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辽河,较之夏天,河面宽度窄了许多。呼啸的北风从辽河北岸袭来,吹在身上,一阵阵冰冷刺骨。
辽河渡口码头,孙朝琨忐忑不安地站在岸边,拿着望远镜,观察着两里地外,兴茂福码头的一举一动。
根据前一天晚上,他和徐晓蕾耿直一起制定的计划,龙骨展示区枪响十分钟后,抗联停泊在渡口码头,装满炸药三条小渔船,将全速冲向关东军的给养船。撞船之前,引爆炸药,一举炸毁关东军的生化武器。
昨晚,徐晓蕾和耿直走后,孙朝琨通过营川城外的电台,与上级组织进行联络。上级组织同意徐晓蕾和耿直炸毁给养船的首选方案,之前制定的强攻火车货运站计划将作为备用方案。如果首选方案未能按计划完成,则启用备用方案,强攻火车货运站。
不过,孙朝琨心里十分清楚,成败在此一役,如果在兴茂福码头无法炸毁关东军给养船,想在火车货运站摧毁生化武器的可能性,几乎毫无可能。
第二天,孙朝琨经历了最为忙碌和紧张的一天。
一早,孙掌柜便易了容,乔装打扮,以生病的理由离开了红光理发店。通过抗联自己的联络方式,将潜入到营川城的抗联主要负责人召集到一起,到老爷阁后身的秘密联络点开会。
孙掌柜开门见山,布置起任务:
王大壮的侦查班十多个人战士,加上外围三十多名抗联战士全部配备缴获来的日式武器,全力协助耿直假冒关东军,佯攻龙骨展示区;
十多名抗联战士,晚上十点钟,趁着夜色,用最短时间控制住渡口码头,要做的悄无声息,不能惊动外人;
控制住渡口码头后,三条船、每条船四人,十二名抗联战士组成敢死队,将准备好的炸药搬到渡口码头停泊的小渔船上,枪响之后,这十二名战士驾驶渔船进入辽河水面;
最后要做的,就是要设法关掉码头上的照明灯。只有关掉码头上的照明灯,水面一片黑暗,炸毁给养船的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这时,孙朝琨想到了一个人,也许,只有这个人才有办法把岸上的照明灯关掉。如果他也关不掉照明灯的话,那这三条渔船只能争取躲过敌人的火力封锁,强行撞击给养船了。
夜幕降临,几路人马按照布置的计划各就各位。
方案进行的还算顺利,王大壮顺利地与耿直会和,抗联战士也顺利地控制住了渡口码头。二十多人没用多大会儿功夫,便将炸药搬到三艘小渔船上。孙朝琨安排战士将准备好的柴油加到渔船动力泵的油箱里,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着时机,开足马力,全力撞向给养船。
孙朝琨看着三条船上的十二名战士,心中百感交集。他清楚,这次行动,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这十二名战士都是抗联的顶梁柱,最大的三十,最小的只有十七岁,大多都还没有成家。敢死队的抗联战士,他们自己心里也都清楚,此次一去,是九死一生,很难生还,可即便如此,每个战士都面无惧色,他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孙朝琨心头一酸,险些落泪。他真的想和这些战士搭乘小船,一起去完成这艰巨的任务。可是他清楚,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做,现在只能期盼奇迹,敢死队的战友们能平安归来。
就在这时,龙骨展示区方向传来了零星的枪声,随着时间的推移,枪声越来越大。
孙朝琨心中一振,他知道,耿直佯攻龙骨展示区的计划开始实施了。想到这里,孙朝琨右手一挥,船上战士见状,拉动船上的马达,三条小渔船飞快地向兴茂福码头驶去。
兴茂福码头,此时是一片混乱。
滨崎少佐和藤野中尉从海关监管库中走出来,听见龙骨展示区方向的枪声愈发激烈,心中登时慌乱起来。根据枪声判断,龙骨展示区的战斗已经十分激烈,人员死伤已经在所难免。要是因为自己抢夺海军的龙骨而发生了内斗,远东司令部定会追责下来,到那时,将自身难保。想到这里,滨崎和藤野愈发胆寒起来。
滨崎少佐向码头望了望,见给养船即将靠泊完成,便对着码头上守卫的关东军喊道:“除了码头闸口守备人员,其他码头宪兵全部跟我驰援龙骨展示区,不得有误。”
码头守卫的关东军听到滨崎少佐的命令,很快排成队列,带着武器,整齐有序地跟着滨崎少佐,向龙骨展示区开去。
这时的兴茂福码头,一下变得空空荡荡。除十多名士兵在指挥给养船靠泊外,其他关东军宪兵都跟着滨崎和藤野,陆续离开了码头。
三条装满炸药的渔船,沿着辽河,缓缓向关东军给养船靠近。给养船已经停靠得当,船上的悬梯也开始向岸上搭去。
水面黑暗处,船上抗联战士拿着望远镜,向码头望去。
码头上守卫的日本宪兵,虽然被滨崎和藤野带走。不过,码头上的探照灯却依旧明晃晃的照着,辽河水面一览无余,渔船向给养船方向靠近,定会被船上的士兵发现。如果强行装船的话,渔船很有可能被船上的水雷击沉,船上的炸药很难在给养船近前引爆。
远处的枪声,开始渐渐稀疏起来,船上的抗联战士心里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怎么办?船上的战士面面相觑起来。
领头的抗联战士名叫魏大晓,他把自己船上的三个战士叫到一起,说道:“同志们,时间不等人,岸上的同志为了我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已经拼尽了最后一刻子弹。我们决不能让他们白白流血牺牲!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三分钟之内,如果岸上照明灯还是不灭,我们就硬闯过去。我们这三条船,能有一条船靠近给养船引爆,敌人的生化武器就有可能被炸毁,就无愧于抗联领导交给我们使命!”
“队长,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的,到了阴曹地府,我们还做兄弟。”说着,三个人向另外两条船做了手势,另外两条船也做了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突然,兴茂福码头上的照明灯不知为何,都灭了下来。顿时,水面上一片黑暗,船上和码头上关东军像一群无头的苍蝇,登时慌乱起来。
船上的抗联战士见机不可失,高喊着:“狗日的,爷爷来了。”用力拉满马达,装满炸药的渔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向关东军给养船冲去。
小野少佐和小泉关长刚从监管库中走了出来,刚到门口,码头的照明灯突然灭了下来,码头沿岸立刻伸手不见五指。
小野少佐突然感到有些不妙,心中一惊,大叫道:“不好,关东军上当了。给养船,目标一定是给养船。马上叫上西海关的部队,到码头沿岸布防,防备给养船被偷袭。”
小野话音刚落,三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了天际。
三条装满炸药的渔船无一例外地,引爆炸药,与给养船的船舷相撞。在渔船炸药强烈的冲击下,给养船上的弹药和生化武器跟着引爆起来。爆炸声响彻云霄,给养船上的火光浓烟冲天而起,顿时映红了辽河水面。
滨崎少佐和藤野躲到监管库中,听到水面连声的爆炸声,远眺军需船方向已经是火光冲天,二人一时呆若木鸡,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在龙骨展示区负隅抵抗的王大壮,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端起机枪,将仅剩下的十几名抗联战士叫到一起,一字一顿地说道:“兄弟们,听到辽河上的爆炸声了吗?狗日的军需船,日本人的生化武器已经我们同志炸掉了,咱们没有辜负上级的嘱托,完成任务了。现在,咱们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把我们子弹都打光了,能杀一个日本人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打光子弹,上刺刀,和这帮狗日的拼了。”
“和狗日的拼了!”说着,十多名抗联战士端起手中的长枪,向猛扑上来的日本兵射去。打光了枪里子弹,挂上刺刀,迎着关日本兵,冲了上去……
那一夜,抗联战士们的献血染红了营川码头,上百名抗联战士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这里,长眠在这西大街旁,辽河湾畔。
……
营川樱墅,卧室中。
三声巨大的爆炸声,令耿直和徐晓蕾兴奋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知道,炸毁关东军生化武器的任务胜利完成了。这是他们加入革命队伍之后,第一次全程参与的行动,任务完成的喜悦令二人热泪盈眶。
片刻,徐晓蕾推开耿直,说道:“耿直,马上叫醒中村樱子,估计用不上几分钟,情报处就会有人,来中村樱子这报信。”
耿直听后,一个翻身下了床,连跑带颠进到中村樱子的卧室。拿出口袋中一个小药瓶,在中村樱子鼻孔嗅了一嗅,又顺手将药瓶扔给了跟他进来的徐晓蕾。徐晓蕾拿着药瓶连忙下楼,为千佳子解除迷药。
耿直抱着中村樱子,用力晃了晃说道:“樱子,樱子,出事了,出事了。”
正做着美梦的中村樱子被耿直叫醒,用力挣开眼睛,看着耿直正抱着自己,忙问道:“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这时,徐晓蕾也慌慌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焦虑地说道:“樱子,不好了,我听见码头那边传来了爆炸声,十有八九,十有八九码头出事了。”
“什么?码头出事了?我怎么睡得这么死,爆炸声都没听到。都怨你,拼命折腾我,出这么大事都没听到。”中村樱子用力掐了一下耿直说道。
“哎呦。”中村樱子恰好掐到了耿直伤口处,耿直忍不住叫出声来。
“好好在床上躺着,你胳膊怎么还受伤了?说,这是怎么回事?”中村樱子盯着耿直说道。
“我,我,我不小心碰的。”耿直磕磕巴巴说道。
中村樱子凑近了耿直,闻了闻说道:“你身上香水的味道,应该是我刚送给晓蕾姐的吧?没想到呀,耿直,你身体够好的,这一晚上都不闲着啊。”
“樱子,这个可不能怪我。半夜他到我屋,说你睡着了,一定要抱着我睡,还把我床头的酒杯打碎,你看,胳膊都划伤了。你说,我们怎们能看上这样的无耻之徒呢。”徐晓蕾接过话来,说道。
“还能怎样,就是眼睛瞎了呗。”中村樱子狠狠蹬了耿直一脚,接着说道:“晓蕾姐,按你这么说,关东军的给养船一定是出事了。虽然给养船出事,与情报处无关,不过这么大的事,远东司令部一定会追查下来。耿直,你穿上衣服,跟我去趟码头。晓蕾姐,你就在这好好呆着,别出门了。”
“樱子,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毕竟是我家的码头,我也想看看有多大损失。”徐晓蕾说道。
“有多大损失,你现在去也是于事无补。十有八九,那个川口仁和也会去码头,他要是往你身边凑近乎,我们耿大少爷忍不住,动了手该怎么办,你还是留在这吧。明天早上,我再让门卫送你回家。”中村樱子说道。
“好吧,听你的。现在兴茂福码头可是你我共有的,你可要上心些。”
“放心吧,晓蕾姐,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和耿直就赶回来。千佳子在楼下,有什么事,你喊她就行了。”
“好吧,那你们也要小心。听外面现在还有爆炸声,别像上次在盛京那样,让谁打了黑枪了。”徐晓蕾话里有话说道。
“晓蕾姐,你说得对,关东军这次出了这么大事,一定会找人背锅,我还真得小心他们了。耿直,咱们走吧。”二人穿好棉衣,带好武器,走出房门。
刚走出樱墅,只见平川上尉从院门口处匆匆迎了上来。
中村樱子见是平川上尉,忙问道:“平川上尉,码头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中村长官,大事不好,关东军的给养船被炸了。”平川上尉道。
“损失严重吗?”
“可以说,满船尽毁。据情报处码头暗探回报,有三条满载炸药的小船全速撞向了给养船,给养船随之爆炸,现在,整条船都沉到水下一半。”
“按理说,关东军在码头有二百多名宪兵,难道还看不住三条偷袭的小船吗?”中村樱子疑惑道。
“暗探说,在炸毁给养船之前,龙骨展示的地方,关东军和海军不知为何打了起来。于是,关东军把码头守卫的部队带走,后来码头的照明灯突然灭了,装满炸药的渔船就把给养船炸了。”平川上尉道。
“一环扣一环,高明,高明。平川上尉,来营川这么长时间,我对那些龙骨一点儿不感兴趣,就是一堆骨头,就算真是龙骨又能怎么样?糊弄愚民罢了。现在好了,为了龙骨,自相残杀,还让别人收了渔人之利。不过,这个炸毁军需船的计划,丝丝入扣,的确精妙的很。”
“中村长官,那我们是不是要追查线索,好立个大功?”
“追查一定要追查的,在营川城做的案,对咱们情报处也是脸上无光。不过,要暗中观察,毕竟是关东军的事,咱们不好太参活了。把咱们的线人都放下去,不能放过一丝线索。还有,别怕花钱,该给的线人费都给到位了。咱们情报处和别的地方不同,不缺钱花。”中村樱子说道。
“骇!中村长官。”
“对了,码头损失严不严重?咱们刚到手的码头,要是损失太严重,就亏死了。”
“中村长官,这个我特意打听了。三条渔船都是在给养船另一侧爆炸的,虽然给养船也跟着爆炸,不过码头损失不算严重。现在也到了封港期,明天开港前,修好码头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最好了。码头那边,都有谁在?”中村樱子问道。
“小野少佐、小泉关长,关东军的滨崎少佐、藤野上尉都在码头,还有关东军情报组组长川口仁和也到了码头。”平川上尉说道。
“那我也要过去看看,耿直,你开车送我过去。平川你跟着我的车。”
“骇!”
不多时,两辆车一前一后来到码头。
凌晨三点,辽河岸边,显得格外阴冷。
码头上的照明灯已经打开,码头上下一片狼藉。
装着关东军给养的“太丸号”货船,船身多半已经沉到了河里,尚未沉到水面之下的部分,日本士兵和临时找来的劳工,争分夺秒地向岸上搬运着尚能一用物品。
水面上浮着一具具日本士兵的尸体,由于深更半夜加之气温严寒,大多尸体无法打捞,跟着水面上的浮冰飘得无影无踪。
中村樱子的车停在了码头门口,耿直为中村樱子打开车门,扶着她下了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耿直与中村樱子的亲昵越发自然起来,不再顾忌起外人的眼光。也许真的像徐晓蕾说的那样,耿直已经把中村樱子当成了家人。
平川也跟着下了车,三个人走进码头,只见关东军的滨崎少佐、藤野中尉,海军的小野少佐、小泉关长,还有新任命的关东军营川情报组组长川口仁和五个人站在一起,在那窃窃私语。
中村樱子对身旁的耿直说道:“耿直,都是部队的军官,你就别过去了。”
“行,不过,现在关东军视你为眼中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也不走远,有什么事,你来个手势,我立刻就到。”耿直对中村樱子说道。
一江辽水向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