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寨前,袁军大帐。
程昱大步流星旳步入了此间。
似乎,在他的眼里,一路走来,袁军这些手持重戟、严阵以待、目光森然的大戟士,并不能让他的心情哪怕有一丝丝的悸动。
策反敌将,倒戈相向…
这样的任务,他执行过太多次了,可以说是轻车熟路,抛开这一次敌军五十万的数量。
在程昱看来,这就与以往的每一次劝降敌将一模一样!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龙骁营,程昱拜见张郃、高览两位将军…”
熟悉的拱手行礼,熟悉的开场方式…
甚至,接下来要怎么说,对方会是什么反应,程昱内心中都有数。
“龙骁营程司马,久仰久仰啊…”张郃眼眸凝起,丝毫不敢怠慢…毕竟这次对方派来的人名头太大了。
只是…
要他投降,那怎么可能?
尽管他们一夜未能破阵,尽管乌巢的粮草被焚,但论及兵马数量,援军这孤注一掷的一击,曹军未必能扛得住!
“哪里,哪里…”程昱显得不慌不忙。
“久闻程司马善于策反敌将!”张郃继续道:“昔日里于洛阳策反徐晃,则杨奉陨灭,于庐江策反刘勋,则小霸王逃亡,于汝南策反许褚、何仪,则截天夜叉何曼身首异处,于并州策反黑山军张燕,则并州刺史高干被擒,不得不说,程司马好手段哪…”
讲到这儿…
张郃顿了一下,旋即挺起胸来,继续道:“只是不知道程司马今日打算如何策反我与高将军?我俩可是拭目以待呀!”
不等张郃把话讲完…
“哼…”高览一声冷哼。“张将军说的文雅,我高览是个粗人,实话告诉你,今日任凭你巧舌如簧,我兄弟二人也绝不会弃袁投曹,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呃…这…
张郃与高览的反应有些出乎程昱的意料,节奏有点不对呀!
以往,陆公子派他去策反敌将,往往是水到渠成,夹道欢迎,今儿个这次,怎么有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样子呢?
这是要上难度的节奏嘛?
…这种情况,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也才是策反、劝降敌将应该有的样子嘛!
此间气氛一下子变得冷然了起来…
换做别人,或许会有些紧张,可程昱依旧是淡定从容…不管张郃与高览说些什么,他泰然自若,一如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程某没有想到,程某想说的都被两位抢先说过了,程某也没有想到两位会这么自信!那么…”
程昱卖了个关子。
这可让张郃、高览都好奇起来了…
“那么什么?”
高览是个急性子,连忙问道。
程昱却是微微一笑。“不妨,等等看…时局始终在变幻,现在两位将军不想做那弃袁投曹,背信弃义之徒,可半柱香,一炷香之后呢?今日过后呢?明日过后呢…哈哈,还是那句话,时局一直在变幻嘛!”
所谓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程昱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耗着…咱们就耗下去…
当然了,这在张郃、高览看来,有些匪夷所思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在想,难不成…以往程昱就是这么策反敌将的?
耗着?
这么没有技术含量么?
“程司马是不打算走了?”高览张口问道…
“我若走了?你们再想投诚?又要去找谁呢?”程昱微微一笑,“哈哈,两位将军,程某有个不情之请,程某这段时间腿脚不好,两位将军可否赐给个木凳,让程某能坐着等待呢?”
嘿…
这是完全把袁营当自己家了!
张郃与高览彼此互相看看,他们的眉宇间浮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特喵的…是哪来的自信?
“来人,赐坐…”
张郃思虑片刻,还是招呼人送来木凳。
高览莽撞,可张郃心思却是细腻,他不能把事儿做的那么绝,再说了…程昱有些太过自信了,自信到让他觉得…似乎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就在这时。
“报…报…”
一名骑士急冲冲的跑来,马儿行至辕门方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闯入了中军大帐。
看到张郃、高览两位将军。
骑士连忙跪倒,就想要禀报…却因为又看到了程昱,要讲出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张郃看出了他的意思,他瞟了程昱一眼。
程昱却是微微一笑。
“是要程某回避是么?”
“不用!”张郃冷吟一声。“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不能说的,直接禀报即可…”
听到这儿…
那骑士收回了目光,如实禀报道:“张将军,高将军…小的…小的方才在中军大寨…听到了帐内的话,袁公…袁公听信郭图的诬陷,已经派人…派人来这边押解两位将军,小的不敢迟疑,即刻…即刻就来禀报。”
这骑士,昔日本是冀州牧韩馥的兵,曾与张郃同一伍。
袁绍赚取冀州后,张郃投靠了袁绍的同时,这骑士也投靠了袁绍,当然…因为张郃的提携,他也成为了一名百夫长。
此番…听到郭图那诬陷,听到袁绍那咆哮,心知此间干系重大,不敢迟疑,即刻来禀报张郃。
恰恰…
就是他的这番话让张郃与高览的脸色骤变,两人彼此互视。
此间眼眸中便是寒意与冷芒。
——诬陷…
——郭图的诬陷。
这个消息几乎让他们的心头哇凉一片。
跟了袁绍这么多年,他们比谁都明白袁绍的为人,袁绍对郭图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更何况,现如今这局势,乌巢被焚,他们的大军受阻。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被押解回去,那势必少不了处分。
这种时候,似乎…似乎…
张郃与高览的目光同时转向程昱这边。
呵呵…
他们内心中笑了,笑的很讽刺,笑的比哭还难看。
前一刻,他们还扬言说什么绝不会背信弃义,绝不会弃袁投曹,现如今,当着程昱的面,这脸打的是“啪啪”作响啊!
张郃与高览虽然都是一介武夫,可却不是愚忠之人,特别是面对这种不靠谱的主公,不靠谱的佞臣。
这特喵的什么事儿嘛!一边打仗,却是一边等着主公把他们往死里整!
这…
这…
张郃与高览的心态都快崩了!
“咳咳…”
看着张郃、高览那复杂的表情,程昱适时的咳出一声。
“程某就说嘛,时局是在一直变幻的,前一刻两位将军或许还不想弃袁投曹,可下一刻…局势的发展根本不给两位将军选择的余地了!”
“诶呀…这坐了着太憋屈了,身子骨松散,还是站起来敞亮啊,哈哈…两位将军,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程某还是在账外等吧!”
说着话,程昱站起身来…
一步一步的朝账外走去。
他的步子并不重,可每一步的迈出,都让张郃、高览的心头“咯噔”一响!
呼…
粗重的呼吸声响彻此间军帐。
这里的气氛也变得静谧了起来。
终于,还是高览受不了这销魂的气氛,当即心一横,张口问道:“儁乂,咱们二人中,你是兄长,亦是我这些年敬佩的人,咱兄弟怎么办?你一句话,我跟着你!”
唉…
张郃无奈的叹出口气。“现在还能怎么办?主公不信任咱们,咱们回去了必是一死,如今…唯独只能阵前倒戈!哼,既然那些小人把咱们当成敌人,那就别怪咱们兄弟先下手为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咱们投曹!”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高览双拳握紧,看着张郃那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交换过眼神…
两人快步走出大帐。
高览当先道:“…还望程司马引荐我兄弟二人,我五十万甲士弃暗投明,阵前倒戈!”
闻言,张郃重重的点了点头。
“若是程司马或者是陆司徒不信任我们,那么…我等即刻派人将所有攻城器械推至最前方,一把火统统焚毁,我等亦可组织将士们放下武器,束手投诚!”
张郃的心思更缜密一些。
要知道,他们五十万人哪…
比之如今驻守官渡的曹营兵马多出两倍不止…
换作是谁也不会相信,这么多人会投诚!
即便是有程昱引荐,可也得有所表示才对,焚烧攻城器械就是表示。
这边,张郃说的是信誓旦旦,可程昱却是连忙摆手。
“不可…”
“两位将军万万不可焚了那攻城器械!陆统领派我来就是怕两位将军担忧,做出此等傻事,两位将军只需要跟随我程某去投诚便可,有陆公子在,曹营文武均会信任两位将军!”
这…
张郃与高览彼此互视。
紧接着,异口同声:“好…”
当即,整个袁军军阵中高举投降的旗帜…
那原本…迎风猎猎招展的“袁”字大旗,此刻尽数换成了白旗!
而张郃、高览亲率各营副将,连同五十万甲士,跟随着程昱穿过这“八门金锁阵”往官渡行去!
而这一幕,让夏侯惇、曹洪看傻了。
这是?啥情况?
原本还拼死破阵,闯阵闯了一整个夜晚的袁军,就这么…就这么投降了?
要知道,他们有五十万人哪,局面上虽未占据上风,可事实上,主动权依旧在他们手上,别是耍诈…玩什么阴谋诡计,假意投降,以此过得这“八门金锁阵”,到时候再强攻官渡,打我军个措手不及!
可偏偏…
这些袁营的兵马全部都是卸去了武器,束手投诚…这是满满的诚意啊!
夏侯惇挠挠头,不可思议。
“子廉?你怎么看…”
“我特喵的只能站着看…”
曹洪也是挠挠头,他哪懂这些…
倒是荀攸一眼就看到了程昱。“两位将军快看,是程司马…他在向咱们示意,袁军五十万投诚了!”
这…
夏侯惇与曹洪还是不可思议。
荀攸却是连连感慨道:“看来,陆司徒这一夜之所以淡定自若,便是在等袁军的内乱,在等整个袁营内部的瓦解,如此攻敌攻心,倒是颇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讲到这儿…
荀攸见夏侯惇、曹洪还有些迟疑,当即朗声道:“两位将军,切莫怀疑,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速速打开城门,然后点兵…局势翻转了,该咱们去反击他袁绍,一举剿灭他袁军的残余兵马!”
荀攸的话刚刚落下。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从众人身后响彻。
众人回头一看,乃是典韦,他也不迟疑,当即喊道。“陆司徒有命,打开城门接受袁军投诚!然后各营点兵去进攻袁军大寨…攻守之势异也!”
这下,众人再不质疑!
毕竟曹操有令,官渡一切均要听陆羽的。
而事实证明,陆羽的选择是对的,张郃、高览真心投诚,乃至于…这五十万兵马听闻袁绍要擒拿两位主帅,都炸天了…嚷嚷着要倒戈一击!
“哈哈哈…”夏侯惇大笑不止,他连忙招呼道:“子廉,一夜了,老哥哥我这手可痒痒着呢…”
“谁不是呢!”曹洪也是爽然笑道。
“点兵出征,擒袁绍!”夏侯惇大喝一声,无数骑士翻身上马,这一刻,整个曹营气势如虹!
…
…
黄河南岸,沿着十余里的蜿蜒官道上,数不尽的人厮杀在了一起。
曹操、夏侯渊、夏侯惇、曹洪率领的兵马齐齐杀往袁军那百里营盘。
此刻,他们已经杀红了眼,而他们可以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袁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在做最后的抵抗,妄图组成一队队的陷阵营去拖延曹军!
只是。
这些终究都是徒劳!
乌巢被烧、张郃高览五十万大军投降倒戈一击,这样的消息传回…
没有一个袁军将士的心情能够平复。
恐惧、彷徨、绝望…
总总的负面情绪宛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袁绍那绵延百里的大本营已经是一片大乱,千疮百孔。
此刻…
别说是抵抗曹操的攻势,就是身边的士卒随时都有哗变的风险。
袁绍悲怒交加,昨日…他麾下还有数不尽的兵马,可今日,却是无人可用…
士兵们离心离德,没等敌人来攻,败局已定!
“怎么办?怎么办?”
袁绍万念俱灰…
此刻的他感觉心里疼,乃至于肝也疼,肺也疼,五脏六腑,哪里都是痛的,痛不欲生!
“父帅…张郃、高览投降,我等再留在此间,必死无疑啊!当务之急是先撤出官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袁绍的儿子袁谭苦口婆心的劝。
此刻,袁绍的身边哪里还有什么文武,唯独自己的这三个儿子。
“父帅…”袁熙也劝慰道:“此战虽败,可青、冀、幽、并四州,咱们还有兵马…只需得两个月,孩儿就能再度从幽州调集五万人,此战虽败…可咱们…咱们还能再战!楚汉争霸,那那汉高祖刘邦能战胜项羽,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这一刻…袁熙就害怕父亲学那项羽,乌江自刎…一刀抹了脖子!
这…
袁绍茫然的环顾四周,一片萧索,纵使还有亲卫在,他们的面颊上也满是恐慌、惊怖…
这样的仗?还怎么打?
逃…
只能逃了!
“好…好…快…快扶为父上马!咱们回…回黄河以北!”
袁绍吟出一句,账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哒哒哒…”
马蹄声响彻…
袁绍带着三个儿子,一干轻骑迅速的向北逃去,此刻的他头上只有一顶头巾,而额头处那豆大的汗珠清晰可见。
说起来,也奇怪…
袁绍遇事素来迟疑不定,可逃跑起来,竟是比兔子还快,像是一阵风!倒是有点刘备刘跑跑的真传!
而他们的身后…
——“格杀勿论!”
夏侯渊、曹洪、夏侯惇率领骁骑往返于袁营中冲杀。
此刻,他们无需仁慈,他们要用最狠辣的方式去确保这一战的大捷:“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格杀勿论!”
喊杀声冲破云天,震天动地。
周遭的袁军见主公逃离,更是心乱如麻,无心再战…曹军的马蹄声,脚步声,甚至是擂鼓声、呐喊声,这些都使得他们手足无措。
很多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搬了家!
…
…
黄河岸边,滔滔河水依旧是向东奔腾。
只是,那些长眠于沙滩上的甲士却再也无法回家。
漆黑色的乌鸦在天空中飞来飞去,似乎是因为找到了食物,兴奋的嚎叫着!
却不知道…这些尸首
信心满满的袁绍遭逢重创,有生力量被迅速的瓦解…
此消彼长。
曹操,曹营却变得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期都要更加强大!
原本处于劣势的曹操…
凭借着一次次对陆羽的信任,凭借着陆羽一次次的布局,一次次的豪赌,最终赢下了这场战役!
不得不说,曹操是个赌徒…却也是个英雄般的赌徒,他最大的赌注,就是完全将官渡交给陆羽去部署!
将曹营所有的二十万兵马,将他的身家性命一并交到了陆羽的手里。
曹操自问。
放眼天下,不会有第二个诸侯能做到如此地步,也不会有第二个曹操能有这般的胸襟!
哪怕…陆羽是他的儿子!
呼…
大捷后曹军已经开始清扫战场,曹操面对黄河,长长的吁出口气,赢了…这一场决定未来天下五百年归属的大战,赢到最后的人是他曹操!
“呵呵…”
笑了,曹操总算是笑了。
他在回忆这一场官渡之战,这一场如履薄冰,险象环生的官渡战场!
如果…
如果羽儿没有医好他的头疾?
如果袁绍的箭楼没有被羽儿的霹雳车砸毁?
如果白马一战,羽儿没能擒颜良?
如果…文丑的部下不那么贪婪,不去抢夺金银珠宝?
如果不是羽儿延津城水淹四十五万袁军…
如果不是羽儿向天借来的九月一日的‘天狗食日’…
如果不是羽儿任用曹仁、徐庶,布下那八门金锁阵,逼得张郃、高览反水…倒戈一击!
最后…最后的胜利者还是他曹操么?
官渡之战,包含了太多的偶然,而羽儿偏偏愣是用一条线,将这些偶然连在一起,形成了必然,天意…或许,这就是天意!
呼…呼…
长长的呼气。
此刻的曹操心头感慨连连。
幸亏…幸亏,二十二年前,他在濮阳顿丘县种下了这一棵种子,今日这种子才能生根发芽,才能茁壮成长,才能让他曹操都能在树下乘凉!
——“麒麟儿…这便是我曹家的麒麟儿!”
——“整个曹家,纵是祖父也比不上此麒麟儿出色!”
曹操对着黄河吟出他内心中的呼喊。
当然…
官渡大胜,所有人都亢奋不已。
唯独身处官渡的陆羽,却是此因为“大胜”而眉头不展。
因为…他想的更多,更远!
要知道,历史的记载中,曹操最大的黑点便是几次屠杀!便是那“三国第一屠刀”的称号!
诚然,徐州彭城是第一次屠杀!
可最狠的一次,便是官渡…
历史上记载的,曹操对袁军降卒的发落就三个字——尽坑之!
也是因为这一次的坑杀袁军,让曹操成为了继长平之战白起坑杀降卒,巨鹿之战项羽坑杀秦军后…第三个世所公认的“杀神”,让世人毛骨悚然。
而追本索源…
曹操之所以坑杀袁军降卒最大的原因是什么?
粮食…
没错,就是粮食!
乌巢被烧了,这边一股脑又投降了大几十万人,每个人都是一张嘴,粮食从哪来?
便是为此,此刻的陆羽眉头紧锁。
别人还在为官渡大胜而亢奋不已,可他必须要考虑这几十万人的吃饭问题了!
恰恰…
这事儿,很大…
这事儿,又是间不容发!处理不好了,老曹又要变成“三国第一屠刀”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