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十几日来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时神清气爽,连心情都好上不少。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他做了个噩梦,梦中谢之容想杀了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淡,只有环在他喉咙上的手指不断用力。
他当然拼命反抗,却被轻易地镇压,腰腹以下俱被谢之容以身压住,窒息的痛苦之下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反抗无用,唯有求饶。
被压住的喉咙发不出太多声音,连词句都断续。
萧岭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能够拿来和谢之容交换的筹码,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沙哑着嗓音叫谢之容的名字,劝阻、求饶。
他没等到谢之容松手就醒来了。
萧岭轻咳两声,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为什么他会梦到谢之容想掐死他,而不是拿刀捅死他?
不对,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谢之容呢?
本该和他共处一室的男人早就不知所踪,被子却被谢之容细细掖好,一点风都灌不进来。
“许玑,许玑?”他唤道。
许玑快步进来。
“陛下可要起吗?”许玑询问。
萧岭颔首,“谢公子呢?”
许玑跪在地上为萧岭穿靴,闻言道:“回陛下,谢公子走时吩咐臣,如果陛下醒来问他的去处,便告诉陛下,他去御书房了。”
萧岭嗯了一声,“他何时离开的?”
“谢公子在内室伴驾仿佛有半个时辰。”许玑道。
那岂不是他刚睡着不久谢之容就走了?
谢之容不是要试试浮光香吗?这东西对他没用?
萧岭起身。
宫人为服侍他换衣。
换好衣裳又要梳头,萧岭坐在镜子前时特意看了眼喉咙,没有伤,半点痕迹也无。
不过是个梦。
他想。
“陛下稍后,是否摆驾御书房?”自从开始上朝之后,萧岭呆在御书房的时间远甚呆在未央宫的时间,许玑猜测萧岭今天下午定还要去御书房,故而确认一句。
萧岭点头。
昨天有些事并没有处理完,便命应防心今天下午再过来一趟。
谢之容也在。
两人正好还可见一面。
萧岭正想着,便有传话的小太监进来,站在不远处道:“陛下,留王殿下过来了。”
留王?
萧岭对这小孩印象颇深。
无他,这孩子实在太作了,并且因为有个皇帝哥哥的缘故,这孩子再怎么作都有人给收拾烂摊子,就愈发无法无天——当然作天作地的本事和他亲王兄萧岭比还是差了点,可能是因为本性没有萧岭那么丧心病狂,也可能是因为有他母后和舅舅拘着。
萧岭亦很想见见这位留王,书中描述和他现实面对的世界有许多出入,他想看看,萧岫品性到底如何,于是道:“让……阿岫现在正殿等候,”书里萧岭就是这么叫留王的,又对许玑道:“命人去御书房,等应防心来了,便告诉他,书房中的水利图集他可随意挑选。”
原来可以去御书房看书,亦非谢之容一人的恩典。
许玑心说,道:“是。陛下,可需派人跟着应大人?”
皇帝让谢之容自由出入书房,宠信可见一斑,那么对应防心呢?是否也能如此信任?
萧岭思索一息,“命人跟着,不必干涉,只为应防心捧书便可。”
“是,臣明白。”
萧岫嘴毒,朝中大部分人都躲不过这位留王爷的讥讽,在谢之容入宫之后,他见到淮王一定要阴阳怪气两句,大赞淮王养得好儿子,虽然家里没出过皇后,但出个受宠侍君也算光耀门楣。
书里不管是当着萧岭的面,还是他偶然与谢之容碰上的时候,都要挤兑谢之容几句,但从没有干过什么对谢之容造成实际性伤害的事。
他到谢之容面前刷存在感的频率之高,让萧岭看书时甚至怀疑过萧岫是不是喜欢谢之容,就是孩子年纪太小和性格原因加上谢之容身份特殊,他没法表达。
身为王族,在谢之容入主京城后,萧岫自然活不得。
萧岭自尽,萧岫得知兄长死讯后泼地三杯酒,在烧了大半的御书房中寻到了传国玉玺,择吉日献给谢之容。
还活着的萧氏族人深为萧岫的识时务而高兴,免不得庆贺一番。
就在奉上玉玺的那一日,两人相距不远,萧岫垂首奉上玉玺,便在谢之容欲抬手接过的那一刻,萧岫一把甩开玉玺,抽出袖中匕首,刺向谢之容!
玉玺重重摔在地上,撞碎边角。
变故突然,一时之间,竟谁都没反应过来。
大约是谁都不曾想到,这样一个平日里行事与萧岭不相上下的无用王爷,会不怕死。
他没成功。
被重重白刃压在肩上时,萧岫没有跪下,他望向谢之容,漂亮的凤眼血红一片,却只大笑道:“可惜,可惜。”
撞剑而亡。
头发梳好,萧岭起身去正殿。
刚入正殿,一个影子倏地窜到他面前。
对,就是窜。
萧岭急急停住脚步,才没和这个影子撞了个满怀。
那影子见到他,欢欢喜喜地叫了声:“哥!”
简简单单一个字被他唤的百转千回,少年有意撒娇,连上翘的尾音都是甜的。
萧岭愣了一下。
这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留王萧岫。
书里留王,有这么腻歪吗?
好像没有。
也可能是因为画面比文字来的有冲击力的多。
留王萧岫今年才十五岁,面容还是少年的精致细腻,但已经能隐隐看出成人的轮廓了,想必随着年岁增长,定然越来越风华俊美。
少年人锦衣华服,坠饰满身,与面容辉映,简直像个玉人。
“阿岫。”萧岭唤他。
萧岫高高兴兴地站到萧岭旁边,和萧岭往正殿里面走。
或许是萧岫表现得太欢喜,太热络了,萧岭总觉得这小孩下一秒会扑到他怀里摇尾巴,如果萧岫有的话。
明明可以面对面坐下,萧岫偏不,就要和萧岭挤在一处。
便是一母所出的皇家兄弟都不会如他待萧岭这般亲密,何况还不是一个母亲。
饶是萧岭做了心理准备,也难免觉得惊讶。
他以为,要么是骄横的纨绔子弟,要么是表面骄横实则心机深沉的纨绔子弟,毕竟赵太后和赵誉都想扶持这小孩当皇帝。
他也知道萧岫和萧岭关系仿佛还行,但没想到能腻歪成这样。
到底是萧岫已经心思深沉到情绪半点不外露,还是他本质如此?
不对,是萧岫单方面腻歪成这样。
萧岭觉得有点离谱,他宁愿相信萧岫年纪轻轻心思深沉。
“哥,哥,你为何从见到我开始,便一直盯着我脸看?”萧岫颇为直言不讳。
离得太近,少年人身上热乎乎的,更像小狗了。
萧岭闻言亦没有移开视线,平静地编理由:“朕只是太久不见阿岫,今日一见,觉得愈见风华了。”
萧岫拿茶点的手顿住,居然别过脸去,眼神躲躲闪闪,支吾了一声。
他瞬间从脸红到了耳朵。
萧岭:“……”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是他想太多了吗?
因为赵太后和赵誉的缘故,萧岭从不觉得留王萧岫是个简单人物。
一个资质平平却身份高贵足以威胁皇帝的王爷,不会和书中多疑的暴君关系融洽。
可萧岭现在却找到了书中萧岭萧岫关系不错的原因。
萧岫过了一会才把脸转过来,拿起茶点,不过没放在嘴里,而是把那朵粉色小花样子的点心放在手中,竭力想扳回一城,“原来皇兄也记挂着臣弟。”
呦呵,称呼变了。
萧岭挑眉看他。
萧岫不知为何,耳朵又红了,但这次没有转脸,“臣弟还以为皇兄不想见臣弟了。”
“这样说来,阿岫是想朕的?”萧岭气定神闲。
他有多久没这么直白的说过话了,自从穿书,他身边都是一句话能解读出十几种意思的谜语人!
“想的。”萧岫实话实说,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岭看。
萧岭笑眯眯地欺负小孩:“哦,想的为何不进宫请安?”
萧岫一时失语。
又失语。
失语了半天,才找到一句话反驳,“臣弟大朝会时也能看见皇兄,臣弟以为,皇兄也能看见臣弟,所以就没……”忽地意识到,萧岭刚才那句话有问题。
他们大朝会都能见面,哪里来的太久不见觉得阿岫愈见风华?
“没来请安?”萧岭接口。
萧岫马上道:“臣弟以为陛下宠着谢世子,没有空见臣弟。”
萧岭点头,“嗯,是很宠爱。”
萧岫:“……”
要是眼前这个人不是他兄长,他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了。
“怎么不见新嫂?”萧岫把想吐出来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萧岭随口道:“你新嫂羞怯,不愿见人。”
萧岫甚至在怀疑自己耳朵。
谁羞怯?
谢之容?!
谢之容,谢世子,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在得武帝一句确有真才实学的时名声更甚,要知道那时候谢之容才十五岁。
所以,萧岫几乎就是在谢之容阴影下长大的那一代京城贵胄子弟。
好不容易谢之容去了边外,等他回来的时候,居然被自己王兄看上了,还没等萧岫表示反对,人业已被接近宫来。
要不是萧岭处置庾玉泉够快,萧岫也得找机会弄死这个谄媚的狗腿子。
萧岫干笑两声,觉得自己皇兄是不是失忆了。
“臣弟并不是很想见,”萧岫道:“但是舅舅想见,他见不到,只好臣弟见,见过了回去告诉舅舅,新嫂人品如何。”
萧岭一瞬间居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萧岫把茶点放到口中,含含糊糊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
萧岭心说。
萧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话有打探内宫之嫌啊,他自己可能没有,但是他毫不犹豫地把大帽子扣在了赵誉脑袋上。
萧岫端茶,把嘴里的糕点冲下去。
“干了点。”留王评价。
萧岭便道:“下次你来,朕命人换个样子。”
他不甜食,所以从未叫御膳房做过点心。
萧岫道:“那我走的时候,哥你别忘记让御膳房把我上次要的糕点方子给我带着。”他还得寸进尺。
上次要的糕点方子?
萧岭哪知道上次是什么。
他神色不变,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却不说给,好像故意气人似的,“上次要的是什么,阿岫太久来请安,朕忘记了。”
萧岫嘴里咬着点心,哀怨地看着萧岭。
萧岭双手一摊,“你想要,便自己去要。”
萧岫委屈地看着萧岭,“兄长从前从不这么对我。”
萧岭笑着道:“谁叫你有了新嫂,朕疼你新嫂都来不及,哪还记得阿岫。”
萧岫用力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了,干巴巴地哈了声,“皇兄和新嫂,真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萧岭朝萧岫笑得像只大狐狸,“阿岫不必羡慕,若是愿意,朕即可为你选一位正妃。”
萧岫连忙摆手,“多谢皇兄美意,多谢皇兄,臣弟暂无成家的打算。”又补充,“也无立业的打算。”
萧岭语重心长,“你再好好考虑。”
“不必,不必。”火早就烧到他身上了,萧岫赶紧转移话题,“臣弟来请安之前,先去看望了母后。”
萧岭笑意稍敛,正色道:“母后身体如何?”
“母后一切都好,只是面色不佳。”萧岫轻咳一声,而后板起脸,面无表情地说:“‘儿啊,前几日广安侯家夫人入宫请安,她年岁比哀家还小好些呢,而今已儿孙满堂,半月前又三儿子家得了个小孙女,雪团似的模样。’”萧岫挑了块拇指大小的酥点放入口中。
“那你是怎么作答的?”萧岭配合问道。
“我说‘女儿没有,新雪一样毛色的猫倒好找,母后喜欢,儿明日进宫就给您来带,保管比广安侯家的孙女还白。’”
两人俱笑了。
笑过之后,萧岫仿佛随口一句,“但是兄长,母后确有想让兄长立后的打算,我今日去,看见了不少贵女的画像。”
萧岭可以理解赵太后想让皇帝立后的心情,其中诸多好处用意,皇帝要是愿意娶,说不定还能安排一个赵氏宗亲的女儿,嫡子亦能出自赵氏。
但是,皇帝他对女人没有兴趣啊!
这不是叫人家好好的姑娘进宫来遭罪吗?
……
御书房内,谢之容正在取书,忽听外面一阵声响。
陛下来了?
他放下书。
为何没有再多睡一会?
先走过来的是个小太监,非是许玑,而是一生面孔。
这人点头哈腰地对谢之容道:“谢公子。”
越过他,谢之容看见的不是萧岭,却是个年纪颇轻的官员,一身深绿官服,颜色暗淡,却掩盖不住那人的秀丽文气。
应防心。
即便谢之容没有见过他,却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名字。
那太监继续道:“留王殿下来宫中了,陛下便令应大人自行取书,”他腰弯得越深,“请谢公子见谅。”
自行?
来御书房?
皇帝应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