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在到达京城之后,不足半日,传遍朝野。
震惊且狂喜这两种情绪,此刻足以让人头脑不清,此时,举国上下都进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之中。
萧岭给谢之容回信时心脏仍旧砰砰跳着,斟酌了片刻,才落笔写下对谢之容、对军队的嘉奖,还有善后措施。
在兆安各地彻底平定后,一半军队回原驻地,一半驻扎在兆安要地中,分五年按批次撤出,兆安各地实行朝廷律法、税目与晋各地相同,但因兆安刚经战火,准许免去五年赋税,朝廷将会派人去往各地清查官场,整顿吏治、兆安官场必须自上而下彻查一遍,除此之外,朝廷也会使临近州府运粮运物到兆安,以供给民生与之后的建设,费用按市价一应由朝廷付给。
至于受恩王府……既能威胁朝廷,还活着的人实在不多了。
崔平之自尽,崔康被囚入牢狱中。
萧岭思量了一下。
受恩王这个爵位是太-祖皇帝封的,但谋反已是不赦的必死之罪,萧岭的批复简明扼要:令自尽,崔氏一系不受审。
算是全了最后一点颜面。
褒奖与交代工作都写完了之后,萧岭笔顿了顿,本想问一句何时返京,又觉得自己这说的实在是废话。
何时返京?自然是皇帝安排的一切善后工作都处理完了才能返京。
可又想不出想问什么,萧岭自然满腹的想问与赞扬,可那些话未免絮叨,不适合写在信上,思来想去,令谢之容保重身体,勿要太令公事劳神累身。
刚落下笔,忽听一人道:“陛下,您好。”
这刻板的机械音,除了系统以外也不做他人了。
萧岭回答,“你好。”
每次系统突然出现的时候都给萧岭一种相当不好的感觉,萧岭静静等待着,看系统还能说出什么来。
系统道:“陛下,有两个通知需要您查收一下。”萧岭嗯了一声,示意系统继续往下说,“鉴于本世界男主谢之容对您的好感度已经溢出,第一,系统,也就是我,以后将不会出现,也不会进行任何形式的引导、干预,第二惩罚程序规则变动,您可以在任意时间,选择进入或者不进入惩罚程序,备注:您以后进入的每一次程序,谢之容都带着在这个世界的记忆。”
萧岭迅速地消化了系统话中的信息量。
也就是说,他可以选择是否进入,并且可以选择什么时间进入?
没有任何限制!
而且,谢之容有记忆了。
那岂不是以后所有的工作哪怕他俩相隔万里都能面谈?不止是工作,还有……萧岭猛地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萧岭轻咳一声,一不小心把最关切的事情说了出来,“谢之容……不是,那个,现在可以吗?”
系统的回答让萧岭非常伤心,他回答:“不行,程序要冻结半年,以适应新情况。”
萧岭非常不满,“我当时进程序时可没让我冻结半年适应新情况。”
当时程序里的谢之容是真的有可能杀了他!
系统说不过萧岭,只能选择忽视,说下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很抱歉,鉴于您在本世界的出色表现,”这个出色被机械音加重了,“以至于剧情偏离,您无法回到现代。”
萧岭顿了下,鉴于他家庭的特殊性,他倒无十分舍不得的亲友,只问出了一个他最为关心的问题,“我公司怎么办?”
系统:“……好问题。”
在萧岭这栽了数次之后,系统对萧岭做了详细无比的背调,然后发现,找人,下次绝对不能只看同名同姓,而不做其他调查,至少,要挑性格性格怯懦好控制摆布的。
“不过,”萧岭笑眯眯地问:“如果我按照剧情发展,让谢之容恨我入骨,而后杀了我,我难道就能回到现代了?”
系统想了想,原本想说谢之容就算恨你入骨,大约也不杀了你,但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笑声干巴巴的,“谁知道呢,陛下。”
萧岭冷嗤一声,单方面截断了对话。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此时,尚是初春,庭院中的梨树隐吐新芽。
他垂首,打开下一封奏折。
这是一封非常司空见惯的奏折,无非是问皇帝的安,简单汇报了一下当地太平无事的状况,还询问了句,臣能否上京面见陛下。这样的奏折,如果不是因为发出奏折的人身份过于特殊,早就被奉诏殿过滤掉了。
是,顾廷和。
小说中那个在顺昌与谢之容有一大战的顾廷和,顾将军。
合上奏折,无意识般地在掌心中敲了两下。
萧岭想过,如果顾廷和足够聪明,就不会在此刻与朝廷发生任何冲突,相反,他会向皇帝表忠,以示自己绝无二心,这样,对于朝廷,对于黎江,都是最佳的选择。
显然顾廷和之前觉得若朝廷军队虚弱无力,便保持现状,而今朝廷对地方的军事优势显露无疑,他顾廷和,立刻就是晋朝的忠贞臣下了。
顾廷和的忠诚,是对至高无上强权的忠诚。
还真是个半点亏都吃不得的老狐狸。萧岭心道。
皇帝垂眼,在奏折上批复了允准二字。
顾廷和既然要来京表忠,萧岭自然不会不允。
毕竟,顾廷和态度虽游离暧昧,但在他治下,黎江并无任何出格越法的地方。
之后,萧岭宣召了萧琨玉。
少年人虽还是冰霜般的样貌,气色却比
面对自己这个表弟,萧岭先是关切了几句,而后才问:“崔平之一脉已伏法,琨玉可愿意换回身份?”说着,还递来了一盏桃花羹。
萧琨玉接过这甜滋滋的点心,乖乖巧巧地捧着,闻言轻轻颔首,“陛下,臣不愿意。”
恢复身份之后还有诸多事端,他毕竟身上也留着崔平之的血,如果他恢复了身份,在朝中为官,难免会有风言风语,会,滋扰皇帝。
萧琨玉不愿意。
萧岭闻言也不勉强,只道:“那便继续养病吧。”他说的是崔寒这一身份,气氛轻松,萧岭面对表弟难免起了几分逗弄少年人的戏谑,“只是,若年岁再长长,不知要有多少人到公主府上提亲,这可如何是好?”
萧琨玉冰一般的脸上被萧岭逗得浮出了几分羞恼的薄红,或许是心情太好,以至于失了分错,张了张嘴,却说出一句,“那便说臣弟入了后宫,看谁还敢上门提亲?”
萧岭被少年这恼羞成怒的回答逗的要笑,笑到一半又忍住,忍笑点头道:“如此甚好。”
经萧琨玉提醒,萧岭忽地想到了什么。
之后也无事,萧琨玉又同皇帝汇报了几句近来审计司的事,便退下了。
因国有大胜,近来晚间常燃焰火。
倒似新年一般。
如是数十日,气氛稍淡。
就在这一日,萧岭收到了了一封遣词相当恭敬,请求入宫觐见的奏折。
来自,顾廷和。
萧岭应准。
领路的宫人们屏息凝神,几乎不敢直接去看顾廷和的脸,若是不慎对视,双颊立时红透。
待将顾廷和带到书房门前,明明是初春,却一额头的汗。
有宫人为顾廷和开门,请顾廷和进去。
门嘎吱一声响,打破了书房里的安静。
“陛下,”许玑道:“顾将军到了。”
萧岭抬头。
顾廷和快步上前,一撩衣袍,恭恭敬敬地跪下,拜道:“臣顾廷和,参见陛下。”
萧岭起身,仿佛同顾廷和关系非常亲近熟稔地虚扶了顾廷和一把,“顾卿请起。”
顾廷和起身,萧岭才彻底看清后者的脸。
不怪萧岭第一反应就是看顾廷和的脸,主要是顾廷和跪着,抬首起身的时候,萧岭第一个看见的,一定是顾廷和的脸。
况且,与这位顾将军相配的传言中,有七成都是在盛赞这位将军的容貌。
萧岭承认,他有点好奇。
视线落在顾廷和脸上,萧岭看清之后,心中顿起惊叹。
盛名之下,竟名副其实。
同样是世间罕有的姿容,谢之容与顾廷和可谓两个极端,前者是冰,是冷玉,后者则如花,如桃李,透着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丽。
还有一点,萧岭几乎被震惊了,即便这个世界观里,男男女女都是长发,却没有一个人留得比顾廷和还长。
顾廷和身量高挑,他的头发居然在束起来的情况下,还能到小腿。
在萧岭看他时,顾廷和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皇帝。
与想象中,相同,亦不同。
眉眼绮艳,然而可见深重积威,轮廓深邃,鼻骨高挺,一点不显柔软。
是一张,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青年帝王的容颜。
萧岭放开手,示意顾廷和落座。
顾廷和先毕恭毕敬地同皇帝请罪,陈述自己为何三年来未曾来京述职一次,连百神难赎这词都用上了,表足了态度。
就能屈能伸方面来说,萧岭觉得顾廷和未免,太识时务了。
萧岭原本以为,如顾廷和这样的天子骄子,总会有点傲气在,譬如说像谢之容,在他们两个不相熟的时候,纵然谢之容面上恭谦,但萧岭仍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可攀折的傲然。
但是,顾廷和全然没有。
新帝登基是这么个德信,谁恐怕都不会想来拜见。顾廷和力陈自己之过错,但是,“……还请陛下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以观后效。”
他垂首,过分漂亮的脸上的神情相当真挚,又小心翼翼抬眼,眼中似有惶然与希冀。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神情,几乎叫人怜爱。
萧岭此人,实在非常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他开口,“不行。”顾廷和眼中动人的光泽似乎闪烁了下,萧岭就道:“顾卿在黎江,宵衣旰食,利国利民,何罪之有,又谈何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他顺手扶起又要俯身下拜的顾廷和。
两人坐的不远不近,但是萧岭总觉得这个距离,顾廷和很有可能把额头贴在他膝上。
不必,真的不必。
那太给了,他是个直……萧岭猛地反映过来,他不是。
顾廷和坐直。
萧岭松开手。
萧岭和顾廷和都保持着那种虚情假意的君臣情意。
毕竟,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实在无法真情实感。
若是接受能力稍微弱些,此刻恐怕会非常尴尬。
萧岭道:“顾卿可是初次来京,可有安排府邸?”
顾廷和摇头,道:“臣谢陛下关怀,只是臣本是黎江人,只来过京城两次,故而未曾准备。”
“既如此,便令工部则为顾卿择好了住处,”萧岭露出一个笑来,“亦便于日后往日述职。”
皇帝一句话,便将日后他来京都安排好了。
顾廷和谢恩道:“陛下如天之恩,臣百死难报之万一。”
清风徐来,吹在人面上分外舒适。
顾廷和眼中的情绪一闪而逝,不过一息之间,又转变了成方才的感激恭顺。
心思莫名。
顾廷和入京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廷。
与顾廷和入京的事情一起传遍朝廷的,还有萧岭对顾廷和的恩赏。
翌日上朝时,顾廷和的容貌自然引起了一干未曾见过他的臣下的震惊,于是有些人莫名地觉得,他们好似知道,为何皇帝对于顾廷和非但不训斥,还恩赏有加的原因了,除却稳定黎江局势有百利而无一害外,还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原因:顾廷和生得的确好看。
之后顾廷和亦时常上书请见皇帝,皇帝亦次次应允——顾廷和说起国事来言之有物,言词犀利,直指要害,有些事,让他同其他官员一起在书房听来,多有裨益,很有几分可取之处,且顾廷和上折子言黎江事务,复杂难明的,面谈更好说清。
萧岭是喜欢用聪明人的。
若非顾廷和留在黎江会对朝廷更有用,萧岭其实很愿意让顾廷和在中央为官。
萧岭居心磊落,至于旁人,则不好说。
有多思多心的官员觉得,萧岭让顾廷和回京且加以宠信,是为了制衡刚立了大功的谢之容,这是正经的,不正经的有关风月的猜想。
顾廷和本人则更不介意旁人认为他与皇帝有私,其心中所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廷和入京这件事不是秘密,所以,不论是谢之容,还是张景芝都收到了消息。
张景芝给谢之容去的信中还没怀什么好意地说了这件事,特意告诉谢之容:今上待顾廷和宠爱有加。
用的居然还是宠爱。
这封信谢之容回了,因为信上有正经事。
谢之容回了关于国事的那一部分,至于张景芝对顾廷和同萧岭关系绘声绘色的描述,谢之容似乎全然不在意。
只是看到最后一句话时,张景芝见谢之容写着:顾廷和此人心思莫测,巧言令色,越矩在先。
张景芝:“……”
他学生还清醒吗?
谢之容不仅是不清醒,而且疯了!这是兆安官员的想法。
谢之容处事能力之强,办事速度之快,对于各项事务标准之严苛,简直要逼疯了朝廷千挑万选的这些派往黎江的干吏。
在办事速度提升的情况下,要求质量不变,不得有任何敷衍怠懒蒙混过关,偏偏他们还不能上书叫苦,因为谢之容每日要干的比他们多上不知凡几!
就在这样的高效下,原定于半年才能全部办完的善后事宜,谢之容只用了三个月。
谢之容做好这些事是要走的,被派来的官员们则不用,听到谢之容要回京的消息,众人恨不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抱头痛哭。
终于,把这位上司送走了!
今日,萧岭似乎心情非常好。
书房里被他留了数位亲近官员谈事,几人注意到萧岭在看完信后,唇角似乎一直向上扬,在萧岭注意到后,就被压下去,然后慢慢上扬。
“皇兄,”萧岫笑道:“近来可有什么喜事?”
萧岭偏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回答:“有。”
萧岫凑近了些,道:“什么?”
有人心道王爷您何必问,答案显而易见。
果不其然,萧岭下一句是:“谢卿已在返京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