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记,宁宅,一片萧肃。
宁老太爷出殡后,遵照他的遗嘱,作为宁长春唯一儿子的宁晓峰成了东记宁家的继承人。十年前,宁晓锋冒天下大不讳,愤然与后母私奔。十年之后,他又成了这里的主人。
在宁晓锋反复劝说下,赛小仙又回到了东记宁家。与十年前不同的是,这回宁晓锋与她不再是二少爷和姨太太,而是宁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
初回宁宅,这里对赛小仙的印记还是没有褪去。对于赛小仙来说宁宅就是一段噩梦。当年满怀憧憬与宁晓锋长相厮守,却未料到,本来留给宁晓峰的处子之身,却他的父亲宁老太爷疯狂地占有。到现在,那一夜的种种不如意还时常浮现于赛小仙脑海,令她痛苦不已。
十年来的朝夕相处,宁晓峰何尝不知妻子的心思,他本想按着宁老太爷遗嘱的交代,变卖家产,远走上海,再也不回到这个伤心的地方。不过,由于作为复兴社辽南站站长的常宁副关长被捕,营川城不能群龙无首。于是,上峰下达了命令,复兴社辽南地区秘密组织全盘由宁晓峰接管,并任命他为新一任的复兴社辽南站站长。
复兴社下的命令,就是死命令,只能无条件服从,就这样,他留在营川,重回了宁家。
宁家祠堂,设在宁家的中庭,独门独院,十分安静。
赛小仙坐在在宁晓峰身边,柔声说道:“峰哥,要是没有十年前的变故该有多好。咱们朝夕相处,一起在西大街做生意、生孩子、教孩子们读书。你忙累了,我再唱一段小曲,为你解闷。闲杂,虽然我们又回到了宁家老宅,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小仙,从加入复兴社那一天起,咱们就没有回头路了。在营川时间久了,我也想明白,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只要不把日本人赶走,营川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想好好做生意就更不可能。这两天,那边的人不仅炸了关东军给养船,还把货运站仓库给炸了,真涨营川人的士气。为了这个国,也为咱们的家,你我就扎根在营川,跟那边的人一样,跟日本人斗到底,做一个堂堂的中国人。”宁晓峰握紧赛小仙的手说道。
“峰哥,你做什么,我就跟你做什么,你活着,我就跟你好好活着,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死。总之,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赛小仙眼含泪花说道。
“小仙,别说这些丧气话。相信我,和我在一起,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宁晓峰擦了擦赛小仙脸上的泪痕说道。
“可是峰哥,我想小思盈了,能不能跟上峰请示一下,把思盈接到营川来。咱们都长住营川了,孩子总不在身边,别人会起疑心的。”
“我跟上峰提及此事,上峰的意思是先等等。你也知道,复兴社的规矩,思盈相当于人质在他们手里,上峰才不会担心咱们叛国。”
“这一点我很清楚,可是要是有人问我们,咱们孩子为何不接回营川,我们该怎么说?特别是情报处那个中村樱子,好像能洞察出一切,稍不小心就会在她面前露出破绽。因为咱们孩子的事,让日本人产生怀疑,得不偿失啊。”
“思盈的事,我想好了。要是再有人问起思盈,咱们就说它在上海读的是外文学校,都是从外国请来的教员,营川没有这样的条件,暂时就不接回思盈了。”
“这种话也就能瞒过一时。一个母亲,这么长时间不见自己的孩子,像中村樱子这样的人,会信吗?”
“你也别把她说的那么神,我觉得她也是当局者迷,要是没猜错,宝和堂那个耿直十有八九就有问题。”
“耿直有问题?不能吧,他一天到晚不是粘着中村樱子就是跟徐晓蕾在一起,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啊。”
“不一定,那天为他和徐晓蕾我爹守灵,出灵堂的时候,他的裤脚一直往下滴水,灵堂里面地面也湿了一大片。第二天,我又检查过灵堂的后窗户,有开动过的痕迹。想到就在那天,货运站仓库发生了爆炸,几个迹象联想起来,搞不好货运站仓库被炸,就是耿直干的。”
“灵堂地面有水、窗户有开动的痕迹,这两件事与火车货运站仓库被炸联系在一起,是不是有些太牵强?我觉得耿直有没有问题倒是无足重轻,真正要小心的是中村樱子。”
“中村樱子确实是个大麻烦,据内线传出来的消息,龙骨被盗案,已经交由中村樱子全权负责。这个女人太厉害,实在不行,就找个机会,给她除掉,一了百了,以除后患。”宁晓峰目露凶光说道。
“虽然是下下策,不过真到了必须动手的时候,也要当机立断。耿直身手了得,一直在中村樱子身边,除掉她不容易吧?”
“正因为耿直在她身边,我们才更有机会。其他日本官员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带着很多护卫,想动手根本没有机会。中村樱子不同,她常常和耿直单独出门,不带护卫,就算耿直再厉害,也有办法制服的。”
“你说的有道理,即便这样,还是要小心啊。”赛小仙说道。
就在这时,祠堂院门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宁晓峰站起身来,走出祠堂,打开了院子的大门,见院门外面,敲门的人是管家宁贵。
“少爷,唐小婉来了,想要见你。”宁贵对宁晓峰说道。
“不见,让她走吧。”宁晓峰不悦道。
“可是,她一定要见你。”宁贵为难道。
“你拦着不就完了?这是宁家,也是唐家。”
“少爷,老爷在的时候,唐小姐是可以随意进出宁家的,我们拦不住啊。”
“现在宁家我当家,我要是不同意,她凭什么随意进出?”宁晓锋怒道。
“没想到宁老太爷尸骨未寒,就有人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了,宁晓峰,你好神气啊。”宁晓峰话音刚落,却见唐小婉进到院中,盯着宁晓锋一脸怒气说道。
“唐小姐,宁家的事,不用你来操心吧?”宁晓峰冷冷说道。
“宁家的事,凭什么我不能操心?我是宁家下过聘礼、定了亲事、见过父母的儿媳妇,怎么没资格操心?”
“我和你一没三叩九拜,二没进过洞房,更没圆过房,你这个儿媳妇,不算数的。”
“宁晓峰,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你就这么绝情?我承认,我是没有那个狐狸精漂亮,可我这么多年一直等着你,到现在还是黄花闺女,你是铁石心肠嘛?”
“你等不等我是你的事,我从没让你等过。既然你还是黄花闺女,你家唐氏一族也算是营川名门,找个男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趁着还年轻,找个人嫁了吧。”
“这你可说错了,我唐小婉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我这辈子非你宁晓峰不嫁了。男人嘛,有些歪心思也难免,看到个漂亮姑娘走不动道也是正常,大不了,我大人有大量,许了你娶那个赛小仙做妾室,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你说过,你说我怎么都行,却不能说小仙半个不好。否则,我绝不饶你。你记住,小仙是我的妻子,谁说她的不好,我不许!宁贵,送客!”宁晓峰厉声道。
“好,好,算你狠,宁晓峰你等我了,我要不让你八抬大轿来娶我进门,我就不姓唐。”说着,唐小婉抹着眼泪,离开了宁家祠堂。
见唐小婉离开,赛小仙从祠堂里面走了出来,说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你又何必如此冷酷无情呢?”
“这样做,就是让她断了念想,长痛不如短痛,其实是对她好。时间长了,她就会懂的。”宁晓峰淡淡说道。
……
瑞昌成商行,徐晓蕾办公室。
也许是之前耿直提醒的缘故,中村樱子加强了对徐晓蕾的保护。以前,徐晓蕾的办公室只有一道岗,现在,为了安全起见,又加上一道。想要见徐晓蕾,只有拿着中村樱子的手谕,或者徐晓蕾亲手签的路条,门岗才让进入,否则,是进不到她的办公室的。
对于徐晓蕾,中村樱子有一种莫名的情感。按理说,徐晓蕾是自己在耿直心目中无法替代的女人,理应对她又恨。可不知为何,骨子里睚眦必报的中村樱子却对徐晓蕾恨不起来,甚至对她有一种莫名欣赏。中村樱子更担心的是,徐晓蕾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耿直一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为了耿直,她也要保护好徐晓蕾,省的耿直弄出事端来。
前几天,赵博渊的妻子露丝到了营川,赵教授一家营川团聚,赵玫也不再孤单。金惠子便找到中村樱子,让她给自己找些事做。
如何安排这个远房的表妹,中村樱子也是考虑再三。她不想金惠子和她一样,成为一名间谍,思来想去,中村樱子就把金惠子派到了营川商行,给徐晓蕾做助手。
徐晓蕾觉得金惠子年龄虽不大,却做事沉稳,加之是中村樱子的远亲,便安排她在自己办公室门外的小厅,做起了文书。
上次吃饭,徐晓蕾问过中村樱子,金惠子是不是她手下的密探,中村樱子当场就否认了。徐晓蕾虽将信将疑,却也未再深究。无论金惠子是不是间谍,她并不在意。她已经向上级组织汇报,并且和耿直已经商量好了,在瑞昌成商行,只要中村樱子不做危害组织、伤害同志的事,她就真心实意地帮着中村樱子做事。金惠子无论是不是中村樱子派来监视她的,都没有区别。
办公室门口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徐晓蕾听得出来,是金惠子在敲门。
“进来吧,惠子。”徐晓蕾对门外喊道。
见惠子到了跟前,徐晓蕾问道:“惠子,有什么事吗?”
“徐老板,门口宪兵来报,有个自称程记绸缎庄少东家,叫程思远的人要见你。”
“惠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没有外人的时候叫我晓蕾姐就行了,这徐老板叫起来多生分,兴茂福的伙计都没这样叫过我。”
“行,晓蕾姐,我怕叫顺口了,当着外人也这么叫,那多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我跟你表姐中村少佐不也是一口樱子樱子的叫。她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那个程思远说没说找我什么事啊?”
徐晓蕾很清楚程思远对自己的爱慕之情。
可自己心里早有了耿直,不可能再容下别人了,这种事不能给别人留下一点儿念想,否则害人害己。
想到这里,徐晓蕾说道:“你跟外面那个人说,我今天很忙,没时间见他,你让他过几天再来吧。”
“晓蕾姐,刚才我到门口,程先生跟我说,今天一定要见到你。还特意嘱咐我,让我跟你说,找你是为了双面满绣的事,没有其他的。”
“双面满绣?”
炸毁生化疫苗那天,徐晓蕾记得耿直跟她说过。中村樱子借着程思远弟弟程思齐散播进步言论的因由,将绸缎庄的不密之传双面满绣成品和四辆小纺车带走,扣押在海军情报处。按中村樱子答应的,今天是第三天,海军情报处应该归还绸缎庄扣押物品了。这个时候,程思远来找她,难道情报处扣着绸缎庄的东西,并没有还?
徐晓蕾虽然对程思远毫无儿女私情,不过在营川城,兴茂福商行与程记绸缎庄的关系一向很好,业务也常有往来。春节前,兴茂福商行又在程记绸缎庄定了一批料子,要发往新京。思来想去,程思远这次一定是有了什么难处,才来找她的。如果是这样,拒人以千里之外,确实有些不妥。
想到这里,徐晓蕾说道:“惠子,你跟守卫说一声,让他进来吧。”
“晓蕾姐,我表姐特意交代了,现在要是有人进你办公室,要么有她的手谕,要么有你的签字路条,否则,门口守卫是不会让进来的。”
“那好,你把路条拿来,我签一下。”
“好的,路条我已经带来了,您签一下便可。”金惠子将手中拿着的路条递给徐晓蕾,说道。
“你这个小丫头,那个程思远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替他办事。”徐晓蕾笑着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能给我什么好处。只是我觉得这个还算有礼貌,不像个坏人。加上他跟你还挺熟络的,就想着帮帮他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人坏人可不是写在脸上的,好了,你去吧,待他过来吧。”徐晓蕾将签好的路条递给金惠子,说道。
一江辽水向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