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萧岭心中雀跃道。
后宫中倒不是养不起送来的这些美人,然而他们既然是娄宿二人所送,其中必然有不少娄宿等人的眼线耳目,萧岭做不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事情,却又不愿意尽数收下。
然而直接拒绝……
系统已在旁边虎视眈眈,只等他违背人设。
现在,就要看谢之容有多会揣摩他的心意了。
萧岭轻笑一声,半点没有被人打搅的不快,不等谢之容见礼,他早上前三步,虚虚一扶,拦住了谢之容的动作。
见到皇帝行止,娄叶舟刚刚雀跃的心情顿时歇下大半。
没了徐桓,他们就如同半瞎一般,对宫中事务所知甚少,只听闻皇帝数十日不曾召见谢之容,怕是厌了,才送来美人,以讨皇帝欢心,不想,皇帝待谢之容竟如此偏爱。
登时后悔贸然送人进来,怕是既没让皇帝念着他的好处,又平白得罪了谢之容。
五指略在谢之容手臂上一搭,便立刻拿开,轻得仿佛风拂过,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萧岭的动作太轻,也太慎重了,以至于谢之容甚至还没有感觉厌恶,那苍白秀长的手指就离开了他的手臂。
谢之容长睫轻阖了下。
萧岭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细节,心情颇好的带谢之容往前走。
娄叶舟还在后悔,宿择却在看见皇帝的举动后连半点犹豫也无,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如同见皇帝似的郑重,“谢公子。”
饶是了解宿择为人,娄叶舟还是目瞪口呆了一瞬。
两天前,宿择劝自己同他一道送美时还和他分析了好一通利弊,如谢之容性格桀骜恣意,必不得皇帝宠爱,淮王府世子目中无人之类的话不知说了多少,言谈中充满了对这位谢公子的不屑,见了一面,却跪的像没骨头一般!
萧岭愣了一息,心中厌恶更甚,面上却毫无表现,笑眯眯地对着正也要跪下的娄叶舟道:“娄卿,扶宿卿起来。”
在萧岭开口后,谢之容才颔首道:“娄大人,宿大人。”
他声音清清淡淡的,没因为宿择下跪而有半点情绪在。
娄叶舟听到皇帝所言,立刻站直了身子,他看了跪伏在地的宿择一眼,险些掩不住眼中的嘲笑和鄙夷,他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宿择的胳膊,用力将他往上拽,“宿大人快快起来,地上凉。”
上赶着把脸送到谢之容脸上踩,不想人家谢公子连理会都不屑理会。
谢之容在宫中连侍君的位分都无,现下更不是淮王府世子,论官位还是他们二人更高些,虽说谢之容得皇帝宠爱,却不必跪地相迎。
自然,这是因为皇帝不喜欢宿择的做法,倘若皇帝喜欢,娄叶舟现在就要恨宿择跪的更早更快,更会讨皇帝和皇帝的新宠欢心了。
宿择被他皮肉拽得生疼,奈何皇帝有令,当下发作不得,只得忍着站起,目光阴沉沉地扫向娄叶舟,后者一得意笑,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刚才因为下跪沾上尘土的膝盖。
二人的举动谢之容尽收眼底。
任何一个贤君英主,都不该任由这等小人忝居高位。
萧岭不知此刻谢之容的九转心思思量着什么,他接了许玑送来的手帕,手指在雪白的帕子上擦过,留下一道淡色痕迹,偏头笑眯眯对谢之容道:“之容快看看,这些美人你觉得哪个顺眼?”
萧岭擦的随意,所以指尖上还残余粉,淡淡的粉,显得苍白手指也有了点血气。
方才萧岭不是用这支蹭了脂粉的手去碰他。
谢之容忽地冒出了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注意到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
为显恭顺,他一直垂眸回话,于是视线一直凝在萧岭的手指上,消瘦纤长,白的好像没见过光,稍一用力,便能将指骨折断在掌中,他脑中无端地想着这点小事,听到皇帝问话,回了大半神,略抬了抬眼,与萧岭短暂一对视,却没立刻回话。
娄叶舟和宿择闻言都怔住了。
看得顺眼了怎么样?
给谢之容送过去吗?
就算宠爱谢之容,这个宠法也未免过于离经叛道了些!
这些人中好多都是宿择亲自选出来的,自谢之容入宫之后,皇帝行事愈发让人琢磨不透,他生怕送人不成还得罪皇帝,因而在这批美人中花了不知多少心思。
送给谢之容还能有什么用?不过是一腔心血付之东流。
宿择心里发苦,觑着皇帝的神情,正要开口,只听皇帝又道:“之容怎么不说话?”
皇帝的唇角带笑,笑得没心没肺,“之容是不喜欢这些同僚们吗?”
谢之容终于从萧岭的手上移开目光,长眉一扬,漆黑清亮的眸中竟有凌厉之色,冷冽非常,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同僚?”
竟像极了兴师问罪。
方才那一眼,未言之意,皆在其中。
虽然不知皇帝为何要这样做,但他不介意配合。
萧岭刚要说出口的话在嘴里转了转,斟酌了下词句后才继续笑道:“同在后宫中,难道不是同僚?”
想起书中谢之容砍掉他脑袋的描写,萧岭决定还是再谨慎一点的好。
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轻佻随意,显然后宫中人在他眼里并无三六九等,都是一样无足轻重的玩物而已,倘落在待皇帝一片痴心的人眼中恐怕要显得可恶至极了。
如果真对这种人报以真心,并期待回应同等的感情,那该多可怜。
宿择欲言又止。
这话若是从任何一个不过承宠几日,连位分都没有的公子嘴里说出,他早不轻不重地顶回去,必然要委婉又恶毒地提醒对方,何为贤德温良。
然而庾玉泉的例子还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他哽了半天,也没说出话。
他不敢。
谢之容目光在那些花一般娇美羸弱的美人身上一扫,声音中有几分冷意,听得那些个跪在地上的小美人身躯轻颤,“晋律有明文所载,外臣不得插手内宫事,尤其是后妃侍君择选,擅自送人入宫,业已违律。”
男主不愧是男主。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萧岭已经给谢之容鼓掌了。
只一眼就领回了他的意思不说,还能将事情办得如此利落。
黑眸中浮现星点笑意,立刻被萧岭压了下去。
谢之容却看得清楚。
从他开口说话之后,他便一直在看萧岭,不去错过皇帝的每一个反应。
看见那点笑,他就知道,自己做的很对。
心中却更加不解。
萧岭黑眸半眯看向谢之容,面上浮现出不满,“不过是送了几个人罢了,何以抬出晋律来。”
皇帝这话让宿择有了底气,先前皇帝反常的举动让他终日惶恐不安,荣宠都依附于皇帝喜怒的近臣,远比寻常臣子害怕失宠的多,好不容易挑了数十位美人进来,却被谢之容阻拦。
谢之容阻拦的哪里是他送去的美人?分明是他荣华富贵,身家性命!
想到这,宿择笑了声,回道:“谢世子大义凛然,令我十分钦佩。”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看向谢之容几乎可称仙姿佚貌的面容上,皇帝的不满他看在眼里,既然谢之容存心和他过不去,他也不必客气,宫中侍君多是被送外臣送进来的,其中不乏得皇帝宠爱者,他就不信,这些人在萧岭心中的分量,都比不得谢之容,“谢公子此言既出,我竟不知,公子该如何自处了。”
谢之容是外臣,亦非明旨入宫,而是被抢进来的,可淮王非但没有阻拦,还推波助澜的事谁人不知?
他送人入宫是违律,那淮王算不算违律?
按律法,这些人都要被送出宫,他就不信,千方百计想要阻拦他送人进宫的谢之容会舍得出宫!
娄叶舟已然呆了,他并不是个蠢人,宿择怒火上头,他却没有,他觉得不对劲,却没有开口提醒宿择。
毕竟天子近臣这种官员,还是越少越好。
谢之容却连理会都不理会,仿佛在他眼中,曾经深得圣心的黄门郎宿择根本不值一提。
正如宿择方才下跪时那样,谢之容浑不在意,自始至终,他在看的都只是皇帝。
这次,他还是看向了皇帝,问:“陛下知道,为何外臣不得送人入宫吗?”
萧岭面上阴阴的,冷冷道:“朕倒很想听听。”
谢之容看他,非但没被这喜怒无常的皇帝摆出的冷脸吓住,还多看了两眼,他想起了萧岭刚才笑的样子,有点诧于皇帝竟能将情绪变化的如此流畅自然,“倘令外臣所送之人留在后宫,揣摩圣意,传递消息尚是小事,若内外勾结,祸起萧墙,必酿成大祸。”
“前有徐桓,后有宿择,娄叶舟,皆想插手陛下后宫中事,其居心不良路人皆知,徐桓已死,请陛下为江山计,严惩宿娄二人,以儆效尤。”
谢之容的声音平静极了,也冷淡极了。
说的好!
萧岭在心中由衷赞道。
有此能臣,哪怕只是庸碌之主,何愁江山不稳?
却只贪恋美色,将本该在战场中饮血的利剑置于锦绣丛中,何其可惜!
可惜谢之容现在还不能一展治国之才,可惜或许此生他们都无一个成为至交好友的可能。
宿择听得脸由白转青,眼下已不是在争宠,而是在搏命了,可谢之容说的有理有据,他竟一字反驳不能,怒极惧极,只一句:“谢公子不妨想想自己是如何入宫的!”脱口而出。
谢之容闻此,鸦色长睫抬起,一双眸光清丽的眼睛与皇帝对视,“臣与陛下两情相悦,因而奉诏入宫,”他朝皇帝一笑,刹那间冰雪尽消,如世间最夺人心魄不过的花木绽放在眼前,“臣说的可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