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天神降临,悬立于神陨之地外的虚空,居高临下地俯视。
这一幕极具震慑性,也让神陨之地里的那些神兽仙兽吓得趴伏于地瑟瑟发抖,连神侍都忍不住暗暗吞咽口唾沫。
多少年了,极难看到十方天神悉数出动。
就算是魔神降世之时,十方天神也没有亲自出动——当然也因为魔神在仙灵界,十方天神无法降临之故。
神侍觉得,恶魇之主果然厉害,能让十方天神亲自出动,一个都没少。
叶落仰头看了眼那群天神,低头对怀里的猫猫神君说:“今天我可以打祂们吗?”
在她眼里,这群莅临的十方天神就是上门挑衅的,肯定和他们立场不同,打就是了。
黑猫用毛爪子拍了拍她的手腕,仿佛让她别太暴躁,然后从她怀里跃出,在半空中变成一袭白衣、明净无瑕的天神昀旸。
祂随意地朝前跨一步,下一瞬,已临虚空,来到那群天神面前。
神陨之地有昀旸神君设下的神灵阵,向外界宣告这是天神昀旸的地盘,神灵不会轻易闯入其他天神的地盘,不仅是对天神的一种尊重,同时也容易被视为挑衅。
是以十方天神到来,并未选择进入神陨之地。
若是齐集诸多天神之力,自可破解昀旸神君设下的神灵阵,但这群天神忌惮着神陨之地里的恶魇之主,自不会做这等蠢事。
天神昀旸直视这群天神,问道:“你们来此做甚?”
众天神先是不着痕迹地打量祂的神色,确认祂脸上没有戾气,方道:“昀旸神君,你一直不回神灵界,我等自要来探查个究竟。”
昀旸神君明净柔和的神色多了几分波动,缓声道:“本尊素不知,原来神灵不能离开神灵界?”
神灵畅游虚空,无拘无束,从未受限,只要神灵界不倾覆,回不回神灵界,又有谁会管束?
这话明摆着讽刺祂们,就算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的。
十方天神不管被刺得尴不尴尬,面上是没有表现出来的。
为首的天神说:“昀旸神君,你是十方天神中坐镇生门方位的神灵,应当明白你的职责,不应该久留外界。”
天神昀旸道:“不过区区数十年,本尊不在也没什么影响。倒是你们今日如此大动干戈而来,难不成是专门迎本尊回神灵界?”
纵使是昀旸神君,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对神灵界如此重要,需出动十方天神迎回去。
第一次听到素来好性子的昀旸神君如此夹枪带棍地说话,众天神都有些不适。
祂们很明白,昀旸神君已被秽气污染,随着祂的神性被污染得越来越深,祂的性情会彻底大变,届时将不再是祂们所熟悉的那位明净温和的昀旸神君。
这让祂们如何不焦急。
昀旸神君对神灵界非常重要,不仅是因为祂乃十方天神之一,还有祂的净化神力,都让神灵界不能失去祂。
更何况,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对付极恶魔狱中的恶魇,也只有昀旸神君。
可偏偏正是这样的神君,被极恶秽气污染,竟然要留下恶魇之主这祸害,违背祂作为天神的职责。
钧天神君轻叹一声,“昀旸神君,我等今日前来,并不想与你动手。”
昀旸神君道:“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回去罢,没事不要来神陨之地。”这是祂最后的警告。
“昀旸神君……”
就在众天神欲要阻止祂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倏然而至,骇得好几位天神下意识地退后。
“你们要做什么?”叶落问道。
天神们忌惮地看着她,只要想到上次开天斧主人的下场,便不敢与她接触。
这可是稍稍接触就会污染万物众生的恐怖存在,就算是神灵,也会心生畏惧,恨不得远离她。
这是十方天神第一次与恶魇之主近距离接触。
谁能想到,恶魇之主化形时,竟然是个美貌的少女。
她的形象出乎所有生灵的预料。
然则,恶魇之主比想像中还要危险,光是她身上萦绕的极恶秽气,就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神灵的感知,令神灵不愿意靠近。
钧天神君见并肩而立的一神一恶魇,察觉到那恶魇对昀旸神君与众不同的态度,瞳孔微颤。
祂其实十分了解昀旸神君的脾性和行事。
昀旸神君认为,万物以人为本,不管草木精怪,一旦开了灵智,化形成人,便不再是随意可抹杀的东西。
祂有些明白,为何昀旸神君宁愿被污染,也不愿放弃她。
在昀旸神君心里,恶魇已不是一个必须除去的怪物,而是拥有神智的生灵,甚至因为是由祂亲自引领她初识这世间,对她又多了一份与众不同的责任。
或许,在昀旸神君被污染后,性情大变之时,产生的某种不合时宜的情感有关。
神灵不轻易动情动欲,却不代表不会有。
被污染的神灵的欲念比万物众生更可怕。
“你们要欺负神君?”叶落继续问。
众天神赶紧摇头。
叶落仍是怀疑地看着这群天神,因上次那两个天神的缘故,早就将神灵界的天神们当成立场不同的存在,见到时,三个字:直接打。
天神们都有些退缩了。
如果是别的东西,管对方是什么,直接开打就是,作为天神,祂们何曾惧过什么?连魔神都敢算计打压,不留一丝余地。
可恶魇之主不是魔神,她虽然不能像魔神那般弑神灭佛,也没能力杀死神灵,可她带来的秽气污染性太强,一旦被污染,神灵会沦落为堕神。
对于神灵而言,都被污染成堕神了,如此苟延残喘地活着有什么意义?
钧天神君深深地看了眼他们,突然说:“恶魇之主,我等今日前来,其实并非要与你们为敌,而是想带走昀旸神君。”
叶落有些不高兴,“你们要带神君去何处?”
“回神灵界。”钧天神君说,“昀旸神君的神性已被秽气污染,如若再与你接触下去,将会沦落为堕神。”
叶落道:“沦落就沦落,有什么干系?”
十方天神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恶魇不是很维护昀旸神君吗?为何她竟然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沦落为堕神不理?难道恶魇恶性难改,表面再维护,实则并不在意。
祂们都有些失望,原以为恶魇之主化形成人,已经拥有人性,哪知道她仍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
钧天神君说:“你可知,一旦神灵沦落成堕神,会面对什么?”
“就是换另一种方式活着呀。”叶落说道,“神灵不死不灭,神君又不会彻底死亡。”
只要神君不死不灭,不管祂变成什么模样,在她看来,祂都是昀旸神君。
钧天神君皱眉,虽是如此,但这些看法过于片面,祂正欲解释更深入一些,突然见昀旸神君淡淡地看过来,那双明净清润的眼眸深邃如渊,极冷极寒。
祂愣住了,看明白祂的警告。
昀旸神君并不想让她知晓太多。
“你们无事便离开罢。”昀旸神君说道,“本尊不会与你们回神灵界,你们若是不走,休怪本尊动手。”
叶落道:“神君说啦,你们走吧,不要让我动手打你们。”
她扬了扬拳头,白嫩嫩的拳头威力无穷,绝对能将天神的神器都打碎。
十方天神气得差点吐血。
祂们生平第一次如此憋屈,偏偏还不能冒然动手,气得都想将神陨之地一巴掌拍碎。
啊啊啊!连魔神都没让祂们如此憋屈过。
最后,十方天神仍是离开了。
祂们沉着脸回到神灵界,坐在不尽山巅上,缓了好久终于忍住那口气。
“怎么办?”一名天神说,“如若再让昀旸神君与那恶魇待在一起,祂的神性会被污染得越来越严重。”
按照祂们事先的商量,这次前往神陨之地,其实是想将昀旸神君带回神灵界,再将恶魇之主封印在极恶魔狱。
将昀旸神君与恶魇之主隔开,以此来缓极恶秽气对祂的污染。
祂们相信昀旸神君,只要祂能保持神性,可以想办法帮祂恢复。只要昀旸神君仍是那名悲悯苍生的净化之神,何须忌惮恶魇之主?
然而祂们想得很好,却未想会栽在昀旸神君身上。
祂并不愿意回神灵界,摆明着要留在神陨之地,继续与那恶魇接触。
“昀旸神君为何如此重视恶魇?”
“是啊,祂曾经也拯救过无数的化形为人的草木精怪,将他们带回神灵界,却没哪个让祂如此上心。”
“会不会是极恶秽气污染后,对祂产生什么奇怪的影响?”
“应该不会,昀旸神君所思所想皆出自本心,极恶秽气只是污染祂的神性,无法影响祂的七情六欲。”
“那祂为何如此在意那恶魇?”
这事自然讨论不出一个结果,十方天神也只能将之归于被污染后的昀旸神君性情大变所至。
“不能如此下去,赶紧想个办法,将昀旸神君带回来,顺便封印恶魇之主。”
话虽是如此说,可在场的十方天神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个办法。
突然,有天神问:“曦和神君,那帝霖仙草如何?可曾恢复福泽?”
“哪有这么快?没个十万年无法恢复。”曦和神君叹道,“且本尊听闻,那帝霖仙草进入了神墓。”
十方天神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诧异地问:“帝霖仙草进入神墓作甚?”
“可能是想去救魔神出来罢。”
“真是异想天开!”有天神嗤了一声,“魔神被镇压在神墓,想必他的神魂已不知道轮回几何,帝霖仙草没有福泽庇身,以其之力,如何能救魔神?除非帝霖仙草愿意丢弃肉身,以神魂进入三千轮回界……”
说到这里,在座的天神皆暗暗摇头。
就算是天地福泽于一身的帝霖仙草,一旦进入三千轮回界,只怕也没用。
那是诸神联手建立的神墓流放之地,它自成三千世界,连神灵都无法控制它,当轮回之力运转,生生世世不灭,连神灵的元神也能消弥尽殆。
如此看来,是无法指望帝霖仙草了。
**
神侍等叶落去玩耍时,来到天神身边。
“神君,十方天神今日前来,是想将您带走吧?”
如此大的阵势,想必祂们是打定主意要将神君带回神灵界,哪知道神君如此坚决,还有一个恶魇之主威胁,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神侍其实明白十方天神的用意。
在他看来,神君被带回神灵界是好的,如此能遏制极恶秽气对神君的污染,说不定十方天神能有办法救治神君。
可神君偏偏不愿意。
天神轻抚怀里的小黑猫,风清云淡,一如曾经的昀旸神君。
神侍哽咽道:“神君,您为何不回去呢?说不定祂们有办法救您。”
天神终于开口,说道:“神堕是本尊的归途,莫要为本尊伤怀,本尊并不觉得有何不舍。”
这是神君第一次坦露心思。
神侍听出豁达和从容,一如昀旸神君本人,祂从未认为神堕不好,甚至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归途,沉眠于神墓之中。
可他就是难以释怀啊。
他并不怨恨恶魇之主,因为这是神君的选择,可心里难免不舍、难免伤怀。
“神君……臣希望您好好地活着!您舍得魇主吗?她为了您离开极恶魔狱,为了您留在神陨之地,甚至为了您,努力克制本性不去伤害生灵……您如此悉心地陪伴她,照顾她,教导她,难道您没有不舍吗?”
天神轻抚黑猫的背,悠悠地望着神陨之地外永远灰暗的天空。
祂的声音宛若从遥远之地飘来。
“本尊不知……”
“神君!”神侍错愕地看着祂。
天神轻轻叹息,“当日本尊进入极恶魔狱,以为会看到一个在罪欲中诞生的无智怪物,却未想会是一个已经化形的女孩儿……她看到本尊时,开口问本尊……”
你是谁?
正是这一句,让祂改变最初的念头,选择留下她。
天神从来不知道,原来陪伴是一件如此难以割舍的事。
纵使是神灵,亦不能免俗。
“神君……”
天神看向忠心耿耿的神侍,对他道:“将来,若本尊沉眠神墓,她便交予你了。”
神侍哽咽道:“魇主只怕不喜欢臣,甚至生气臣瞒着她……”
“她虽会生气,却不会轻易对人动手,她是个很乖的。”天神面上露出笑容,“届时你陪在她身边,直到她忘记本尊。”
“神君……”
神侍差点哭出来。
叶落抱着满怀的鲜花回来,看到神侍红着眼睛,一副要哭的模样,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打他。”
神侍:“……无人欺负我,我只是有些难过。”
她哦一声,匀出一束花给他,“给你,不要哭啦。”
捧住那束已经枯萎的花,神侍更是悲从中来,一点也不高兴。
看他哭着跑开,叶落有些不解,挑了一支没有完全枯萎的花给神君,问道:“神君,他哭什么?”
“没什么?”神君用清辉蕴养那支花,浅笑温言,“可能是想到什么难过的事罢。”
叶落很快就抛开神侍,兴致勃勃地对神君说:“神君,我发现附近的虚空有很多好看的星陨石,我去弄些回来装饰,你看怎么样?”
“很好。”天神赞许地说。
不管她做什么,祂都是赞许的,但她仍是很高兴,扯着祂的袖摆,“神君陪我去。”
天神应一声,然后又听到她的要求,她想抱着神君猫猫过去。
神君仍是答应了,变成一只黑猫跃到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