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县城东外,远山起伏,青黄相间之中,枫林渐染。乍一看去,宛如云锦。
因为前阵子防御黄巾,靠近城外的林木,早被砍伐一空。走马之际,但见四下空旷无垠,极目天舒。
刘璋低头坐在马上,脑子里仍是一个劲的想着刚才那屠户的言语。
“……….那翼德公对饱学之士,极是恭谦。每每听闻大儒之名,必前去拜会求教。有时就算被冷落,也是从不发怒。
……………翼德公虽相貌堂堂,但嗓门却是极大。据说曾有人不防之下,被他一嗓子几乎吓掉了魂儿……..
哦,还有就是,先生此去,若是蒙他邀以饮酒,切切谨记,休要多饮。我尝闻那翼德公极为好饮,可一旦喝醉,嘿,那可是不得了的………”
从上面这些话中,除了最后一段与刘璋印象中极为吻合,其他的描述,委实让刘璋难以和那个猛张飞认同为一个人。
谦恭?相貌堂堂?
刘璋不由的扭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颜良文丑二人,连忙使劲的摇了摇头,将那丝遐想抛开。
一个黑面魁伟、燕颌虎须、豹头环眼的凶恶形象,竟然冠以谦恭、相貌堂堂的描述,刘璋不由的一个劲儿翻白眼。照这么说,那自己身边这俩货,是不是也可以形容为貌赛潘安,美比子都了?
想到这儿,刘璋自己也是不由的一阵恶寒,连忙就此打住。潘安、子都地下有知,竟拿这些人跟他们比,会不会就此从坟墓里爬出来,要求再死一回也未可知了。
扬起马鞭,轻轻甩个鞭花,火云驹略微提了提速度,撒开四蹄,欢跑了起来。管他怎么描述呢,只要他还是张飞就成。刘璋抛开疑惑,催马径往张家庄方向而去。
顺着东边驿道一路而行,不多时,极目之处,隐隐现出一所庄院来。碧蓝青天之下,屋脊层叠,鳞次栉比,显示其规模不小。
越往前行,两边林木渐盛。及至离着庄门里许之地,地上已然换成青石铺垫,不复前面来时的尘土飞扬。
马蹄踏在其上,清脆有声,偶有林中鸟雀为声所激,扑棱棱箭一般冲上高空,划过一个大大的弧形,又复隐于林深之处。
秋风驰过林间,枝摇梢动,落叶有音,愈发显出一份清静。这张家庄竟是如此一个清幽之所,大大的出乎了刘璋所料,心中那份惊奇,也便更是浓郁了起来。
听到马蹄声,庄内有家丁走了出来。待到刘璋等人下马,连忙从上迎了下来,躬身见礼。
刘璋见这家人身手利索,显然也是有着不俗武艺在身的,不由暗暗点头。含笑抱拳道:“劳烦小哥通传一声,便道汉奉车都尉、蔡亭侯、破虏将军领涿县太守刘璋,前来拜会张飞张庄主。”
那家人听的刘璋所报名头,面上划过震惊之色,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将几人先引入门房安坐,这才飞一般跑了进去通禀。
不多时,忽听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带着喜意的雄壮声音道:“你可没听错了?果然是那破黄巾,解蓟县之围的刘破虏公?”
“不敢谎报家主,来人正是这般说的。”听那声音,正是方才进去通报之人。
刘璋微微一笑,起身站了等候。随着外面对答的话音儿刚落,眼前忽的一暗,门口处已然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目光往里一扫,接着便哈哈大笑着迈步进来。
“哈哈哈,敢问可是刘破虏当面?某涿县野人张飞张翼德迎候来迟,还望莫怪。呃,怎么………”
张飞一句话说完,已然是到了近前,只是眼瞅着对面这位刘破虏的表情,面上闪过一丝迷茫之色,大笑之声便生生止住了。
这怪不得张飞,只怕这个时候,换了任何人来了见到刘衙内此刻的神态,也会戛然止声的。
两个眼珠子瞪得溜圆,豹头肯定没有,环眼却是毫不夸张。不惟如此,一个嘴巴大张着,看那样子,就是塞个拳头估计也不是问题……..
我勒个去!我勒个去啊!这….这是张飞?尼玛的,难道是这里曾受过什么核辐射,让这张飞变异了不成?
刘璋这一刻脑子里完全乱成一团,傻傻的看着眼前的张飞,心中千奇百怪的念头纷至杳来,竟不知真耶梦耶。
眼前这位张飞,身高总有一米八多,身躯魁伟壮实,浓眉似墨,虎目炯炯。面色虽稍显黝黑,却更近似一种古铜色。
鼻隆如悬胆,口唇之上略有微髭。整个人干净利索,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雄浑彪悍之气。
这….这就是张飞?神马燕颌虎须,神马豹头环眼啊。连边儿都挨不上好不好?除了那声如巨雷,气势豪迈之外,哪有半分跟书上描绘的一样的地方?
千百年来,因为艺术加工出来的张飞形象,实在是在世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此刻,当刘璋忽然见到一个,完全颠覆了的张飞出现在自己眼前,如何不让他震惊失态?
“你….你….你便是…便是张飞?那个,字翼德的?”老半天,就在张飞被刘璋看的都有些发毛了,刘璋终是磕巴着问了出来。
张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得愣愣的点头,表示没错。
“那啥,你….你….嗯,燕人?”
“呃,正是。”
问过这两句,刘璋又不说话了,两眼却仍是傻傻的看着张飞,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张飞一时间搞不清状况,虽然心中也是大感别扭,但却隐隐觉得刘璋所问,好似大有深意,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门房里,刘璋和颜良文丑站在一边,对面张飞带着那个家人相对而立。两边五个人都不说话,一时间,气氛竟然变得诡秘无比。
“呼,嗯,我是刘璋。”又过了半天,好容易回了魂儿的刘璋,长长呼出一口气,干巴巴的开了口,蹦出一句极没营养的话来。
张飞眨巴眨巴眼,点点头道:“嗯,知道。”
刘璋抬手搔搔头,想了想又道:“嗯,我是来拜访你的。”
张飞又点点头道:“哦,那,进去喝茶?”
“好。”刘璋答道。
两人一问一答,听上去全是废话,但却好似又有种难言的默契。两句话说完,相对而望,半响,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笑意。
那笑意先是极小,却慢慢越来越大,到得最后,忽然同声哈哈大笑起来,四手伸出相握,并肩往庄里走去。
这般见面问答,委实别开生面。粗莽如张飞,机巧如刘璋,在回过神来后,都是大感有趣。哈哈大笑声中,虽是初见,却竟然有一种经年老友般的感觉。缘分之奥妙,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述。
张飞与刘璋携手而进,对着那家人摆摆手。家人早被刚才那气氛压抑的快要崩溃了,这时得了家主的示意,慌里慌张的跑了下去,直直跑出老远,才大大喘出一口气来。
待得气儿平了些,这才转头望望那边,嘴中连连低呼着古怪,招呼下人准备宴客之事去了。
跟在刘璋身后的颜良文丑二人,也是全然的莫名其妙,浑不知自家主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说是来拜访人家,可一见了面,却只顾傻傻的瞪着人家看,接着便说了几句废话,然后俩人都哈哈一通笑的。他们都得了癔症了吗?
两个人四只眼珠子,叽里咕噜在前面二人身上转了半响,却是毫无所得。貌似颜大夫、文大夫学艺不精,这般疑难杂症,实在单凭观看是难以确诊的。
“主公何时对男人也这般关注了?”百思不得其解,颜大夫忽然别开蹊径,低声向文大夫问道。
“唔,娶了那邹家娘子过门后。”文大夫若有所思的答着。
“古怪!嗯,莫非物极必反……..”颜大夫一手拽着自己胡子,忽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面色不由微变。
文大夫显然也同时想到了,眼神儿飘忽了一阵,激灵灵打个冷颤,靠近一步,低声道:“以后须得离着远些……….”
颜良大以为然,猛点其头。两个浑人面色青白,嘀嘀咕咕着,对自己身处巨大危险中,深有惶惶之感。
刘璋却哪里知道身后俩浑人,已经把他想成了最恶心的某一类人了?随着张飞在厅中落座后,眼见两人并未像往常般立在自己身后,而是在厅门外站住,不由微感奇怪。只是作为侍卫,不奉主人召唤,站在外面也不违情理,便不再理会。
“翼德与我想象中,大不相同。方才一见之下,竟致失态。”待张府下人送上茶来,刘璋端起轻啜一口,这才笑道。
张飞浓眉扬了扬,奇怪的问道:“以公想象,飞当是何等模样?”
“嗯,豹头环眼、燕颌虎须,黑面煞神一般。”刘璋微一沉吟,也不隐瞒,照着后世描述说了出来。
张飞一呆,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自己面颊。脑子里按刘璋所言想象一下自己的形象,不由的越想越是古怪,越想越是有趣,终是哈哈大笑起来。
刘璋也笑,等到张飞好容易收住笑声,这才望着他道:“我这次来,是想邀你一起去杀贼,你愿意去不?”
他淡淡而言,似是如同在说咱们喝杯酒吧一样的平淡。打从他出道以来,这般招揽人才的方式,却是从所未有。只是,偏偏在他感觉里,只有这种方式,才是最合适的。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极是玄妙。
张飞眉毛扬了扬,并没说话。
刘璋也不看他,又道:“整日守着这庄子,岂不闷煞?天下大的很呢,我将会是最贤明的主公!”
张飞眼中闪过一丝火热,定定的看着他,嘴角渐渐扬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