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萧岭近来本就少眠,夜半军报送来时未央宫仍旧灯火通明。

听闻有军报送来,萧岭下意识起身,不等许玑将奏报送到他手中,已经三步并两步到许玑面前,将军报接了过来。

拆信,抖开信纸。

其字体萧岭眼熟至极,一看就是谢之容亲笔。

萧岭凝神往下看,谢之容仍是照旧先同萧岭见了礼,而后才写到眼下战况:崔安身死,所率三万余人被打散,崔康败逃,所率两万余人逃散,死伤以数万计!

萧岭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屏息凝神。

谢之容此举,将兆安的布放撕开了一个巨大裂口,此时,大军可趁此机会长驱而入!

萧岭此刻心中之震惊无可言说。

他看过全书,早知道谢之容用兵之能,但纸上看见与现实中体会到了终究不同,此时,距离谢之容出兵还不足一个月!

萧岭心中惊涛骇浪,惊与喜参半,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得都有点头晕目眩,喃喃自语了句,“似为乱局而生的。”

继续往下开,谢之容遣词温文,再信中对萧岭的关心,用他所言是:臣谢之容顿首,臣结草衔环,难以报陛下待臣恩重之万一。是非常官方的客气话,在最后才说了句:臣甚思陛下。

萧岭怔怔地拿着信,而后骤地回头,对许玑道:“将此做上谕明发朝廷!”

许玑双手接信,道:“是。”

他虽不知谢之容在其中写了什么,但也猜得出定然是一场大胜,只不过……谢之容同陛下写的信,真的是可以直接明发朝廷的吗?“陛下,”许玑犹豫了一下,“可要,奉诏殿润色一二?”

萧岭方慢慢从喜中回神,蓦地想到谢之容后面那些话,点点头道:“让奉诏殿润色一二再发。”

今夜,不知多少人睡不着觉。

其中,包括奉诏殿轮值的官员。

在看到谢之容得胜速度之快,战功之煊赫之后,他们亦是头晕目眩,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数字,用了好一会镇定下来之后,继续往下看,脸色一直泛着兴奋的红,直到读信的官员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地高声道:“臣甚思陛下。”

几个欲将信润色成明旨的官员笔一顿。

静悄悄的奉诏殿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中。

这个,是不能写的。

但是,但是陛下,这个给他们看真的没有问题吗!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最终轻咳一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明旨,在天不亮的时候编传朝野。

顿时,朝野皆惊喜交织,如同一巨石,自山巅而下,滚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朝廷已有三十年未打过仗,更别说首战便得大捷!

或许是因为今日众人实在太高兴,以至于朝廷之上往日素来政见不合多位大臣,竟觉得今日看对方都顺眼了起来。

在消息灵通的朝臣中还流通着谢之容信件的原始版本,当然包括那句臣甚思陛下。但或许是大胜的缘故,今日有人上朝时,看见了端坐于上的陛下,再想起谢之容,也不再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了,甚至隐约觉得有点相配。

今日,萧岭更是看谁都非常顺眼,交代完各种嘉奖,又把礼部尚书留下了。

萧岭问:“凤卿,你说朕给含章拟个什么封号好?”

凤祈年:“……”

他的确很喜欢和皇帝多增进一些君臣感情,但绝对不是现在。

“臣以为,”凤祈年的语气比先前更干巴,“臣以为,陛下,礼部选封号,不是臣一个人选的,也不是立刻就能选出来的,您,”您不如再找一个人祸害吧!

除却礼部,吏部是不是要管升迁,户部是不是要管嘉奖,还有兵部也别放过!

萧岭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凤祈年这个说法。

凤祈年还试图劝皇帝放弃他那个异姓王的想法,毕竟异姓王善始善终者太少太少,就算加封,一般都在开国时,如王朝早就稳固了几百年又加封异姓王的实在稀见,况且开国时加封的几个异姓王,除了崔氏一系与萧氏有亲缘,其他没亲缘早就没了兵权,如今看来,子孙有大多不济,譬如说老淮王。

这样的异姓王不会生乱,令人放心。

若给谢之容封王,他则军功加身,在外掌兵,又是中州守将,且得皇帝恩宠,谁知道这些放在寻常人身上任何一样都足以受用一生的权势恩宠都加谢之容会不会滋长他的野心?

爱臣太亲,反危其身。

纵观史书,初时亲密无间的君臣后来离心离德,反目成仇的不也比比皆是?

能长保恩义的反而少之又少。

便是为了日后长远打算,也不该这样快地加封谢之容。

凤祈年张了张嘴,看着皇帝神采飞扬的面容却没有说出来。

您现在待谢之容恩宠之盛,等到封无可封,加无可加的时候,您又该怎么办呢?

……

入兆安境内后,谢之容军令反而愈发森严。

打开先前或逃跑或殉死官员留下的府库,非但与民秋毫无犯,反而开仓放粮。

先前城中百姓很是惶恐了几日,见朝廷军队与先前迫年轻人拼死守城的官兵不同,这才放下心来。

而兆安官兵在得知了朝廷军队种种举措后,之后在弃城逃跑之前,还会烧毁府库,但行事匆忙,火油一泼,点火了事,火借风势,又点燃了坊市。

民怨沸腾。

在此次大胜之后,还有几场小胜,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谢之容所率领的军队又一次进入了停滞的状态。

在与萧岭的回信中,谢之容说:臣在等一时机。

以战取地,损兵折将,兵者诡道,制敌,贵诈。

……

与朝廷的喜气洋洋不同,兆安已是愁云惨淡。

在靠近后方的指挥府,来往人等一片素白,披麻戴孝,气氛沉重得令人无法喘息。

崔安战死之后,受创的崔康不得已带兵退守,踞天险之地,以求喘息之机。

此刻,于崔平之、杨廷机而言,还有一样最为重要的事情没做。

便是,如何处置崔康。

崔康与崔安两人皆带兵,想抢立战功,两方皆有众多老将护卫指点,人强马壮,粮草充裕,通常情况下,不会败得这般狼狈,然而,结果出乎了受恩王府上下官员的衣料。

世子崔安身死,二公子崔康带兵退守。

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便是,朝廷派出了两支军队,分别牵制崔安、崔康。

区别在于,对于崔康,来攻的军队并不十分多,攻势虽猛烈,却还没有到令崔康难以招架的地步,故而,在听到崔安被围困的消息时,崔康嗤之以鼻,深觉他大哥不过一废物而已。

此人,也配言兵?

支持二公子的将军们更觉见了曙光,世子这般羸弱,想来最后无法承继大统,而这样的攻势,更让他们看出了谢之容的虚实——不过如此。

崔康游刃有余,面对着崔安被围的战况,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支援,反而有意拖延时间,打算等崔安兵败如山倒时,再如神兵天降般出现,救下崔安,更让崔平之见到崔安的不堪!

然后,他从溃散的逃兵口中得到了崔安身死的消息。

那一刻,崔康脑中一片空白。

而朝廷军队对其的进攻,才刚刚开始。

与先前全然不同,如惊涛骇浪,可吞噬万物,崔康不敌,幸而在几百忠勇亲兵的掩护下突围成功。

而在成功进入另一城中的崔康蓦地意识到一件事,足以让他浑身瞬间失去了全部温度。

并非是兵将忠勇悍然,而是谢之容有意放过他!

骤然安静下来,崔康慢慢地、呆滞地回忆着。

如果他当时去增援崔安,崔安或许不会死,近六万人的兵马形成合力,也不会如此时这般死伤惨重,最最重要的是,他活着,然而,崔安却死了,且,崔康明明有能力有时间去救援,却故意拖延时间!只为,多争军功。

兵败,兄死,这些罪责都要归到崔康身上。别说失去了唯一外孙、王府世子的杨廷机不会放过他,便是崔平之都不会轻轻放过。

想起出征前的信誓旦旦,豪言壮语,崔康克制不住地颤抖。

面对着崔安灵堂时,崔康只喃喃道:“我没想他死。”

的确没想,崔康要是去救的。

只是,只是拖延了一点时间而已。

只想,用崔安的狼狈衬托自己的神勇,罢了。

况且,崔康当时想着,有杨廷机的旧部在,崔安不会出事,至少不会死。面对这样攻势,崔安的部将们带领全军攻破重围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没有想到,从一开始,他和崔安面对的攻势,就是不同的。

谢之容是故意的。

杀了他兄长,却将他放回。

谢之容非常清楚,一个活着的崔康,比死了的崔康,更能搅浑受恩王府这潭水。杨廷机一定会要崔康死,可崔平之,受恩王府的文官集团、却会想方设法地保住崔康。

一个时机,如谢之容所预料地,将要到来了。

……

萧岭入夜之后原本在床上看书,突然听到系统叫了一声,“陛下。”

萧岭接口,“进入程序?”

他已经非常习惯了。

并且,与平常的思念不同的是,他今日相见谢之容,还多了几分欣喜雀跃。

倒计时完毕,眼前黑了又亮。

萧岭睁眼,没在床上看见人,遂赤足下床,去寻人。

他出现得如此诡异,又如此正大光明,看得宫人们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萧岭问:“之容在哪?”

一宫人想要尖叫,然后猛地捂住了口唇,朝书室的方向指了指。

踏入,只见一笔挺玉立的背影,不知在看什么。

萧岭心中滋味此刻无法言说,思来想去,悄然进入其中,蹑手蹑脚地走到谢之容身后,欲伸手将他眼睛蒙住,然而不足一息之后,便被牢牢禁锢住了手腕。

谢之容侧身,顺势用力一拽。

萧岭毫无防备,险些跌入他怀中。

谢之容看萧岭的眼神惊喜兼而有之,又发着暗,仿佛野狼看到了垂涎已久,又孤身一人的猎物,还未唤一声陛下,萧岭已向前,将他的口唇牢牢封住。

谢之容眸光一震,而后毫不客气地全部接受了。

待分开,已是气息微乱。

萧岭以额与谢之容相贴,喃喃叫了声,“之容。”

谢之容虽是惊喜的,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压了眉峰,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之容?”

然而还没等谢之容不满持续一刻,便听皇帝道:“朕亦想你。”

直白主动得谢之容耳垂上竟染上了几分艳色,得意是得意,又纳罕自己太没出息,为皇帝一句想你便笼络得死心塌地,眼角眉梢俱是笑,语气却尽量不解与淡漠地发问::“臣何时说过想陛下?”

萧岭没有回答,反而轻轻问了句看似无由的话,“不累吗?”毕竟这么多日行军打仗处理各种事务。

谢之容眼中情绪翻腾,朝皇帝露出个笑来,下一刻,身体力行地回答了萧岭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