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时候,”雅各的犹大说,“伊甸的毒蛇咬住我的心脏,我们赤裸站在树下,啃食先知的大脑。”
——
领袖从床上起来。
如今的时间正是四点半,天还只是透着一股朦胧的光晕。他打开收音机,听见里面传来露西甜美的声音。
管理新闻的是他的侄子,这个好孩子知道领袖醒得比较早,便将新闻时间提前,好让这位仁慈伟大的主人能够恰到好处地享用人生中每一个早晨。
晨间新闻似乎也因为露西这个小美人而变得不算糟糕了。
不过,安东尼奥还有一丝不满的地方。他走到洗漱台前,盯着自己左手手背上肉粉色的伤疤。这处伤已经让他接连着一个周没有真正地工作过——所有的签字文件都搁置着,程序为领袖而暂停,一切事情因他而停留、所有臣民都在为他祈祷。
好在人生是往前走的,时间也没有倒退的说法,事情搁置也就搁置了,没有人会抱怨安东尼奥。因为他是真正为国家着想的人。
而那个制造这个疤痕的人——那匹不懂事的疯马——早就被敲碎牙齿丢进海湾了。
我们的大海真是一处宁静的归乡。它收拢所有不甘的、不屈的、不情愿的灵魂,把纯洁与忠诚留给安东尼奥和他的城市。
领袖的妻子与领袖并不生活在一起,妻子在他们第三次结婚后就彻底离开这栋宅邸,在另一处豪华别墅里生活。她有自己的人生,她是伟大的评论家、艺术家、诗人、领袖的妻子。
“时间是下午三点半,人们在公路边发现一具残破的尸/体。承蒙领袖庇护,他还没有完全腐败。我们经过伤痕鉴定,确认死者死于咬伤。然而,区别于啮齿类与犬类,这些伤痕——”
领袖推开门,就看见守了一整夜的士兵斯科特。
“领袖大人。”斯科特低下头,恭敬地说:“卡特罗拉已将人带走。”
“如今他在您的办公室等您。”
领袖的表情未变,离开走廊。只剩下斯科特盯着他的背影,悄悄动了动鞋尖。
电磁带来的干扰仍在继续,游戏场的天空难免透露出蜂巢形状的色块,就像一张透明的膜,隐隐露出天空后面高塔的影子。那座塔的顶端是白色的,如同鸽子的羽毛,塔身微微倾斜。
“陛下。”一位戴着帽子的侍卫从装饰华丽的门后快步走来,“乌尔多尔夫人想见您。”
这时候,领袖受伤的手又开始疼痛。他回想起港口之家的烈马,接着,就是乌尔多尔那保养得当的蜜色皮肤以及乌黑油亮的头发。可惜,漫长的时光早就把这个女人变成一个连老妈子都不如的野鸡,领袖没有任何与她亲近的欲/望。
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面了。
“够了。”领袖说,“去告诉夫人,瓦拉法已经被处死,她可以继续读她的诗歌了。”
她做什么都好,只要别烦我。领袖心想。
侍卫又回到门后。他的皮靴点着地面,像一只灵巧的猫,跃进另一个繁复美丽的大厅。优雅高贵的乌尔多尔夫人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她穿着样式古朴的拖地长裙,丝绸衬托她柔软细腻的皮肤。脖颈上繁复的装饰将视觉的重心引导至那张抿起的、下撇的嘴唇上。
值班的官员转达领袖的话。
“好极了,好极了。”夫人用扇子遮住嘴唇,也遮住不愉的神色。跟在她边上的女孩们也立刻围到她身边,神情关切。
“风水轮流转,是不是?”她轻声抱怨,转身回到内侧的房间。等到侍女们关上门,这位优雅的夫人才说,“他变了,我也变了,我们都在时间中改变了。”
阳光从窗纱没有完全拉起的间隙里投进,照在乌尔多尔起居室里那由画家手绘的石榴与山雀的壁纸上。在房间的另一面,珀耳塞普涅的皮肤白得几乎发光。
夫人转身盯着山雀,“如果还在撒冷,”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躬身为她奉上手帕的侍女动作一僵,“如果我没有陪着他到这个地方......”
但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元首坐在餐桌前,当他切开一块充满油脂的肉排时,卡特罗拉被侍卫带着入内。
“坐吧。”领袖说。
“那些侦探办事如何?”
“机器【宝琪】和人类【1号】已经将凶犯找出。”卡特罗拉汇报,“真凶是耶西的第八子,那位没有名字。”
“那就也叫他‘耶西’吧。”领袖毫不在乎地说,“你也要添几个得力助手了。”说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叫卡特罗拉一起到办公室。
“‘宝琪’?”他拿起卡特罗拉放在那里的资料,随口评价:“看起来就像饿坏了的小孩。乌尔多尔可能会喜欢。”
说着,他在两位侦探的调令上签字。
“冯莱曼是不是太老了?”领袖说。这时候,他也只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把斯特拉交给你做搭档——”
“——不,那个孩子太年轻了,年轻人总容易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他又说。
最后,领袖在案前抬起眼睛:“你觉得呢?”
“恕我直言,大人。斯特拉的性格有些——轻浮。”
“噢,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这时候,领袖就像特务们的老朋友,“确实,他居然想/上/一个未成年。”
“让这个宝琪离他远一点吧,真是的。”他把宝琪和1号的档案叠放在一起,又问:“迪亚斯调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奥玛的行动轨迹机器们都已经摸索清楚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能把那些人全部关起来。”
领袖坐在办公桌后面,他黑色的眼睛像一块纯净的宝石。而他本人则是由最完美的艺术家创造的雕像。他对于卡特罗拉的话没有任何回答,只是说:
“你回去吧。”
这已经是元首近三百年以来问的第九十六次了。
卡特罗拉暗中记录。
露西收到宝琪入职的消息远比宝琪本人要早。她在卡特罗拉开车过来的路上就别了他的车,把那辆漂亮的黑色巨兽的右眼撞了下来。
“疯子。”
露西不管他的评价,直接打开他的手提包,找到宝琪的调令。她的视线在职位与直属领导那边停留一下,快速将文件塞进手包里。
“如果我在这里放上一张你权限之外的文件,你就完了。”卡特罗拉说。
“你应该先去修修你的车,修理费我来出。”露西坐进自己的车里,探出头朝他眨眼,“顺便帮我跟迪亚斯带个好。今晚我要给宝琪半个小聚会。”
“在酒吧?”
“在我家,白痴。”
卡特罗拉看着露西的车子消失在路口,无奈地耸肩。晚上,他只能跟老冯莱曼一起挤在迪亚斯的轿车里。
“嗯,那个宝琪是你的什么人?”老冯莱曼那张脸在拥挤的后座差点没贴在卡特罗拉的脸上。不过,他也没准备得到答案,而是抱怨道:“迪亚斯,你的这个车是不是太过时了?你看卡特罗拉都不能带女伴,只能和我一个糟老头子挤在后座。”
“他的女伴就在目的地。”迪亚斯说,“请不要在我开始的时候和我说话,这会让我分心。”
“打个商量,老大哥。”冯莱曼的眼睛狐狸似的乱转,“把你的‘小宝贝’放到后面来,我给你指路。”
“小宝贝”是迪亚斯的霰弹木/仓。
“不好。”驾驶员想也没想就拒绝。
“我在这里都快跟卡特罗拉亲上了,老大哥!你把宝贝放过来,卡特罗拉肯定不会对它做什么的。”
“你不明白吗,冯莱曼?”迪亚斯说。“我只是不想和你说话。”
老兵发出嘘声,他转头,嘴巴却被卡特罗拉捂住。“你别对着我说话了,冯莱曼。”他说,“我不想被领袖批评‘举止不当’。”
“人老了就是遭人厌哦。”冯莱曼把头转过去,又一会,他伸出头:“谁被领袖批评了?”
“斯特拉。”卡特罗拉没有隐瞒。
“哦哦,对。那个小姑娘叫唐娜对吗?”
“唐娜·廖罗尔,斯科特·斯特拉的未婚妻。他们在中学时交往,斯科特毕业后得知该女孩亲戚一直参与颠覆行为,立即分手。”迪亚斯补充。
“对对对,老大哥,你不用说得这么详细。”冯莱曼嘲讽的笑了一声,“下城区、贫民窟不都是这样么?”
“对了,今晚唐在不在?”冯莱曼问。
“如果你问我,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你问卡特罗拉也一样。因为唐·拉林是露西·拉林的丈夫,我们只是露西·拉林的客人。”
“唐也是你的助手。”冯莱曼看了眼卡特罗拉,有些感慨,“是因为他那天去抓捕‘耶西’没有通知你?你这家伙也会生气吗?”
“不会。”迪亚斯握紧方向盘,再次强调,“我从不生气。”
“因为一颗‘冷冰冰的钢铁心’?”冯来曼说着,自己被自己逗得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