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诚对沈总的理解当中,无论是做事还是用人，他从来都是最谨慎稳妥的。
愿意留下那个赛车手，甚至让他到病房来见一面,这让赵诚意外极了。
不过,得到了沈总的命令,他还是很快将那个赛车手叫来，请到了沈总的办公室里。
那人留着一头刺猬似的硬茬短发,T恤外套着工装夹克，破洞牛仔裤上还残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机油，整个人和沈家私人医院的环境格格不入。
赵诚多看了他好多眼,这小子倒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正眼都没瞧赵诚一下。
赵诚心里犯嘀咕，将这位请到了沈总的病房中。
而赵总自己则留在了病房外，低头翻来了这小子的资料。
姓商，倒是跟和众科技的老总一个姓。但是和众那么大个家族，能养出这样一个臭小子？
赵诚的眼睛从他的名字上扫过去。
商骜。
谁家世家大族会给自己孩子起这么个名儿啊。
他将资料啪地合了起来。
——
沈摇光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商骜的脸上。
头发剪短了,换了衣服,其他简直一模一样。就连眼神中那股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轻狂模样，也是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从前的商骜都是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别人，从没有这样看过他。
想必他是不记得自己了。
乍然回到了这里,就连沈摇光自己都分不清是平行时空还是穿越，一时间也并没有轻举妄动，只在静静打量他片刻之后,问道：“商骜？”
商骜嗯了一声,目光转到了旁边。
沈摇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是窗外的梧桐树,枝叶已经开始泛黄了，在日光下静静地摇曳。
他转过头来，就见那硬邦邦的寸头使得那双耳朵没有半点遮掩，连微微泛红的耳根都看得清清楚楚。
接着，他便听见了商骜有些低哑的声音。
“嗯，是我。”他说。“有话就说。”
冷淡而又简短，像是不愿与他多说半句废话的样子。
这让沈摇光难免觉得有些不适应，但又多出了两分有趣——在他的全部记忆中，确实从没听商骜这样与他说过话。
他看向商骜的眼神多出了些兴致勃勃。
片刻之后，他慢慢说道：“我上一个司机车祸去世了，你知道。”
商骜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他，只是在两人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又像是被电击到了一样，猛地又转开了。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沈摇光险些没有听见。
沈摇光接着说道：“在我处理好这些事之前，你仍旧是危险的。”
他并没有在同商骜开玩笑。找不到那个动手脚的人，他和他周围人的生命，就一直都是危险的。
商骜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他说。
当然不是了。沈摇光心想。我叫你来，就是为了看看你是不是商骜本人，如今确认了，也不过是找两句话搪塞一下而已。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地嗯了一声。
“是这样。”他说。“我既然决定要聘用你，有些事就有告知给你的义务。”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他听见了商骜低低的声音。
“那我知道了。”他说。
说完，他转身就走。
沈摇光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真是不认识他了。从前多少年，他都没在商骜这里碰到这样的冷遇，现在看来，这小子还真是不好对付得很。
就在这时，走到门口的商骜又停了下来。
“我不会有事。”他说。“你也不会有事，放心。”
说完，不等沈摇光回话，他就扬长而去，一把带上了沈摇光病房的门。
他走得太快，快到让沈摇光都感觉，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
几天之后，沈摇光出了院。
已经立了秋，窗外的梧桐树已经簌簌地开始落叶子了。赵诚带了两个人来，给沈摇光收拾好了行李，又跟他说，新来的司机已经在地库里等他了。
赵诚要将他的行李送回家去，沈摇光还要先去公司一趟，就没有和赵诚同行。
下到负三层的地库，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商骜。
他换上了一身西装制服，剪裁很合适，是他身边的司机保镖统一定制的。但穿在他身上却又显得有些别扭，明明合体，却像是压不住他那满身的气息似的。
他叼着烟，单手插在兜里，车子驾驶室的门大敞着。
他正撑在车前，俯着身，发动机盖撑开着，正在检查里头的状况。见着沈摇光来，他直起身，一手关上发动机盖，接着走到沈摇光面前，替他拉开了车门。
这是沈摇光身边的司机统一培训过的动作，但只是简单地拉个车门，这小子都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全然不像是个来开车的。
沈摇光看了他一眼，绕过了他拉开的后座，在副驾驶上坐了下来。
商骜明显一愣，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关上车门，就回到了驾驶室中。
他单手扣上安全带，发动着车，车子便平稳地驶了出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沈摇光坐在座位上才看见，后座纯黑色的真皮座椅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条羊毛毯，还有他的大衣，都静静躺在那里。
这些东西，从来都是他的秘书和助理负责的。
他多看了两眼，就听见旁边的商骜率先开了口：“这辆车的刹车片也被动过。”
“嗯？”沈摇光转头看向他。
“之前被动过，能检查出来被复原的痕迹，应该是这几天紧急修好的。”商骜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道。
沈摇光眉心动了动。
“这辆车之前是停在哪里的？”他问。
“南郊别墅。”商骜说。
沈摇光沉思了片刻。
南郊别墅是他从老宅搬离之后，他祖父给他的房子。离公司太远，他很少在那里住，但那里的仆人和管家却都是他从老宅带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出车祸的前一天，就住在那里。”沈摇光低声说。“这样说来，那里的人动手脚的可能性比较大。”
“赵诚可能不知情。”商骜说。
“嗯？”
“他这几天都在忙着安顿那个司机的家人，把你的几个住处都发给了我，连带着钥匙和车钥匙一起。”他说。“他只告诉我你习惯坐哪个型号的车，其他的话一概没说。”
是了……如果是赵诚的话，他一定知道南郊别墅的车都被动过的事。这样的话，他一定会直接给商骜指派某一辆车，而不是让他自己去选。
“……你这几天，就是在费心这件事？”片刻，沈摇光想起了什么，问商骜道。
商骜仍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路，甚至显得像个刚学会开车的新手一样，浑身紧绷，眼神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胳膊硬邦邦的。
“……”商骜过了一会儿才回应他。“……没有。”
“也是麻烦你了。”沈摇光说。“我心里有点数，你放心，不会真的拖累到你。”
商骜的视线猛地移到他面上，又飞快躲开了。
他不敢看沈摇光。
本来，他家里长辈强烈反对他隐姓埋名地去开赛车，用了不少手段才将他从赛车场上赶走，就是为了让他回家。
而他却不服从，直接跑到和他家势均力敌的沈家，应聘了沈家的司机。
本来对他来说，只是对抗家人的一些手段罢了，可他却从没想到……
这个沈家三少爷，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仅见过，还连多看他一眼都难。只一眼，他就连自己的脑袋和心在哪儿都找不到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嘴巴里也只会说胡话了似的。
他只好躲着对方，像个情窦初开的、傻逼兮兮的毛头小子。
只是，对他来说，并不是不看他就足够了。
就像现在，他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就像会烫人似的，让他的脊梁骨都在发热。
许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舌头的控制权。
说句话吧，他心想。换个话题，别让这位少爷发现，他这几天奔走探访，就是为了找到那个陷害这位少爷险些丧命的人。
只是，说什么呢？
许久，商骜才控制着打结的舌头，冷冰冰地说道。
“冷么？”他说。“后座上有衣服。”
“……你怎么知道要给我带衣服？”可是，旁边的沈少爷又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还能怎么知道。这几天，他绞尽脑汁，把沈少爷所有的生活习惯几乎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就连沈少爷在车上不喜欢吹空调，天冷的话就会盖件厚衣服的事都知道了。
商骜齿关一紧，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不敢再说话了，只冷冰冰地看着前方。
不说话了，作为一个司机，他只管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