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书离开乾清宫,已经是下午了。
他看向重重深宫,眉头不由紧锁,心也跟着如同灌了铅水般,一点点往下沉。
初冬已至,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连晚霞都这般鲜红,如层层弥漫扩散的……血浪。
有种诡谲又凄厉的美。
可惜马上就要变了。
他收回目光,携带诏书,一步步离开宫城。
就在要出宫门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猛然砸在他后背上。
沈雁书只觉天地眩晕,瞬间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
与此同时,许清凝也接到了皇帝的口谕,让她去乾清宫陪同晚膳。
近一个月来,皇帝经常找些无聊的理由,让许清凝过去。
然而他准备的晚膳,都是齐嫣喜欢吃的菜式,许清凝已经习惯了,也许他只知道齐嫣的口味吧。
这次,许清凝同样没有拒绝。
她还特意换了身素白的新衣裙,连珠钗都卸下了。..
皇后去世,还在服丧期间,宫里人人不得穿彩色,只能穿白色。
所以许清凝穿这身白裙,也不会让人诧异,她只带了吉祥,一起去乾清宫。
皇帝免了许清凝的礼节,“你坐吧。”
许清凝和往常一样,坐在皇帝的左下方位置。
这桌晚膳,大大小小上百样菜式,却只有他们两个人食用。
皇室还真是铺张浪费至极。
可怕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奢侈。
皇帝突然问许清凝:“朕听说,你喜欢吃红烧鱼,对吗?”
许清凝的确是喜欢吃红烧鱼的,听到他的话,才认真打量了眼前这桌菜。
和以前不同,这桌菜不再是齐嫣喜欢的口味了,而是换成了许清凝喜欢的。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啊。
许清凝颔首:“儿臣喜欢。”
“那就尝尝看吧。”皇帝让宫婢给许清凝夹了一块鱼肚上的肉,“这是朕特意请了蜀地的厨子来做的,香辣鲜美。”
许清凝没有动筷子。
皇帝见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反问:“怎么不吃?你不是喜欢吗?”
许清凝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皇帝。
她的眸光平静无比,却有着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这一眼,让皇帝有些慌乱。
他的手不禁抖了下,连筷子都掉落在地,气氛陡然变得奇怪。
许清凝又看向满桌好菜。
她进宫这么久了,还是皇帝唯一一次按照她的喜好准备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摆在许清凝面前的,就是一桌鸿门宴,她若是吃了,定是不得好死。
许清凝想起了死囚的断头饭,她牵扯唇角,问道。
“父皇,你也等不及了吗?”
冷风呼啸而过,将原本关闭的门窗吹开。
不知是她的话,还是这股风,如锋利的刀刃刺过皇帝的脸,丝丝疼痛。
他备这桌菜,的确没安好心。
因为每一盘菜、每一杯水中,都加了烈性迷药。
只要她沾了丁点,就会迅速昏迷过去,然后被送上前往北凉的花轿。
此后天高路远,不复相见。
父女情分,就此终止。
可她真是像极了自己,够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不对劲了。
想到这,皇帝眉眼里浮现几分厉色。
他原本想体面地将她送走,可她不愿意啊。
他的确是等不及了,沉声道。
“媗儿,饭菜该凉了,快些用吧。”
许清凝看着这个极力扮演“慈父”之人,内心只觉得无比呕吐。
他对她真是没有半点应有的怜爱,算计倒是层出不穷。她许清凝上辈子定是作了天大的孽,才会有他这个生父。
“儿臣若是不想吃呢?”
话音落下,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面,碎得四分五裂。
原来是皇帝手中的杯子啊。
其中,有片碎瓷飞向了许清凝的脸,在她左眼下留下一道血痕。
这道伤口不深,浅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仿佛在许清凝心口割了一刀。
刺痛,难忍。
她用小指碰了碰左眼下方,指尖沾了点血珠。
许清凝见此,反而笑了起来,“父皇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吗?儿臣还想好好和你演出戏呢。”
皇帝见许清凝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起了些不安,眼神阴鸷逼人。
她难道事先知道了吗?
不,不应该的啊。
这件事一直很保密。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东张西望,什么都没发现。
没关系,走漏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有的是手段可以对付她。
既然迷药不行,那就用强硬的手段将她绑上去。
皇帝对外大吼道:“来人!”
突然间,窗外火光大现。
一边杀声传来。
铺天盖地。
皇帝想不听到都难,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片火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来人啊!快来人!”
许清凝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坐姿,静静地看着皇帝在面前发疯。
他吼得都快声嘶力竭了,还是没人过来。
身边的小宫女早就被吓得四处逃窜了。
皇帝喃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朕的护卫都去哪里了?朕的龙虎卫呢?”
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很快就要打到乾清宫里来了。
皇帝经历过好几次宫变,他不可能不熟悉,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阴影了。
反贼进宫了。
他回过身看,许清凝纹丝不动。
她还笑着同他说:“父皇,别害怕啊,儿臣在这里陪你”
皇帝将桌子上的东西推开,恶狠狠地盯着她。
他眼眶里都是红血丝,狰狞可怖。
“你到底做了什么?”
许清凝摇头:“儿臣安分守己,什么都没做。”
今天,她将陈锋那群人从密道引入了皇宫。
皇帝身边的龙虎卫,至今没有出现,是因为他们被缠得脱不开身了。
事到如今,皇帝也该明白了,他亲手将一头狼放在了自己身边。
他抬手一掀,将整张桌子掀翻在地,企图用气势来压迫她。
“逆女,你要反了天吗?”
许清凝看着那一桌饭菜,流露出可惜的神态。
“这样的美味佳肴,都被糟蹋了,真可惜啊。”
疯子!
皇帝只想到了这个词,哪里还有心思关心饭菜,他推开门就往外面跑,好在他总算看见自己的人了。
那群身穿飞鱼服的人,陆陆续续将乾清宫围成了圈。
皇帝指着身后的女子,“北镇抚司何在?赶紧替朕杀了这个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