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村阴阳颠倒,每当月圆之夜重现人间。
在这样的月圆之夜里,村里的鬼魂们宛若活人般在村里生活着,他们以皎月为日,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生前的生活轨迹。
他们已经死了,但除了凤儿外,没有村民意识到他们其实是鬼,若是有人刻意提醒他们,则会受到鬼村民的攻击,直至将对方杀死为止。
凤儿能意识到自己不是人,皆因她肚子里怀了个鬼胎。
这鬼胎与寻常鬼胎不同,对凤儿而言既是罪又是救赎,它生来带有罪,本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存在,却被强留在人间;而它的存在又让凤儿能保持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盘龙村所有人都已经死亡——这是一种救赎,不让她失去意识,最后浑浑噩噩地消失在天地间。
面对凤儿的话,叶兰廷沉默以对。
他脸上渐渐地浮现痛苦和愧疚,“对不起……”
盘龙村的村民是无辜被牵累而死的,他们本不应该死,皆因他们母子几个引来的灾祸。
当年追杀他们的仇人不仅要杀他们,连盘龙村的村民都没有放过。修士要杀凡人,实在太容易了,看这群村民七窍流血的模样,便知他们死前有多痛苦。
在得知盘龙村会重现人间时,他就已经作好面对这群鬼村民怨恨报复的准备。
当然,虽然能面对,却不代表他会任由村民的报复落到他们兄妹身上。说到底,他现在变成非人非鬼的怪物,同理心已经不多,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补偿这些村民,让他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凤儿神色很平静,“说不恨你们是骗人的,可是我们都变成鬼,被困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她苦笑了下,“而且兰廷哥你这些年也不好过吧。”
她能察觉到叶兰廷身上的可怕之处,那若隐若现的黑雾,对鬼怪而言,十分可怕。
以前她曾妄想着嫁给叶兰廷,成为他的妻子,这般清风朗月般的男子,村里的哪个姑娘不春心萌动?哪个姑娘不奢望能嫁予他?
直到死后,她才明白,他们这些村民和叶兰廷一家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们是修士,修士是不会娶凡人为妻的。
怪不得盘龙村的人会死这么惨,杀他们的是修士,对方甚至布下一个阴阳阵,将盘龙村困在阴阳阵里。
村民们的鬼魂不得解脱,只能日日夜夜被困在阴阳阵中,重复着生前的轨迹。
叶兰廷没有回答凤儿的话,他说道:“你们放心,我会让你们入地府投胎的。”
“这个不急。”凤儿摆手,“既然你们回来了,我相信你们有能力破解阴阳阵,让我们解脱。”
叶兰廷点头,“你的仇我会帮你报的,对方是何人?”
凤儿抚着自己高耸的肚子,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他是从京城来的贵人,当年他就住在桥头那边的庄子里,他姓惠,名惠皎……”
京城来的?
叶兰廷想起二十年前,桥头那边有一个庄子,据说是县城里的贵人名下的,当时确实有贵人搬进庄子,不过他们是修士,极少关注凡人的事,并未过多注意这事。
“我知道了。”他朝凤儿道,“我会将他带到盘龙村,让你报仇。”
比起帮对方报仇,他想凤儿更愿意亲自面对那薄情负心之人,自己报仇。
凤儿脸上露出笑容,虽然这笑容阴森森的,不过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兰廷哥,谢谢,你依然那么好。”
她垂下眸,“柳娘子的魂魄被杀死她的人带走,对方原本是打算将柳娘子的魂魄也镇在阴阳阵里的,后来不知为何改变主意,将柳娘子的魂魄带走。这些年,一直没见对方回来,我也不知道柳娘子如何了。”
其实只要叶兰廷去寻找当年灭柳家满门的仇人,很快就能得知这事。
凤儿不过是取了个巧,先要到他一个承诺。
幸好,叶兰廷并未计较这个,反倒因为愧疚,就算凤儿不提,他也会满足凤儿的要求,还有这些鬼村民的要求。
凤儿的肚子已经不疼,寡妇和林三叔也没有强势要求他们继续给凤儿治疗,便让他们离开。
“你不想娶我的凤儿,就别坏她的名声。”寡妇嘟嘟嚷嚷地说。
她的记忆还维持在生前某个阶段,十分看重女儿的名声,还想给女儿找门好亲事。
凤儿道:“你们不用理会我娘,她并未清醒。”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皎月,“当年我娘带我去庄子干活赚些银钱,我在那里遇到客居的惠郎,一来二去,便和惠郎彼此互相倾心,甚至……”
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婚怀孕。
就在她准备告知惠郎自己有孕时,男方突然匆匆忙忙地离开,未给她留下一句话,让她怀着身子,承受外界的骂名,直到她痛苦不已,想要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时,发现已经打不掉了。
结果还未等她将孩子生出来,他们就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未能出世,转为鬼胎。
叶落听完她的故事,问道:“要我帮你打胎吗?”
可能是发现她的凶残,凤儿的肚皮鼓动起来,有一块鼓得越来越大,仿佛里面有一只手在努力地撑开肚子。
凤儿惨叫一声,厉声道:“你敢撕破我的肚皮,我就要你的命!”
鼓起的肚皮瞬间就恢复原样。
凤儿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床上,有些虚弱,“它一直想出来,一旦出来就会反噬母体,这些年,我一直不让它出来……”
“没关系!”叶落轻松地说,“我可以帮你无痛落胎,不伤母体分毫,对付鬼娃子我最擅长了。”
凤儿:“……”
鬼胎:“……”
叶兰廷:“……”
最后叶兰廷赶紧将妹妹拉走,省得凤儿肚子里的鬼胎又要折腾她。
“大哥,你不相信我?”叶落面无表情地问。
叶兰廷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凤儿其实舍不得落了那鬼胎。”
叶落瞅着他,“她不是恨那负心汉吗?这鬼胎折磨她这么多年,她先前叫得很痛苦呢。”
叶兰廷叹了一声,“鬼胎能让她维持清醒,其实她还是想留着鬼胎的,否则她也会和其他村民一样,明明死了,却以为自己活着,重复生前的轨迹。”他顿了下,继续说,“而且我觉得,凤儿其实对那负心汉还是有感情的。”
凤儿就是嘴里骂得狠,实则对那男人还怀抱有几分奢望。
叶落瞅着他,怀疑地问:“你又没有谈过恋爱,你怎么知道凤儿对那男人还有感情?”
叶兰廷:“……我猜的。”
他突然警惕起来,担心以后会有外面的野猪要拱自家水灵灵的白菜,毕竟他的妹妹那么单纯可爱,涉世未深,很容易会被外面那些野男人欺骗。
“其实,这世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凤儿就知道了,那男人对她骗身骗心,害她至此,你以后一定要睁大眼睛,不要轻易相信男人……”
叶落不知道便宜兄长的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说道:“你自己也是男人。”
听听这话,连自己都骂进去,便宜兄长果然是个狠人。
叶兰廷顿了顿,“除了哥哥外,外面的男人都不能相信,他们惯会哄骗单纯漂亮的女孩子,表面上对你好,其实只是想骗你的感情……落落,你有听到哥哥说的话吗?”
叶落压根儿就没听,不过便宜兄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有听呢。”
“你一定不要轻易相信外面的男人,也不要跟着外面的男人走,更不要被人家一口吃的就骗走,知道吗?”
叶落嗯嗯嗯地应着,她不会和外面的男人走,跟一只猫走应该没关系。
**
两人回到家时,便见到一脸警惕地守在门口处的那群年轻人。
看到兄妹俩从夜色中的盘龙村出现,他们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只是等看到他们随意地和经过的鬼村民打招呼,又让这群年轻人惊悚不已,看他们的目光满是崇拜。
时间已经很晚,叶兰廷让妹妹去休息,看向这群年轻人。
“你们是要在这里守一个晚上,还是回房休息?”他冷冷地问。
周俊青迟疑了下,说道:“我们回房休息。”
他们像一群受惊的鹌鹑般跟在兄妹俩身后,等见他们要回房,鼓起勇气问:“那些村民真的不会闯进来吗?”
“不会!”叶兰廷不耐烦地说。
看到他脸上的神色,众人不敢再吭声,一群人挤在客房里,想着今晚所见的一幕,根本就不敢睡,硬生生地熬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叶落醒来时,发现这群人顶着黑眼圈,一脸憔悴,没有昨天的精神。
“你们昨晚没睡?”她一边吃包子一边问。
八个年轻人恹恹地坐在那里,苦逼兮兮地点头,“我们怕得不敢睡。”
“既然怕,下次就别再来冒险,有些东西,不是你们能碰触的,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叶落说了一句劝告。
至于他们听不听,她也没在意。
幸好,这些年轻人还是听话的,他们会来盘龙村,不过是猎奇罢了,以前没有见过世面,就想见见。等发现世界上真有鬼后,反而被吓得不行,对鬼神产生敬畏之心,不敢再肆意作死。
吃过早餐,叶兰廷就想赶这群人离开。
“那个,我们有些怕,能不能麻烦你们送我们出村?”周俊青代表伙伴们,小心翼翼地询问,“我们可以付报酬。”
昨晚在人家家里吃吃喝喝,还借宿一晚,怎么着也应该给些报酬。
叶落看不上他们的报酬,想到什么,突然问:“你们认识一个叫惠皎的人吗?”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家里非富即贵,说不定消息比较灵通,可以从他们这里打探到点什么。
惠皎?
一群年轻人先是愣了下,然后摇头。
周俊青说:“惠姓在咱们东阳国很特殊,在二十年前,惠可是皇姓……不过现在皇室没落,掌权的是议院……”
叶落很意外,看来欺骗凤儿感情的渣男身份挺高的,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凤儿肚子里的鬼胎那么强大。
原来是皇族后代,虽然皇族已经没落,但皇族残留的龙气仍在惠泽后代。
叶兰廷答应送他们离开村子。
周俊青等人跟在兄妹俩身后,看他们将大门打开,先是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一眼,发现昨晚所见的盘龙村的村民和房子都不见,终于松口气。
只是看到那空荡荡的村子,植满桃花的小径,他们又莫名地有些害怕。
兄妹俩一路将这群年轻人送到村口处。
他们很感激两人,表示最近会在县城那边住一段日子,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那边找他们。
留下地址后,这群年轻人互相挽扶着,飞快地离开。
叶兰廷没理会这些人,回到家后,他开始推算二十年前,欺骗凤儿感情的渣男下落。
当年母亲在世时,曾教过他一些卜算之术,虽然学得不精,不过用来卜算一个凡人的大概下落还是可以的。
只是等他看完卜算结果时,有些惊讶。
“大哥,怎么样?”叶落询问,瞅着这卦象,怎么看都是死卦。
叶兰廷淡然地道:“运气不好,对方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很多年。”
叶落哦一声,“那就可惜了,看来凤儿不能亲手报仇。”
凡人死后,很快就会入地府,很少会在凡间停留,想去将对方的鬼魂捉过来给凤儿报仇也没办法。
叶兰廷又算了一卦。
这次的卦象换了个方式,没想到竟然有结果,“咦,他的鬼魂还在人间。”
“没魂飞魄散?”叶落很意外。
叶兰廷摇头,“好像被困在某个地方,就像盘龙村的村民一样。”
“那就去将他的鬼魂带过来。”叶落拍板道。
叶兰廷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当晚,依然是月圆之夜,盘龙村重现人间。
他们去找凤儿,将惠皎已死的事情告诉她。
凤儿怔怔地坐在那儿,抱着自己的大肚子,喃喃地道:“竟然死了?怎么可能呢?明明我肚子里的孩子能感觉到他还活着的……”
鬼胎不仅能维持她的清醒,同时也能感觉到父亲那边的情况。
通过鬼胎,凤儿知道那男人其实好好地活着,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来盘龙村找她,所以她才会认为他负了自己,是个薄情负心的渣男。
“这种情况,说明对方的魂体与死魂不同。”叶兰廷冷酷地说,“他是还没有死透时,就被人拽出魂魄,他的魂魄是生魂,这些年一直以生魂存在。”
所以鬼胎才会以为,那男人还活着。
在叶兰廷这修士的卜算里,表明对方早已死了,究其原因,与对方的身体彻底地死亡有关。
凤儿请求他们将惠皎的鬼魂带过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死得不能再死,也要见到他的鬼魂她才甘心。
叶兰廷想补偿这些无辜惨死的村民,爽快地答应她的要求,表示明天他们就会出发去找惠的鬼魂,等下次月圆之夜,她就能见到对方。
兄妹俩在新家住不到几天,就出发前往东阳国的京城。
正好与周俊青他们同行。
周俊青一行人是京城来的,得知他们要去京城时,非常高兴,正好不知道怎么报答叶家兄妹俩,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决定到京城后,好好地报答两人。
“对了,你们去京城做什么?”他好奇地问。
叶落吃着他们提供的糕点,抽空回答,“去找一个鬼。”
众人:“……”突然就很后悔问了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