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骜没有多说,抬手按住了沈摇光的肩膀,便将他带进了厅中,按着他坐了下来。
“那今天就别再出门了。”商骜说。“留下休息。饿了吗,想吃什么?”
沈摇光却摇了摇头,只看着他。
商骜笃定地说:“你有话想问我。”
沈摇光垂下了眼。
商骜也没有催促他,只静静地等在他面前。
许久,沈摇光低声开口了。
“我不知该如何同你提起。”他说。
“嗯。”商骜耐心地应了一声。
就听沈摇光接着说道:“但我想问问,如果我恢复修为、重得永生的代价太过沉重,我不想要呢?”
商骜的脸色变了变。
“有人对你说什么了?”他道。“你信他们的胡言乱语干什么?”
沈摇光看向他。
“我也猜得到,你一定还在找其他的镇魔法器,那日取出那只蛇的蛇丹,也是为了这个。”他说。
商骜皱了皱眉,似是想解释什么。
却见沈摇光摇了摇头。
“仙草已被炼化,想必没有转圜的机会……但我想到此为止了。”他说。“蜉蝣还是鲲鹏,本就不单是生命的长度所能决定的。”
听见这话,商骜的瞳孔微微缩紧了。
“……你什么意思?”他问沈摇光。
很有些奇怪。沈摇光的话分明说得很明白,商骜却偏要再问一遍。
沈摇光愣了愣,还是接着说道:“我是说……”
“你说你不想活了?”商骜追问。
沈摇光一怔,继而原本沉重的心情竟让商骜的这句问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他笑了,声音也放缓了几分:“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即便此后便只做个普通人,我还有数十年的岁月,自不是……”
商骜却死死盯着他,并没被他面上的笑容缓和半分。
许久,他低声说道。
“……你休想。”
“什么?”
“你休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老去、死去,还什么都不做。”商骜恶狠狠地说。“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奇怪得很。分明是威胁人的话,商骜这神色也冰冷而凶狠,却有一股温热的暖流从沈摇光的心头淌了过去。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此时的自己绝不能耽于这种温暖。
“可是商骜,一个人的性命生死,本该由他自己决定的。”他劝说道。
却听商骜愈发咬牙切齿,讲出的话也如鸡同鸭讲一般。
“你别把那个字挂在嘴边上。”他说。“什么死不死的,成日里胡说什么?”
说完,他站起身,像是逃避一般转身就要出去。
沈摇光从他身后叫住了他。
“本也不是旁人胡说。”他说。“我不信旁人无端的揣测,但我也怕天下大乱的缘由,竟会是我。”
商骜说道:“你也信这样的无稽之谈?比起他们所说的,混乱因我而起,多年之前他们想用结界保天下太平就够可笑了。”
说完,他又要走。
“但白云观内的宝物,你不许夺。”沈摇光说。“你得答应我,不管做什么决定,想要给我任何东西,都请先告诉我,不要自作主张。”
商骜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否则,这种抢来的性命,我不会要的。”沈摇光强调道。
——
很快,宗门外又传来了有魔修出现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不过短短一两日,便有四五座城池中出现了魔修的踪迹。
这一回,各大宗门不敢含糊。
他们遴选出了随行弟子中修为最高、武功最强的,又准备了许多上品的灵符与丹药。除此之外,这天夜里,接连有两个宗门的宗主暗中来了夺玉峰,来见商骜。
第一个来的是池修年,第二个来的,竟是五蕴大师。
“深夜叨扰九君,是老衲的不是。”五蕴大师说。“只是情势紧急,不得不来求九君。”
商骜淡淡看他一眼,道:“说吧。”
“我万法宗弟子明日便要启程前去除魔,一路凶险,老衲自是放心不下。”五蕴大师说。“我已去信宗门之中,连夜派了门中两位长老和十数个弟子同行,可思及魔修,仍旧夜不能寐。”
商骜静静看着他,没有言语。
五蕴大师接着说道:“只是,而今三界祝礼未完,各宗门又需共同商议对策,老衲抽身不得,这才不得不卖一卖老脸,厚颜求九君一回。”
“你去不得,我就能去?”商骜凉凉地笑了一声。
五蕴大师忙道:“自然不是。只是上一回,九君手下的将领诛灭魔修时甚为顺利,不知能否求九君此番派遣些许兵将,共同前往,对抗魔修?”
商骜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避他如蛇蝎,现下倒知道来求他。这老和尚小心得很,竟连个“鬼”字在他面前都不敢提起。
商骜凉凉地笑了两声,好整以暇道:“你知道刚才,池修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五蕴大师一愣:“池庄主已来过了?”
商骜看着他,不置可否。
“……自也是为了相同的事情来的。”五蕴大师叹道。“九君,而今天下已然乱了,黎民苍生无辜,还请九君垂怜他们。”
商骜目光冰冷。
垂怜他们?那谁垂怜沈摇光?这些人将风吹得,叫沈摇光都以为魔修出现是他的错了,这些人还有什么是做不了的?
商骜心里烦躁,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想到沈摇光,他原本冷硬的心却又不由得动摇了。
他想起沈摇光今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是了……他不在意,但只要沈摇光如今还剩下一点修为,也不会对这个混乱的世界坐视不理。
他坐视不理,伤害的不只是这个与他不相干的世界,还有沈摇光。
想到这儿,商骜皱着眉,片刻没有说话。
他刚才本就因为池修年从来都帮着沈摇光的态度而给他的宗门派了鬼兵,又随手送了他些保命的符文,教他感激得不知如何说话。而今,又要因为沈摇光……帮这个毫不相干的老和尚了。
沉默之后。五蕴大师似乎明白了几分其中的意思。
他气馁地叹息道:“是老衲唐突了……”
却听商骜打断了他。
“行了。”他说。“我派人给你,明天一早就随行。队伍里有领头的,你们若不想死,就都听他的话,别让我重复这些废话,真要不听话死了,也别找我来要人。”
五蕴大师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这……这……九君……”
商骜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我不想听废话。”
“是……是。”五蕴大师连连应声,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了两支卷轴,双手递到了商骜面前。
“老衲来前,也做了准备。”五蕴大师说。“那日九君所言,老衲回去之后也细细思量了许久。九君那日,虽仓促离席,但所说的话……实则却有几分道理。”
商骜接过卷轴。
“这是什么?”他问。
“那日九君曾说过,您有能力庇佑九州。多年之前,我等抵御魔修便以两败俱伤的惨胜告终,而今,也并不想再重蹈覆辙。”五蕴大师说。“自然,我们对九君有所求,也知九君想要的是什么。这卷轴之中……想必就是九君想要的东西。”
商骜凉凉地看他一眼,打开了卷轴。
那其中,竟是一道契书。
契书的内容,是万法宗自此依附鄞都的字据,表示此后愿以鄞都马首是瞻,听从鄞都的调遣和号令,甚至每年会给鄞都上缴定数的灵石以作供奉。
商骜挑眉,斜眼看了五蕴大师一眼。
这老和尚……还真够狠的。
通常两方结契,都是以真气入契,此后便以修为功力作为担保,完成契书上的内容。十年一度的三界祝礼上,各大宗门共同结契制定修真界的法纪章程,也是用这样的方式。
可五蕴大师递来的……却是血契。
他以血入契,若此后没有依据契书上所言供奉鄞都,那么五蕴大师便会神魂俱灭,连灰烬都剩不下。当年他与鄞都万千鬼兵结契时,鬼兵们结的也是血契。
商骜掂了掂那卷轴:“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老衲亲笔所书,自是知道。”
“你倒是不怕死。”
五蕴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老衲知道此行凶险,也知道此后若干年,天下又是何等动乱。以我老衲一人之命作赌注,换九君鄞都之力的庇佑,老衲自是不怕的。”
商骜没有出声。
若他商骜真是个善人……恐怕也会钦佩这个老和尚。只可惜,对牛弹琴罢了。
商骜随手将那卷轴往桌上一放。
他本就想好了要帮这些人,这东西作交换就没必要了,更何况沈摇光今天有言在先……他也不稀罕真从这些破宗门身上搜刮什么好处。
不过想到日后的掣肘,还有这老东西想要傍上他做长期饭票的意愿,商骜还是说道:“行了,东西放这儿,不急着签。我前面说的话算数,明天一早,让你的弟子在山门口等我部下就行。”
“多谢九君!”
商骜又扬了扬下巴,指向另外一个卷轴:“那个又是什么?”
“啊,那也是一封契书,是澄玄子托老衲带来的。”五蕴大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