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骜原是有机会逃的。
他机会很多,只是被旁人推一把而已,就算不用瞬移的符咒,他也能够安全地从红圈之中逃出来。
可是,他不想逃。
天权兽的习性早在他们进入秘境之前,勖励堂的先生便讲解过。天权兽虽说修为高,攻击强度极大,但一次却只能对一个目标发动攻击,且攻击范围很小,只有方圆数尺。
因此,商骜断定,即便他立时不逃,也能够凭借他的身手躲过天权兽的攻击。
可这个想害他的人,就不一样了。
这结界既是商骜的符文所幻化出的,那他便随时可以将其收回。既如此,那边让这想害死他的人一并进来,看看是他杀死天权兽,还是天权兽杀了他。
当然了,作为宗门秘境,弟子在这里是不会丧命的。若秘境中的弟子出现生命危险,也立刻会有宗门中人前来,解决危机。
商骜朝旁侧一闪,冷眼看着那废物生生接下了天权兽的一击。
胡三悟修为虽高,却还没练过剑,身法和武功都几乎为零。他硬生生被天权兽打中,猛地突出一口血来,继而红着眼,狠狠瞪向商骜。
“废物,我今日定然要杀了你!”他道。
可是,他现在却也顾不上杀死商骜了。天权兽已然被激怒,一击中后,仰天咆哮了一声,又朝着胡三悟扑过来。
胡三悟只得忍痛,将修为灌注到木剑之上,朝着天权兽攻去。
商骜冷眼旁观,一看就知道这人平日里并不停先生的授课。
天权兽的招数、弱点,先生讲得明明白白,可他却是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打,看得商骜都忍不住想要摇头。但是,此人也确实天资根骨不错,你来我往之间,天权兽也渐渐出现了力竭的势头。
胡三悟的经脉早就虚亏了,剑锋打出的真气也愈发虚弱。他一边与天权兽对抗着,一边看着商骜在旁侧游刃有余地飞身躲过他和天权兽的攻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此人才是想要等着他们两败俱伤,从而坐享其成吧!
一时间,胡三悟恼恨极了,甚至顾不得天权兽了。他一剑斩向天权兽,继而踏过天权兽的背脊,朝商骜攻去。
商骜早见他式微,而今剑锋上凝聚的真气也没剩多少了。他这回没有躲,而是抬剑接下了那一击。
真气被木剑吸收,继而,商骜将自己经脉中少得可怜的真气一并汇聚而上,朝胡三悟斩去。
胡三悟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弱小的商骜居然敢反击。
他躲闪不及,被那一击狠狠地击中胸膛。
立时,他便被从天权兽身上斩落下去。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便惊讶地发现,随着那一击的剧痛,一种抽离感猛地从他的丹田中传来。
——
立时间,一股巨大的能量朝着商骜的经脉中涌去。
他感到晕眩,浑身的经络几乎要因此爆炸。可下一秒,那股力量便猛地奔涌进了他的丹田,飞快地汇聚成了一团真气。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就好像天地灵气都猛地奔涌向他一般。
他视线模糊地抬眼看去,便见被击落在地的胡三悟,此时正在痛苦地挣扎着。
他似乎……他似乎是在吸取胡三悟的真气!
这认知吓了商骜一跳,让他难得地想要逃离。可是,已然被激怒的天权兽已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天权兽猛地攻向胡三悟,就在胡三悟承受了致命一击时,更多的真气奔涌进了商骜的丹田。
眼见胡三悟昏死过去,天权兽猛一回头,又朝着商骜扑来。
此时经脉混乱、头晕目眩的商骜,已经无法再敏捷地躲开了。
他只能凭着本能,抬起剑锋,将那股奔涌在他经脉之中的、陌生又强大的真气灌注在剑上,朝着天权兽颈下的弱点,猛地刺了进去。
更多的真气奔涌如潮水,冲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天权兽应声而倒。
而在商骜模糊的视线中,夜空中银光乍起,犹如数颗流星。
那是赶来的上清宗大能们。
在最后残留的一点意识中,商骜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符咒,周遭的结界随即消失,化为了一片虚无。
——
幸而有宗门秘境的限制,天权兽不会杀死宗门弟子,待确认对方无法再发起攻击,就会停下来。
沈摇光赶来时,场面虽说极其惨烈,但在场除了天权兽之外,并无一人死亡。
他看到了天权兽尸体边的商骜,心下顿时一紧。
他怎么会进入天权兽的范围?
沈摇光的剑还没有停稳,便纵身而下,冷蓝色的水系真气立时间将商骜包裹在内。
幸而,除了力竭之外,商骜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处。
沈摇光微微放下了心。
他转头看向旁侧,就见另外一个昏迷的弟子赫然就是当日被自己处罚过的那个。他眉眼冷了冷,将那弟子打量了一圈。
周围,试剑堂的弟子很快便查明了眼下的情况。
“这位弟子是剑阁峰的胡三悟。”试剑堂的弟子说。“身上没有致命的伤处,可是……却感觉不到半点真气,有点像……像……”
那弟子神色怪异,后头的话说不出来了。
“像什么?”沈摇光凝眉问道。
他早知道其他各峰会提前给弟子们透露试炼的地形图,想到自己此番没有给商骜任何多余的便利,他便去请示师兄,将这次试炼的地图完全打乱了,以确保公平。
他本就很少管这些闲事,他掌门师兄见状喜出望外,立刻便将这秘境的负责人身份交给了他。
那弟子犹豫片刻,说道:“竟像是毁了根骨。”
沈摇光闻言,眉心皱起,拨开挡在前面的弟子们,俯身查看了一番胡三悟的情况。
当真如那弟子所说,半点真气都探查不到,甚至原本的灵根,也受到了极大的损毁。
“这是被天权兽攻击所致吗?”旁边的弟子发出疑问。
“有这个可能……但是天权兽此前从没有伤人伤到这样的地步。”又有弟子说。
“天权兽是商师叔杀死的,莫非,商师叔知道什么?”又有人猜测道。
他们的猜测倒是不无道理,但是沈摇光清楚,仅仅凭商骜一人之言,是很容易被误会和造谣的。
“先查。”沈摇光沉吟片刻,说道。“去探查一下天权兽身上的痕迹,还有胡三悟的个人物品和经脉。我看他经脉里真元空空,想必在受到天权兽攻击之前就力竭了。若果真如此,在力竭时接下天权兽一击,的确有损坏根骨的可能。”
周围的弟子们深以为然,立刻散开,去探查此处的情况。
很快,他们便将信息陆续报告给了沈摇光。
天权兽的身上只有胡三悟真气的痕迹,唯独有极其细微的、商骜的真气,恐怕是商骜刺进那一剑时所留下的。
而胡三悟也的确在根骨损毁之前便已经力竭,甚至在他身上,还有两个其他弟子的灵晶袋,和本该属于商骜的一张传送符。
搜出这些东西,在场众人的神色便有些奇怪了。
本该是同情可怜胡三悟的众人,再看向他时,目光已经带了些鄙夷。
——
商骜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渐渐的,他的耳中传来了极其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痛哭喊冤。这声音愈发清晰,他也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便看见头顶是一片陌生的、雪白的帐幔。
这帐幔他从前见过,似乎是……似乎是他师尊的床榻。
他鼻端萦绕着一股带着草药味的清润气息,微苦,但他闻起来却觉得有些香。可不等他回过神,便听见旁侧传来一声痛哭。
“仙尊明察,分明是商骜,商骜他想害死我,才用传送符纸将我送到了天权兽身边!”
商骜微微侧过头,就见他们此时正在沈摇光的洞府中。十数个穿着勖励堂和试剑堂服制的弟子列阵而立,沈摇光则就坐在床榻边,墨发披散在身后,窗外的光亮给他的背影镶嵌了一圈绒绒的光芒。
那光亮明亮又温暖,商骜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记得,是他夺走了天权兽和胡三悟全部的修为,那些修为在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还在他的经脉之中奔涌,他师尊,他师尊一定知道了的……
商骜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发抖,又有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沈摇光似乎感到了那颤抖,回过头来,便对上了商骜的眼睛。
“醒了?”他问。“可有不适?”
商骜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那边,却听勖励堂的弟子冷声说道。
“那你不会立刻离开?”
“那小子,他用结界将我圈住了!”胡三悟大声辩解道。
听到这话,商骜看见沈摇光微微蹙眉,转过头去看了胡三悟一眼。
他问我……问我有没有不适?为何他没有质问我,为何我不在宗门的地牢,而是在师尊的床榻上?
商骜的脑子乱成一团,却见沈摇光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问他。
“是他说的这样吗?”
那么冷的声音,商骜却从中听出了温柔。
他定定地摇了摇头。
十来岁的少年,从小便没人教给他礼义廉耻。
他只知道,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即便下一秒就会败露,他也要在此刻,否认他身上发生过的、所有肮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