨,他拿到了第一批样书,几十本。
“范老板,你看下如何,若是没有问题,接下来便大量刻印。”
刻书作坊内,一名中年人将样书递来。
范贰精神一震,忙接过,黄色封皮的书籍,仿佛带着余温。
他认真翻看起来,不漏过一点细节,半晌,合上书卷,长出一口气:
“很好,劳烦各位了。”
中年人和善笑道:“范老板客气了。”
范贰打起精神,将用牛皮纸包裹的几十本书样书抱在怀里,急匆匆往外走,工坊院门敞开,直通巷口。
范贰抱着样书,刚走出巷口,一辆马车飞快驶过,车轮恰好碾过地上的一滩积水。
阳光下,积水迸溅,炸开水花,迎面泼来。
范贰下意识转身,弓腰埋头,将一捆书死死保护在怀里,令其免于水溅。
然后看了那马车一眼,闷不吭声,穿着湿透了的袍子离开了。
这一幕,全然落在工坊众人眼中。
“这小老板看着憨憨的,脑子也不聪明,几十本样书罢了,都不及那身衣服贵,湿了又如何。”一名工人嗤笑。
其余人,也奚落嘲笑起来。
唯有那名中年人沉声呵斥:“闭嘴,做你们的活!”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那小老板肯定能成。
……
……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盛大。
暮春的风卷过南城,街上,车马、货郎、行人,交织一片。
热闹的六角巷内,两名半大少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并肩而行。
穿着低调,却造价不菲的读书人袍子,气质与南城居民迥异,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手中,各自提着一个食盒。
“卢西安,你走快些,慢吞吞的磨蹭什么。”
身材高瘦,面色白净,有书生气的王晏吐槽同伴。
身旁,名叫卢西安的小胖墩无奈道:
“我早上没吃饭,要不,咱先吃口。”
说着,他目光朝旁边的肉食铺子飘。
王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屑与之为伍:
“你个懒货,早知道今天要来,不早吃?”
卢西安弱弱道:“我睡过头了嘛。”
说着,他叹了口气,略有些埋怨:“太傅为何偏要住在这等地方,离内城那么远。”
王晏面露向往:
“这才叫‘德行’啊,以太傅的身份,若开口,这京都何处不可安身?唯身居陋巷,体察民情,远离浮华,方能做好学问。”
两人口中的“太傅”,乃当朝皇帝的授业恩师。
即,传说中的“帝师”。
只是,数年前,便以年老为由,辞去官身。
皇帝对其尊敬有加,赐予豪宅大院,颐养天年。
老人却不领,只带着个小孙女,在这外城南区,置办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
自此,抽身文坛,远离朝野,大隐隐于市,每日除了读书品茶做学问,便是在市井间闲走,为无数文人钦佩。
满朝文武,却削尖了脑袋,要将家族后辈送来求学。
老太傅碍于人情,难以推拒,勉为其难,收了几个,也只答应每月授课几天,且要求,来者不得乘华贵车马,以免惊扰四邻。
两名半大少年,便是这“京圈”的权贵子弟。
大早上,便同乘车马前来外城,命车夫停在远处,步行而来。
小胖墩对此未发表意见,或者,干脆没听见,只是眼巴巴瞅着街边吃食,咽口水。
王晏无奈了,只好等好友填饱肚子。
也就在等待的时候,忽而,他注意到,人群中走来一个奇怪的家伙:
穿着宽大粗布麻衣,头上扣着棉帽,用纱巾裹着脸,只露出半张,鬼鬼祟祟地凑过来。
看向他,小眼睛一亮,贴了过来。
“你要作甚?”王晏皱眉,露出警惕神情。
却见那蒙面人左右看看,忽而掀开袍子,取出一卷黄皮书,压低声音:“兄台,买书么?审核不过那种。”
王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