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弄出来的场面,比任霜梅预计的还要更热闹。
骆炽一直没回消息,骆家没人想到他们会在这时候来,没来得及做任何相关的准备。管家看见任霜梅的车就变了脸色,匆匆迎到门口∶“任夫人…”
“好热闹。”任霜梅往门里扫了一眼,“这么多人,要开发布会”
管家听得出她的语气,看着骆炽被任霜梅从车里领出来,讪讪地低头不敢开口。
骆家当然不至于开什么发布会……可要说弄出来这么个阵仗的盘算,其实也差不出太多。就像以前那些由骆家牵头的聚会,总要彰显一番家庭和睦、父慈子孝一样,这一回虽然难得的没再让夫人到处说那些话,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这个。
之所以煞费苦心地弄这样一出,也是因为这件事又惹出来不少风波。
任夫人那边明晃晃地摆明了立场要针对,那个跨国集团的单子也黄得人尽皆知,圈子里已经有了不少风言风语,有不少人都在看骆家的笑话。
按照家主的打算,无非是当众解释一番当初那件事查清的真相。再让骆夫人因为过去的误会向骆炽痛哭着道歉,请骆炽原谅他们,跟他们回家。
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骆炽再怎么也不会犟到这个地步,非要把道理全掰扯清楚,不肯放过因为痛苦绝望而记忆混乱的母亲……
管家不敢去看那个被任霜梅领着的孩子,只是心虚地低头拦在门口∶“任夫人,我们带小少爷进去就行了……家主,家主和夫人不太方便。"
管家回头看了一眼,想要找人尽快去报信,可身后也已经被任霜梅一起带过来的人截住。
“不方便什么”任霜梅好奇,“骆家的门已经不准我进了”
管家脸色立刻变了,连忙否认∶“当然不是!怎么可能?”
任霜梅点了点头“那就是不想听我说话。”
管家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苦着脸低头闭嘴,不敢再贸然开口。
家主的确是不想让任夫人来说话。
每次任夫人一来,就会有人替骆炽撑腰,最后总要弄得一团乱。
要是没有任夫人来,这次骆炽依然不愿意回家,不愿意跟母亲和其他家人和解……那事情其实就更简单了。
要是当着这么多人,骆夫人做到了这一步,骆炽还不低头,那就更说明这是个冷血冷情的孩子。家里人对他的态度虽然冷淡,又因为过去误会而难免有些偏见,可也算不上有什么大错。
骆炽回来的这两年,那些“顽劣叛逆”、“孤僻乖戾”的说法,就都是这么弄出来的。
家教严格、不愿意沾染是非的,听到了名声多半就不会和这个孩子有来往。又有不少真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来欺负骆炽,拿他过去的那些经历来作弄他。
那些人一眼就看出骆家人不会给骆炽任何底气,就算招惹得再厉害也只会被算作是骆炽的错,所以就越发变本加厉。偏偏骆炽不肯服软,一来二去就更坐实了顽劣的名声。
“不是说要给火苗道歉吗,道到哪一步了”
任霜梅问∶“做父母的这些年找儿子也不容易、情有可原?骆家这些年没少他吃穿?还是不管怎么说,孩子总该懂点事,受了委屈自己不知道沟通解释,甚至连家都不回?”
这些话的语气都被模仿得绘声绘色,管家刚在客厅里听过一遍,几乎怀疑有人出来给任夫人报过信,就更心虚"其,其实————"
任霜梅的神色冷下来。管家被她扫了一眼,心头忽然哆嗦了下,把话全咽回去。
“不就是怪这个孩子为什么要自己找回来,为什么不把自己弄丢,永远不再给他们添乱吗?”跟着任霜梅来的女警一直关注这家人,今天是来调查取证的,忍不住开口插话,"马上就能如他们的愿,究竟有什么不好的"
管家当然没脸开口解释任何话。
这些手段拿来对付一个无辜的孩子实在太过分,他当然知道这个,只不过拿着人家的工钱,替人家做事,也不好多说半个字。
任霜梅已经带着那个孩子到了门口,摆明了是要在今天把所有事弄清楚,不论怎么都是拦不住的。
他其实也想不通,为什么折磨这个孩子、希望这个孩子永远消失的是这家人,现在死缠烂打不肯放手的也是这家人。
管家已经尽过力,低着头鼻观口口观心地不再说话,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被大人牢牢牵着手,一路领进了客厅。
……
骆夫人的哭诉被一纸伤情鉴定硬生生打断。
骆夫人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来,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脸色瞬间煞白,僵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回神。
骆夫人张了张嘴,声音弱下来∶“霜梅……”
“你也没做什么,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恨你。”任霜梅重复她刚才说的话“连你的道歉都不肯接受。”
骆夫人完全没有了之前在电话里质问的底气,神色躲闪得厉害,本能地回避着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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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任霜梅说,"去做鉴定以前,我一直都以为你对他很好。"
任霜梅走近过去,轻声问她∶“阿柔,你们每次都要把这个孩子关起来,十天半个月才准他出去,是因为怕人知道你用盘子砸他、用餐叉去刺这个孩子的手,把他从二楼推下去吗”
骆夫人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下。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要脱口否认掉对方的话,却又在看见白纸黑字的伤情鉴定后骤然失声,惨白着脸色僵在原地。
“胡说什么!”骆承修察觉到这边的变故,脸色变了变,放下酒杯快步过来,“你怎么来了?”
骆承修不记得自己邀请过任霜梅,但对方既然已经挑明了要掰扯以前那些事,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骆承修暂时没时间去问具体情况,站在四周投过来的各异视线里,沉了语气开口∶“她那时候是在发病,不记得这些事,你既然和她是朋友—————”
“阿柔有病。”任霜梅问,“你脑子也有病”
骆承修身形一僵,脸上几乎是瞬间腾起被冒犯的暴怒∶“任霜梅!”
他咬了咬牙关,扫了一眼附近的人,压低声音∶“请你注意身份。很感谢你帮我们照顾孩子,但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不需要你跑过来插手”
骆承修一边说,一边伸手要去把骆炽带走,却扯了个空。
任霜梅把骆炽揽到身后,反手护着,不准他碰。
"我已经很注意身份了。"任霜梅说,"我刚看见这些的时候,想过直接让人来开五十架推土机来,把你们家平了。"
骆炽没忍住,低头绷了下嘴角,轻轻咳嗽了一声。
任霜梅看见他不因为这些人说的话伤心,就跟着放心不少,用力揉了揉火苗的脑袋。
“阿柔病了,可以。你们说她发病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也可以。”
任霜梅问∶“你和骆钧两个成年人,是拦不住她一个吗?是不是我让人把你们家推平了,你们两个也拦不住"
骆承修被她诘得张口结舌,脸色越发难看。
任霜梅做任家话事人的时候当然足够沉稳持重,但这原本也不光是公事。要是真把对方惹恼了,骆承修其实也完全没有把握,不知道她能干出什么来。
任家的确有不少建筑方向的生意……如果任霜梅想,又不怕闹得大家一起上新闻,以她的脾气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骆承修更没想到,骆炽竟然不光不回他消息、把这件事也告诉任霜梅,还会站在对面,就这样听着任霜梅诋毁自己家。
他心里越发恼火,看向骆炽时的视线也变得严肃冷厉,几乎忍不住就要开口呵斥,察觉到四周越发不对劲的视线,又死死咬住牙关,极力把话咽回去。
“你们跟我说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任霜梅说“你们的照顾,就是看着阿柔发病的时候折磨他,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孩子,发疯了一样要毁了他。”
骆承修说不出话,只有脸色越来越沉,看向依然站在任霜梅身后的骆炽。
他和骆钧一直认为,骆炽的母亲是因为他得的病,这本来就是骆炽欠他母亲的————可这次的真相无疑把所有的事都变成了滑稽透顶的笑话。
“如果你就是来给他出气的,差不多就行了。”
骆承修看向骆炽“说完了吗要是说完了,我有话对他说。”
任霜梅当然没说完"……然后你们又对这个孩子说,不要告诉任阿姨,任阿姨和妈妈是好朋友,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有什么问题”骆承修神色愈沉,冷声问,“本来不就是这样”
“我们难道不希望所有人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骆承修盯着骆炽,语气越发严厉∶“现在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你是不是就希望你任阿姨和你妈妈吵架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就因为你,以后不再来往不再联系"
这些话他们也和骆炽说过不少次了,可骆炽偏偏不知道息事宁人,才会让事情闹大到这种地步。
骆承修还要再开口训斥,任霜梅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不关孩子的事。”
“是我以后不想再联系了。”
任霜梅说“我以后不会和你们家再联系,包括你的夫人————和你们家的所有业务往来,我会在一个月内全部断掉。”
骆承修神色猛地变了,抬起头盯着她∶“你在开玩笑?”
“没有。”任霜梅摇了摇头,“火苗唯一做错的事,是太懂事、太相信你们的话,没有早告诉我这些。"
“我已经让警方来查证了,伤情鉴定复印了一份,你们可以慢慢看。”任霜梅说,“我今天带他来拿他的东西,我们拿完就回家————继续聚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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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霜梅!”骆承修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咬了咬牙∶“你这样是想让两家彻底决裂?就不怕骆家以后针对你们家?你家的生意也不是一点空子都没有吧你忽然做这么大的动作,咱们两家闹掰了,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
“对我的孩子有好处。”任霜梅说,“这就够了。”
骆承修张口结舌,定在原地。
“生意场上见真章,比实力没什么大不了的,输了是我技不如人。”任霜梅不以为意“要是赢了,说明骆家主多少有些废物。”
骆承修从没被人这么当面顶过,神色冷得几乎成冰,恼羞成怒上前,却被眼前的少年忽然拦住。
骆炽拦在任霜梅身前,张开手臂不准他靠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滚开!”骆承修厉声呵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是不是真不想再在这个家呆下去了?!你————”
“是。”骆炽说。
骆承修察觉到自己当众失态,已经追悔莫及,闻言骤然僵了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任霜梅用力揉了揉火苗的脑袋,领着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小朋友,要上楼去骆炽的房间,却被骆炽轻轻扯了下。
骆炽的房间不在上面,他住在相当偏僻的角落,是间不会被外面看到的小屋子,不和家人住在一起,白天也不被允许出来。
骆炽自己查了资料,知道这些也是证据,就把这些也都对便衣的警官姐姐说出来。
任霜梅的神色忽然转冷,看向骆承修,发现他半个字都反驳不出,几乎气极反笑∶"骆家主。"
任霜梅把骆炽交给警官照顾,低声问骆承修∶“我是不是告诉过你,火苗在不熟悉的屋子里会应激,会整宿睡不着”
骆承修知道这件事,他只是不认为会有这么严重,觉得不过是骆炽想要回到自己以前住的房间,故意跟他们较劲胡闹。
现在这些事被骆炽自己当众广而告之地说出来,四周的人虽然还碍于关系,不便议论太多,却也已经隐隐有些哗然。
骆承修不及难堪,就对着眼前的拘捕令难以置信地抬了头。
他对骆炽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情节,但骆夫人已经对骆炽造成了严重伤害。骆承修作为监护人严重失职,既然证据已经足够确凿,也难免要去拘留所坐上几天。
只是坐上几天,看起来算不了什么————可已经足够让任霜梅把这个孩子带走。也足以让骆家彻底变成圈子里的笑柄,连那些新闻小报也多半要闻风而来,凑上一波热闹了。
骆炽被任霜梅牵着手,拿走了自己所有不想留下的东西,满满抱了一怀,又进了骆承修的书房。
闹出这么大的事,不少人已经识趣地告辞离开。
商场这种地方,总不至于爱憎分明到立竿见影的地步。但是人就有好恶,总有偏向,在条件允许有的选择的时候,也会有不同的决定。
等今天过去,这些人有多少还会愿意再回来,只怕谁也说不清楚。
骆承修已经隐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视线扫向脸色苍白、一声不吭的妻子,声音压得冷沉∶“你不光骗了骆钧,还骗了我。"
骆夫人瑟缩着,脸色越发惨白。
骆炽送给父兄的那些礼物被她变成是简怀逸送的,得的那些奖也当然是————骆钧一直都不知道这些,骆承修知道的也不多。
可这也是没办法,骆炽有任霜梅找的老师指导,对什么都感兴趣,又什么都能静下心来学,怎么可能不比简怀逸出色
她只是希望怀逸能更多地得到父兄的承认,毕竟她以后不可能和骆炽修复关系了,总要有所指望……
骆钧站在散去的人群里,听着父母说的话。
骆炽蹦起来,拿回了自己的奖杯。
骆炽走到书架前,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翻出了唯一的一张有自己在的合照,把自己的部分剪干净,揣进口袋里。
男孩子的动作有条不紊,把照片放回相框,又在书架上的原位端端正正放好。
骆炽好像很清楚他在这个家留下的一切痕迹。
他利落清理掉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把他们要的一切都还给他们,也还给他们一家人梦寐以求的安宁。
骆钧下意识想要过去问清楚,却被从房间里出来简怀逸拦住,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骆钧第一次有些分心,应付了一句,抬头朝窗外看。
骆炽抱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被任夫人领着离开这个地方,上了回家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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