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竹忙活了小半天,总算是把局势暂时平稳了下来。
此刻她正站在王盘面前,重复着之前的话语:“按惯例,在下个礼拜的演出中,我会拿出一个单元来给你……”
谢君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家伙,眼神中带着审视和警惕。
在听到这个关系户主动选择加入三队后,她和其他人一样,第一反应是惊讶,不过很快她就联想到了最近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听说了吗?老总有意要把三队撤了”“我听说是总部的意思,老总还在跟上面谈呢”“要我说三队早就该撤了,每次连三分之一的座都坐不满”……
破天荒有关系户主动加入三队,再加上这些流言,谢君竹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这个关系户是卢海龙打入三队的卧底,伺机而动搞事情,好让上头能够光明正大地把三队给裁了!
可再看这王盘的模样,又让谢君竹的这个想法动摇了。
瞧呀。
这王盘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忽然毫无缘由地嘿嘿傻笑起来,一副智障的模样。再加上他头上包着的白纱布,瞧着就更呆了,跟她老家村东头、何家那个先天智力缺陷的二愣子一模一样。
这种人也能担此重任,来当卧底?
“……你先说说看,你打算弄做什么吧,短剧?小品?相声?还是什么?”
谢君竹问道,心里拿捏不定这关系户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不过不管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要对这王盘留一分心眼的。
王盘从对美好未来的畅想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谢君竹,回道:“小品。我自己写了个本子,现在就差演员了。”
他本以为演员还要好好挑选一番,现在一看,三队尽是人才,挑都不用挑,随便拉三个就能圆满地完成任务,实在省心。
“自己写了个本子?”
谢君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王盘的这个行为完全符合了“卧底”的猜想,但王盘刚才那副二愣子的形象给她印象太深刻了,还是摸不准。
稍一沉吟后,谢君竹说:“那本子你带了吗?我要先看看能不能上。”
王盘从屁股兜里摸出工作日记,递了过去,“带了。”
坐了半天,工作日记都被坐温热了。
谢君竹也不嫌弃,拿过工作日记,按照王盘的指点翻到了他写的那个本子那看了起来。
……
谢君竹是唱评弹的,因为身为队长的关系,近些年她对其他行当也了解了一些,但研究不是太深。
这个叫《卖拐》的本子她快速看下来后,总体感觉还行,是正常的小品流程,重要的是没有看到危险的敏感词句,这倒是超出她的意料。
不过再一想也是,哪有卧底一上来就暴露自己的?总得先装模作样一阵。
“可以。”
谢君竹从本子里抬起头来,把工作日记还给了王盘。
随后,她稍一思索,道:“要三个,那就方浩方叔,李春梅李姐,还有付家声付叔吧。他们三个的表演在我们三队算是排前列的,相信能够让你的首演有个不错的表现。”
谢君竹没说谎,甚至还谦虚了。
她推荐的这三位,论舞台表演,在三队可以说是三甲,也是因为王盘可能来者不善,她更加要拿出好的,不能被对方抓到漏洞。
谢君竹说完,还拉着王盘去和三位演员认了一下。
“李姐,你毛衣怎么又拿出来了……先放一下……付叔,醒醒……醒醒,付叔……”
王盘见了谢君竹推荐的这几位演员,可以说是见一个,惊喜一分。
那李春梅,正是那位开大会嗑瓜子、开小会织毛衣的大妈,那付家声则是那位睡着打鼾的大叔。方浩稍有逊色,可也四十左右,脑袋大脖子粗,长得平平无奇,绝非春晚上那些“长相俊美好演员”的标准。
虽说那位疑似老年痴呆外加帕金森的老爷子不在其列令人稍感遗憾,但是三大绝世高手集齐两位,也让王盘感到非常满意了。
“就这几位了!”
……
广庆百乐门的成员并不是都住员工宿舍,特别是三队,基本都是中老年人、有各自的家庭,平日里也都是住家里,只是像正常上班族一样每天来生活中心上工。因此,要排练的话,时间也都是放白天。
这天是周一,距离王盘正式加入三队已经过去快一周了,生活中心4楼,2号练功房,王盘、李春梅、付家声和方浩正在里面排练。
也不知道他们排练的怎么样了。
谢君竹心里想着,走到练功房门口。
她上周来看过一次,当时瞧着还行。后来因为忙着周日三队的演出,她就一直没空盯梢了,只问过几次,从李春梅那里得到的回复是“排练很有成效”,也不知道现如今如何了,这周上台有没有问题?
谢君竹这么想着,已经来到了练功房门口。
因为担心打搅了他们的排练,她刻意放慢了手脚,无声无息把门推开一条缝,凑上脑袋,往里面瞧去。
可以看到,王盘他们四人正围坐在一起。
在研讨剧本?
虽说平日里多有惫懒,但是在正事上,李姐他们到底还是靠得住的……
谢君竹这么想着,面上闪过欣慰之色。
正当此时,排练室内,付家声的声音响起。
“一对老K!”
然后是王盘的声音,“不要。浩哥,看你的了,顶住啊!”
李春梅声音不满,“咋还带说话的呢?小王,你这就不对了啊。快点,老方,不要就赶紧过!”
方浩:“小王,打几了?”
“……”
谢君竹表情僵了。
随即一股邪火腾地蹿上她脑子,一把推开房门。
“你们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动静将房内四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四张脸盯着这边,都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牌放在了中间的小茶几上。
她怎么来了?
王盘抬头看向门口满脸怒容的谢君竹,很是惊讶。
也不提前说一声,他们正排练呢。
嗯,正排练呢……
其实一开始《卖拐》的排练还是很正常的:
王盘给三人定好了各自的角色,付家声饰演大忽悠,李春梅饰演大忽悠的妻子,方浩饰演厨子,然后就是背台词,再然后就是正式排练了。
正式排练的一开始,付家声他们几位还是颇为认真的,表情、动作、台词什么的都有认真去做,但是这几位都这把岁数了,眼力价还是有的,排练没两天,他们就看出这小王导演“很好说话”了。
“不错!”
“嗯,好!”
“很棒!”
……
不管他们是认真去演,还是随意去演,甚至像个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硬背台词,王盘都是统一的认可话语。
敢情也是个来混日子的。
三位大叔大妈立刻就明白遇到了同道中人,排练的认真程度那也是飞流直下,再到今天,更是直接带了牌来开打了。
王盘对此不怒反喜。
他本身就是奔着搞砸的念头来的,一开始哥几个那么认真他还稍稍有些担忧呢,现在看到他们这么磨洋工,正合他意啊!
不愧是被他看中的奇人异士。
于是他也就开开心心地陪着老哥几个打起掼蛋来,却没想到才打到9,谢君竹竟然找上门来了。
你至少等我们先追个A啊。
王盘一晃头,赶紧把脑子里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甩了出去。
紧接着,他认真思索起来该怎么把这小谢队长忽悠过去,结果还没等他想呢,伴随着一股怨念袭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整个人也扑倒在了面前的小茶几上。
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几天下来,他对于王盘摸鱼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了!
剧烈的疼痛感如浪潮一般袭来,冲击之下,伏倒在茶几上的王盘,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起来,把牌池和几人放桌上的手牌搅得乱七八糟。
“哎,小王,你这牌品也太差了!不能要输了就这么耍赖啊!……”
李春梅见状叫唤起来,却被谢君竹打断了。
“李姐,现在是管牌的时候嘛!”
谢君竹强忍怒气大步走了进来,“我三令五申,上班时间不能打牌不能打牌,结果倒好,没两天又来了!李姐,付叔,方叔,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这么跟你们说话,但是你们不觉得你们的行为真的过分了吗?!……”
面对着满脸怒容的谢君竹,付家声他们三人也意识到了不妙,都乖乖地站了起来,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学生一样低头耷脑。
谢君竹滔滔不绝的训着话,可听着听着,李春梅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被晚辈当面训斥脸上挂不住,忍不住出声了:“小谢队长,我们知道上班时间打牌是不对,也知道你是真心想把三队弄好,想超过一队二队,但可能吗?”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要让三队重振辉煌,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当时也都是积极配合你,但结果呢?现在的人喜欢看的是一队二队那些个小伙子大姑娘,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李春梅越说声音越大,“而且也不止我们广庆一家这样,你看总部,当年打天下靠的是张老,但是现在最火的是他徒弟孟霄鹤,观众全冲他去的。前年的总选,孟霄鹤第一,张老连前五都没进!”
“你要说那个小孟的专业能力比张老强吗?谁都知道不是,但他长得好看,人家就是冲他去。他唱个小曲,下面那些个小女娃能举着那些个荧光棒,愣是把现场变成演唱会,这可是我们这行当从来没有过的!太荒唐了!就连张老都说他‘欺师灭祖’,但张老也说这样才能活下去!”
方浩在一旁拉住李春梅,小声道:“别说了。”
李春梅甩脱了他,不管,继续说:“时代变了,小谢队长,张老都承认这一点了,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还看不透呢?现在人家要看的是人,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表演那些老掉牙的东西了。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啊!”
“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就这样了,三队也就这样了。说实在点,我们就是养老了,也没什么指望了,你……”
李春梅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长叹了一声。
现场一片死寂。
谢君竹呆呆地站在原地。
李春梅这一番话下来,说得她都开始怀疑自我了。
她的努力是徒劳的么?她真的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站在时代的车轮前妄想螳臂当车的小丑吗?当敌人、战友,全世界都在否定她的时候,她就算再坚定,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了……
“放屁!”
安静的室内,一声炸雷响起,将几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见耍赖搅乱了牌局的王盘站了起来,气势如虹,脸上挂着两管鼻血。
他正义凛然:“不管怎么说,上班时间打牌都是不对的!”
“……”
付、李、方三人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刚才就属你小子打牌打得最欢吧?
你小子叛变得也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