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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凝抱着小火炉子坐在马车里,沿途看着两边的风景,她在长月山只待了几天,就得离开了。
这次分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萧屿重逢。
雪山在她的视野里逐渐后退,最终化为一片白。
从北凉回京城,一路渐渐变暖,但恰逢入冬,京城的气候也谈不上多暖和,许清凝感染了风寒,有些轻微咳嗽。
护卫便先停下来,打算去给她在附近药店买点药。
马车停靠在郊外某处客栈里。
「主子,下来吧。」
这些人都不敢直接碰许清凝,即便是搀扶她下马车,也得隔着好几层布,许清凝自己倒是没多在乎这些。
「今天在这里过夜吗?」
护卫说:「此地距离京城有十多里了,明天再赶路。」
许清凝站在门口,打量了这家客栈几眼,装潢很是老旧,应该有些年头了,她还没进去就碰到了一鼻子灰尘。
许清凝内心是有点小嫌弃的,但附近也没别的客栈,只能先将就将就了。
「好吧。」
她正要进门,忽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朝她扑了过来。
准确来说,应该是朝她晕倒。
护卫们当然不会让人碰到许清凝,他们把这女人隔开了。
「什么人?」
女人摔倒在地面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嘴里像是在念叨什么。
许清凝推开护卫往前走了两步,才听见女人说的话。
她说:「救救我、救救我……」
护卫担心这人是刺客,「主子,来历不明的乞丐,你还是离她远点,小心被她染了什么脏病。」
许清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她往客栈里走。
「我们走吧。」
女人见许清凝要走了,一把抓住许清凝的鞋子,「救救我……」
她已经赶了很久的路,浑身上下都是伤,还没有吃过饭,她很饿。
「给我点东西吃吧。」
许清凝从护卫那儿拿了几个馒头,她蹲下身子放在女人手里,「给你吧。」
说话的时候,女人脸上的头发被风吹开了些,露出了脸蛋。
许清凝见她有点眼熟。
「你……你是孟知?」
孟知是谁?
那可是醉春楼的头牌花魁!
她怎么会沦落如此地步呢?
孟知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跟着颤抖了一瞬,她正拿着馒头往嘴里啃,刚啃了半口,馒头差点给她噎住。
许清凝又给她递了水,「慢点吃。」
孟知不认识许清凝,她只当这个是漂亮的富家千金,可富家小姐怎么会认识她呢?
「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许清凝曾进过醉春楼啊,但她不好解释这个问题,她回答道:「因为有年花灯节,你当了花仙子,对吗?」
孟知记得这件事,每一年的花灯节,都会选出花魁娘子的,她曾经便是。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谢谢你给我东西吃。」
孟知吃东西的时候,露出了她的两截手臂,手臂上是各种各样的伤口,还没有结痂,应该是最近的。..
许清凝问:「你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提及此事,孟知满眼都是泪花,她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许清凝只好先把她带进客栈。
许清凝吩咐护卫:「你们两个把她搀扶进来。」
客栈很久都没有生意了,难得碰上一桩,店家对许清凝等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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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热情,「各位客官,是要住店吗?」
护卫掏出银子给店家:「今晚我们包下了。」
店家:「好嘞,我带你们去上等房!」
所谓的上等房,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房间,推开门,里面还散发着霉味,估计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许清凝说:「准备点饭菜来。」
她看了孟知一眼,又对店家说:「还要热水。」
孟知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许清凝,「小姐,真是谢谢你了,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饱饭了。」
许清凝:「我记得你是醉春楼的花魁,如何这般了?」
孟知擦了擦眼泪:「此事说来话长,是我……我所遇非人。」
青楼女子是吃青春饭的,年岁大了就没有生意,所以她们都想着遇到达官贵人给自己赎身,哪怕是给他们当小妾,好歹算是有个归宿了。
可这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运气好点的,可以遇到所谓的真爱;运气次点的,至少能混个衣食无忧;但运气不好的,便是从一个魔窟投身到另一个魔窟。
许清凝以为孟知是被什么恶人给买走了。
「你的买家,对你很不好吗?」
孟知脑海里回想起宁安的模样,即便只是回想,她都害怕得瑟瑟发抖。
「他……」
她不知如何说,干脆脱掉自己的衣服,站在许清凝面前。
不只是手臂,她的脖颈、胸前、腰腹以及大腿等位置,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新伤旧伤重叠在一起,十分可怖。
虽然都不是致命的伤口,但所带来的疼痛,许清凝能想象得到。
「他凌虐你?」
孟知含泪点了点头:「所以我便逃了出来。」
她忽然抬头看向许清凝:「小姐,我求你收留我几天,他的人还在追踪我,我不能被他找到的。」
她要是被宁安给抓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许清凝找了套自己的干净衣服给孟知,「你先穿上衣服。」
许清凝在心里思考这件事,孟知是醉春楼的头牌,而且还在花期,按理来说,她能给醉春楼赚不少钱,老鸨不至于狠心把她卖了吧。
要么,是孟知自己心甘情愿被那人赎身;要么,买她的人有权有势,用强权压制要了她去。
所以买家是谁呢?
孟知已经穿好衣服了,「谢谢小姐。」
其实,她们做这一行,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们出卖身体,是肮脏***的,正经人家小姐们是看不起她们的,觉得她们脏。
可是许清凝没有嫌弃她,给她饭吃,还给她干净衣服。
「小姐,就让我在你这儿躲一晚上,明天我就离开。」
许清凝问:「你很怕被他找到吗?」
孟知可以肯定:「他会杀了我的!」
许清凝又问:「他是谁?」
孟知犹豫了一下,那个人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势一手遮天,普通人完全没有力量可以抗衡的,「我……我不能告诉你。」
许清凝没有强迫孟知说出来:「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今晚上,你就待在这里吧。」
孟知:「谢谢,谢谢你。」
护卫们担心这是个刺客,他对许清凝悄声说:「主子,你真要留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乞丐啊?」
许清凝:「她不是乞丐,而是醉春楼曾经的花魁。」
护卫看不出来,可能因为孟知浑身都是伤,没有半点花魁的气息了,不过她这张脸洗干净了确实不错。
「万一她有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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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凝也考虑到了这点:「嗯,所以单独给她开个房间。」
其实,许清凝很好奇孟知的买家是谁,但孟知不肯说,她也问不出来,就先算了吧。
许清凝秘密给宁安飞鸽传信了,她说即将回京。
宁安很快接到了许清凝的来信,他心里的石头落地,打算出宫去接她回来。
算起来都有三个月没见面了。
许清凝离开京城,还只是八月,现在回来都快年底了,宁安实在想快点见到他,可他又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孟知逃出去了。
他斥声问那几个手下:「你们怎么办事的,让一个弱女子给跑了?」
「她装病……属下实在没办法就去给她找了大夫来,然后她打晕了大夫、冒充他离开了。」
宁安:「这都能让她成功?你们简直一群蠢货!」
「大人息怒!我们一定会把她找回来。」
宁安眼睛里已经浮现出杀意,他本就少年老成,这个时候更为阴狠老练,只听得他说了几个字:「找到,不必留活口了。」
他只是把孟知当作自己宣泄的工具,并没有投入什么感情。
所以杀了最干净,省去很多麻烦。
只不过,紫兰刚好在门外听到了宁安的谈话,她不知宁安要去杀谁,以为他是去执行什么任务。
宁安问:「谁在外面?」
紫兰:「是我……」
宁安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许多,「你是来问陛下的事吧。」
紫兰:「嗯。她可有和你联系?」
宁安:「快到京城里了。」
这些日子,紫兰也跟着提心吊胆,既然许清凝要回来了,那她就不怕了。
「回来就好。」
宁安:「在陛下回宫之前,我得解决那个女干细了。」
许清凝去河西前,就对宁安说过,宫里有楚琼的眼线,而且还安插在她身边,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宁安已经找出来了。
紫兰:「是谁?」
下一瞬间,宁安推开了门,揪出那个蹲在墙角里的丫头,他把婉儿扔到紫兰面前,「听了这么久的墙角,以为自己藏得很严实吗?」
婉儿:「宁指挥使,我不是女干细,我真的不是女干细。」
紫兰也不认为婉儿会是女干细,毕竟她们相处这么久了,婉儿才十二三岁,除了贪吃贪睡爱聊天,就没别的习惯了。
「婉儿不会是女干细的。」
宁安派人去搜了婉儿的房间,在她房间里搜出了几个本子。
「陛下的事,你是事无巨细全部都记下来了,是想交给谁呢?」
婉儿见自己的小本子被发现了,她解释道:「奴婢只是想记录陛下的起居而已……」
宁安:「当真如此吗?」
婉儿:「只是如此。」
紫兰也替婉儿解释:「宁大人,你真的可能找错人了,婉儿不会是女干细的。」
宁安冷笑一声,「是不是女干细,带进诏狱拷问一番就知道了。」
他利落下了命令。
「带走!」
进诏狱的人,白的都能变成黑的,有几个可以平安走出来?
婉儿害怕得向紫兰求助:「紫兰姐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紫兰想救婉儿,但她碰上宁安的眼神,那些话就都说不出来了。
「宁大人……」
宁安反而问紫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怖?」
紫兰不敢说,但她确实觉得宁安变化很大,已经是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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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对婉儿做什么?」
宁安:「如何核实她是内女干,我会杀了她。」
紫兰吓得后退半步,她和婉儿是有感情的,想努力辩解几句,可她发现所有的辩解都那般无力。
锦衣卫捉人杀人不需要理由,宁安好歹给婉儿一个「内女干」的罪名。
他带着婉儿已经走了。
紫兰茫然地站在风口处,许清凝不在宫里,她不知该去找谁求助,谁才能救得了婉儿呢?
风把窗户吹开,白鸽停留在许清凝手臂上,她抽出了纸条,正是宁安的回信。
宁安说他已经抓到了内女干,静候归来。
但他没有说内女干具体是谁,许清凝相信宁安,他会把事情给办好的。
忽然,许清凝听到客栈楼下有说话声,应该是有别的客人来了,奇怪,她不是包场了吗?
许清凝对其中一个护卫说:「你去看看是什么人?」
护卫看了几眼回来禀报:「是练家子。」
也就是说,是习武之人,而且身手还不错。
许清凝下意识想到:「冲着我们来的?」
但她的行踪没有泄露给任何人,除了宁安。宁安不会现在过来找她,所以……是谁?
许清凝:「仔细盯着他们。」
店家正和这群人解释:「不好意思,小店已经先行被客人给包下了。」
他也不怎么的,平日大半个月都没有客人,今日却来这么多?
为首的黑衣人丢给店家一个钱袋。
「够了吗?」
他的声音很闷,听着让人心里不舒服。
店家打开钱袋子一看,啧啧,都是黄金啊。
反正还有几间房间,他总不能和钱过不去吧。
「够了够了!」
他把这几位带到三楼。
这间客栈总共就三层,许清凝等人住在二楼,这行黑衣人往三楼去,就得经过二楼。
许清凝门口的护卫们悄悄按住剑柄,他们起了防范之心,如果真要打起来,这小破客栈可经不起刀剑……
脚步声越来越近。
习武之人步履沉稳,但不会发出大声,越是身手高强之人,越能隐藏自己的气息。
护卫们给对方打了眼色。
来者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