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纺织恐惧情绪

唐娜就是这个家庭死去的女孩,她的眼睛被挖掉了,喉部有个巨大的创口。经过领袖的法医鉴定,她因窒息而亡。

宝琪准备去教堂。1号站在屋子里,他打量周围,发现家具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桌子的裂口很新,像是不久之前才出现的。

“你们怎么找到这的?”他问周邹。

“无可奉告。”

那两个人朝他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好吧,在领袖的指导下,我们会查出来的。”1号说。

这时候,老太太已经把他们送到门边。门板被重重阖上,圣子的蓝眼睛贴在1号的嘴唇上。那种木材冰冷的触感令他感到反胃。联想到木板下一点点掏空木材的虫子,他的眼睛缓慢垂下,用手指擦擦嘴唇。

“她生气了。”他说,“她不喜欢领袖。为什么呢?难道领袖伤害她了吗?”

他们靠在墙角,冷气顺着青苔往鞋子里钻。

“宝琪,你想到什么?”

1号转头看向它。或许沟通的魅力就在这里,当一个人愿意开启话题,他们本身的距离就开始缩小。1号本来就是个喜欢交流人,只是他的话题令人感到无趣。

他本身与那些说满嘴空话的人没有区别。

这种人常常令其他人感到厌烦。

当宝琪借走露西的车子,邀请他坐上驾驶位的时候,孤独的喇叭仿佛找到一个发声的机会。他不停说,从培育室到巴别塔。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了,他也就是靠着这种老旧的回忆活着的人。

只有宝琪给予他回应,即使它是个刻板、不通人情的家伙。

这一切只是出于对陌生人的礼貌吗?

这一切只是过于孤独造成的假象吗?

1号回忆自己的一举一动,像是牛吐出胃里的草。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接近“同伴”。因为人就是这样,人得活在人群中。

于是,1号产生一种近乎羞怯的情绪。他渴望宝琪与他说话,又恐惧这件事发生。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宝琪令他想起一段回忆。

【聊天室】

那里也充满这种不通人情的家伙。他们语气温柔或者尖利,性格宽和或者刻薄,但是,剥离那些外露的情绪,这些聊天机器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对一件事情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所有的外在表现不过是一场扮演游戏。

聊天机器人的内核不为任何人类所改变。

想到这里,1号叹了口气。他侧过身体,用肩膀抵住墙面。半歪斜着仰头看向正在思考中的宝琪。

“当时,西蒙斯的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按照他们当时的状态而言,西蒙斯并不算欢迎他们。”1号一边思考,一边说,“那个男人穿着安保制服,女人穿得没有什么特点,但是她看上去就不是一普通人。”

“宝琪,你知道那种‘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的感觉吗?”

“对你而言很厉害?”宝琪说。

“不是,”1号的眼睛往上看,那边只有青白色的天空,“那是一种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感觉。宝琪,我敢打赌,那个女人一定是他们之中最特殊,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一个。我的父亲曾经对我说过,时代发展之后,世界上只剩下两种人。不是贫穷或者富有,也不是地位高低,而是‘能否决定自己的命运’。其他的都不过是这种特质的附属品。”

“你的父亲?”

“啊,没错。那个老头子,他生我的时候已经七十二岁了。我是在他腹腔里长大的,神奇吧?”1号看向宝琪,“那个老头子只相信自己,最后癫狂到只信任自己的基因。”

“不过,他也证明了一点。如今,只要拥有孕育后代的决心,男人的腹腔与女人的子宫没有任何区别。”

宝琪不太能理解1号语气中的怨愤。它只是用与1号相同的姿势,侧着头看向天空。

“什么是‘决定命运’?”它问1号,“什么是‘命运’?”

“我不知道,宝琪,我自己都没弄明白呢。”

他们走出巷子,又开车去教堂。

今日教皇不在,两位教宗缩在棕榈树底下,他们在讨论不久前的复活节。两个刺客堂而皇之地走到他们的皇帝面前,把子弹塞进皇帝的腹腔。

可惜的是,皇帝仍是皇帝,两个刺客却被告发,然后消失在这个城市里。

“还没有联系上巴勃罗吗?”其中一位教宗,雅各问。

“主的儿子跑了,跑到海水里,海水并没有为他分开,因为他行了不义之举。”西门回答他。

“算了,这时候别再说这些了。可怜的路加和巴多罗买,我希望那帮文盲在纪念他们的时候能把这两人的正名写对。”老教宗擦擦眼睛,“西门,他们是少见的城市里有血有肉的人了,而我却送他们去死。”

“这是皇帝的罪恶。”西门说,“他将迎来审判。但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惟独父知道。”

“审判何时到来呢?”

约翰手里攥着石头,一下又一下往水里扔。声音打扰了两位教宗的交流,雅各先生走过来,他蹲在小约翰的面前,“你是路加的弟弟?”

“我是。”约翰说,“你们再也找不着他了,还有巴多罗买堂哥,他们都被斯特拉带走了。”说完,他又盯着海水,“你们并不担心他,你们只是害怕他把你们供出来。但是路加跟巴多罗买是英雄。”

“是的,他们是英雄。”雅各叹气道。这时候,一个僧侣走过来,他说,皇帝的侦探来访。

宝琪跟1号坐在僧侣的办公室里。收音机开着,里面传出露西甜美又妩媚的声音。

“她今天早上跟吃了火药似的。”1号说,“不过,宝琪你知道吗,如果人有心脏病,那他真的有机会吃火药。”

“露西的身体可能比任何人都健康。”宝琪说。

“那她就是单纯的生气了。”

“我总觉得这个话题我们聊过。”宝琪把视线转向收音机,里面女人的声音一转,开始介绍起乌尔多尔。

乌尔多尔是领袖安东尼奥的妻子,同时也是这座伟大城市的母亲,是诗人、评论家、虔诚的教徒,主的第十二个圣人。

“我们还没有见过领袖。”1号说,“所有人都在向我们表示他有多强大,有多受爱戴。他好像就是个完人。我没想到他会有妻子。”

“人都会在合适的年纪成立家庭。”宝琪想了一下,海姆达尔应该也是这样。当他走出游戏,他就不再是那个给予宝琪名字的特殊存在。他会变成一个普通人,爱上另一个人,然后生下孩子——这是露西告诉宝琪的。

那时候,露西说:“说不定他的孩子还能遇见我们,对于我们来说,人类也只是出现过一瞬间;对于人类来说,我们也一样。”

是这样吗?

宝琪回想起那双蓝颜色的眼睛,它还想再见到那个傻乎乎的怯懦的男人。然后呢?然后它会做什么?

亲吻、拥抱还是做/爱?

不,机器不会这样。就像人类去看一条可爱的小狗;宝琪也会想看一个可爱的人。陪在他身边。他们不需要交流,甚至不需要触碰。只要小狗存在于那里就好。

“宝琪,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像他那样的成功者都是自恋的,他们不会真的去爱另一个人。你能想象,想象神拥有妻子吗?”1号有些纠结。他的父亲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孕育他,父亲是个自傲的人,领袖也应该如此。

“在一神论的诸多宗教里,神不存在配偶。因为神的配偶也是神,这与教义相悖。”宝琪回答他。

“没错,孩子。”雅各走进办公室,他还披着红色的长袍,头顶抹过一层油膏,脑袋中间光秃秃地发亮。他脸上的胡子抖动一下,说:“世界上只有唯一神。”

“那么,领袖是什么?”宝琪问他。

雅各回答:“领袖是皇帝。”接着,他招招手,站在门框边上的小男孩跑过来,他就是约翰,校园谋杀案的受害人唐娜的弟弟。

“这是您要找的孩子。”教宗低眉顺眼,将小男孩推到宝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