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人,这品川楼的朝雾,可是在下为您精心挑选,吉原今年最为纯净、美丽的一朵花了”
位于仲之町通正中的茶屋二楼、视野最好的露台之上,一名身着黑袍的老者,讨好地向一旁垂帘品茗、看不清面容的青年躬身一礼。
这老者鬓发花白、眼神锐利,配合上高耸的鹰钩鼻,给人一种杀伐果断之感。
“哼,说得再怎么好听,也不过是只稍显灵动的笼中鸟”
那青年放下手中茶盏,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缓缓出现在视线中,那喧嚣队伍簇拥之中,动人心魄的那道倩影。
“见其尚有几分品相、带回去为幕府装裱门楣、延续血脉罢了。”
“将军说得是。”
不过及冠之龄的声线中,透露出的却是让一旁老者额头微汗、久居高位之人才有的威严。
“等等,你且看,那是何物?”
目光落在那花魁身上,便难以收回的青年,忽然有些诧异地起身,伸手指向下方某处
“那、那是”
老者快步来到凭栏处,目光如电地向下方的道中队伍看去。
“血?!”
衣袖及地、缓缓拖行而过的石子路上,隐隐可见一抹似火的殷红,以及被后续之人践踏出的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色脚印
老者目光随着那血迹一路逡巡,落到了队伍中央、那道行进越发缓慢的倩影之上。
不再相信,再也走不下去,全都灰飞湮灭,是否算皆大欢喜?
在人群簇拥、道中队伍招摇过市之间,置身其中之人难以发觉
但那花魁朝雾身上的华丽浅紫和服,自腰间到后摆,不知何时已悄然透出一抹血色。
和服上绣着的大片火纹,在鲜血浸透之下仿佛真的燃烧起来一般
连同交织其间的白色樱花瓣,也晕染上了暗红的火光。
真的很爱你,虽然这太草率
与此同时,下方踩着厚重木屐、隔着纱巾扶着男役肩膀的朝雾,行至茶屋楼下,突然脚下一个踉跄
归处何在,摆荡太过,筋疲力尽
“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竟然浑身无力地朝着地面坠去!
花魁在道中时摔倒,虽然不是没有先例,却是极为失礼的举动。
“滚开!”
那白发老者身形矫健地自二楼凭栏翻过,就这么直直落到长街之上,分开人流、脚步灵敏地来到了朝雾身前
“你你可知这样做”
看着软倒在地、越来越多的鲜血在身下泊泊流淌的朝雾,他眉头紧皱、气得连声音都在不断颤抖:“对品川楼、甚至整个吉原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庄司大人”
躺在血泊之中,朝雾嘴唇微动,神色迷离地看向眼前之人,双手无力地在腰间合拢,替代了行礼。
“朝雾之所以想要成为花魁只是为了一人”
若是此刻除掉她脸上那一层层的厚重粉末,显露出的必然是血色全无的煞白俏脸。
“这花魁道中,也仅一生一次,为他一人而行”
朝雾双眼无神、气若游丝,但言语之中的倔强与痴情,却像重重的石块一样,压得素来视人命如草芥的庄司甚右卫门喘不过气来。
“朝雾无处可逃、亦不愿辜负楼里栽培养育之恩但未到樱花漫山之日,却为了别的男人花魁道中,实乃失约之举”
双手如同祭拜神明般在胸前颤抖着虔诚合拢,朝雾那对失去焦距的大眼中,倒映出红日隐去后,红艳似火、仿佛能燃尽一切的晚霞
“两难之下,唯有剖腹谢罪,以示忠贞。”
最后一缕神采在眼中褪去,她双手无力地朝两侧一松
“真可惜,只差一个月,便能与他携手,去看那漫山的樱花。”
振袖飞舞,仿佛若绚烂的翩翩彩蝶,跌入艳红似火的花海,绽放出了惊心动魄、稍纵即逝的绝美风情。
“哈、哈哈哈哈哈愚不可及!”
看着气息全无的朝雾,庄司甚右卫门仿佛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天狂笑起来。
在花魁道中队伍出行前,朝雾便已悄然剖腹
能忍着刻骨铭心的痛苦、荷着沉重的衣饰、迈着“八字步”,行过数百米的长街,已经堪称奇迹。
“明明是人尽可夫的笼中鸟,却偏偏要学那些武士讲什么忠贞仁义,为情殉死”
他低下头,看向朝雾尸体的双眼中,满是怨毒!
“来人,将她的尸体吊在大门外,等她那情郎过来相会”
“哼”
庄司甚右卫门话未说完,身后响起一道冷哼,让他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
“枉你这吉原明明不止一个太夫,偏生给我精挑细选了个最扫兴的若不是你故意包藏祸心,那就是老了,连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都看不清了。”
“将军息怒,此事是小人疏忽,请务必再”
听见这番话,庄司甚右卫门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连忙卑微地跪倒在地。
“不必了,庄司大人的好意,小将心领了将军家,世世代代,从未有过逼娼为良的习俗!”
双手负在身后、梳着月半头的青年,在门内轻声训斥之后,转身朝着后门的方向离去。
“此事,亦因你我而起。念在这朝雾,也算是个痴情女子,送去本妙寺,好生厚葬不过这殉死一举,实乃陋习,我今后必废之!”
“遵、遵命。”
言谈之间,夕阳火红的余光已彻底消散,夜幕缓缓笼罩在沉默的吉原长街之上
没有人注意到,朝雾身上那紫色大振袖和服,正悄然地将地面上的鲜血吸入体内,变得越发妖冶饱满。
“轰”
热浪翻涌、火山汤海般的吉原长街上,浑身包裹在刃甲中的安倍寺,已经有大半截身子,在那十多米高的牛鬼庄司甚右卫门左右开弓、巨蹄狂踩之下,陷入了土崩瓦解的长街中。
“轰”
纵然如此,他依旧倔强地双手舞动,用肉眼难辨的刀芒化作了一圈浑圆的护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