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正气涌动在身体里的感觉,和苍白火焰的感觉完全不同。
夏极感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也快要一分为二了。
本我生根发芽,在不同的力量浇灌下,生出了两个自我,
这些当然都是他,不可能因为你对某一件事具备两种强烈情感,你就成了两个人,
只不过他的情感却更加充满了复杂和清晰的层次感。
当浩然正气为主,贯彻于体内时,他隐约能察觉过去一段时间里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荒诞,甚至有些排斥。
这些思绪匆匆掠过,让他有些恍惚。
他走在喧闹的街道上。
复杂的心绪,让他有一种奇异的孤独感。
感受到城中动静,云山宫的一名丑丑的道姑坐在庭院里,对着庭院里唯一的小屋说:“清竹师妹,有人来救你了。”
丑丑的道姑乃是云山宫道姑,名为谢自然,辈分和掌教茅古相同,所以称虞清竹一声师妹,也算是恰得其分。
那小屋周围没有监守的守卫,门扉也没上锁,里面却关着虞清竹。
可以说,虞清竹如果想逃肯定能逃掉,可是她不能逃,因为只要一逃就永远说不清了。
虽说现在也很难洗清。
画地为牢,莫过于此。
“谁?”
幽幽的声音反问了句。
“你的师侄,也是你过去的小师弟。”谢自然笑着道,一点儿都没把虞清竹当囚犯的模样。
屋内沉寂了下。
“清泉子吗?”
“是啊。”
“清泉子师姐,你去让他回去,他”
“他用了浩然正气,没人拦他,因为没有人能把一个身怀浩然正气的人指认为妖魔,哪怕说是被妖魔蛊惑也不可能。
浩然正气,本身就是正义的代表,若是官府不以律法拦他,那不会有人拦他。
这座城,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也拦不住呢。”
“他怎么了”
“刚刚有师侄来告诉我,清泉子啊,他周身的皮肤下隐约能看出紫焰魔纹,再加上之前有关他的故事,贫尼大概能猜到他做了什么。
他是真的不怕死啊,所以才自己打破了紫色妖火和浩然正气之间的平衡。
师妹,贫尼羡慕你。”
“他一个人吗?武当的弟子为什么不拦住他?”小屋里声音焦急了起来,深藏着一千分一万分的担忧。
谢自然笑道:“就一个人,渡河而来,站在城门前大声喊着说要来救你。六扇门捕头去拦他,可是却连剑都没拔就让人过去了,想来是已被折服。
不过师妹倒是不用担心,他应该寻到了新的平衡,否则早已身亡了吧?”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在打破那平衡的时候,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吧?”
“贫尼亦这般想,所以,贫尼才真的羡慕你能有这样一个男人愿意为你而死。”
“师姐,我真的没有和妖魔勾结。”虞清竹叹了口气。
谢自然淡淡道:“清竹师妹也是掌教了,那么师妹应该理解你所说的这句话是毫无意义的。”
“我理解。”
“那个男人应该也是了解了前因后果,所以他若真要救师妹,来这里是没用的,因为这里没有上锁,师妹却无法离开,他也无法带师妹离开。
他若真要救,他就该利用此时的身份去寻找证据。”
“可是能有什么证据呢?”虞清竹自己都想不出来。
谢自然摇摇头,她也想不出来。
现在的局势,看似平静,但是这太平了千余年的人间,就如深海的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却不知藏了多少隐隐霍霍、扭曲诡异、嘶声尖叫的可怖阴影。
不知藏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如今,不过是契机到了,这些秘密在一一揭开罢了。
而每一个秘密,每一个阴影,都是这千余年来凡人所不能承受之重。
她又怎么能想得出,如何对抗呢?
没人知道,那位少年要怎么做?
是鲁莽地闯到这几乎没有狱卒的“囚室”?
然后耍小孩脾气地带走他喊着要救的人?
还是利用身份去调查,去搜集证据,去证明清白?
就如同每一个成熟了的大人该有的模样。
但,在谢自然,甚至是虞清竹看来,无论那一条道,都是行不通的。
虞清竹心中痛苦,她捏着拳。
如果如果她能更小心点,或许就不会惹来这样的事了。
可是,从头到尾她都处于被“降维打击”之中,又如何小心?
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室幽静。
初夏的熏意已起了,蝉鸣阵阵。
她凭靠在窗前,侧对的古镜里照出一个小轩窗前的古典美人,美人双痣如垂泪,肤色雪白,眸色焦急。
可是,她走不出距离她不过几步的门。
门外,谢自然悠闲地坐于垂绦拂动的绿柳树下,不时有道士道童匆匆而来,在她身侧私语着汇报些事情。
虞清竹如坐砧板,心中无法平息。
“夏极夏极”她轻轻喊着这名字
良久后
蓦然,她看向窗外,看着那丑丑的道姑道:“师姐可否帮我传一封信。”
谢自然道:“你要劝清泉子离开,是么?”
“是。”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我刚刚得到消息,那个男人直接去找左慈了还真是出人意料。”
“什么?”
虞清竹愣了下。
谢自然道:“我也如师妹这般吃惊,因为去找左慈,真的不是什么好办法,左慈不可能帮师妹证明清白,而他若是想要对左慈进行报复,却又极为不妥,于事无补何况左慈的实力,可是一潭深水,没见过底。
但是,我错了。
他不是让左慈还师妹清白,也不是对左慈进行报复。”
“那清泉子,他要做什么?”虞清竹哑然了。
谢自然道:“他呀,他找左慈论道。”
“论什么?”
“左慈最擅长的幻术之道。”
“他他疯了吗?”
凤鸣山城,幻尘道观内。
左慈居前。
一鼎清香三柱,袅袅升腾烟雾。
烟雾前的石桌前,一个白须瘦弱的老者,正和一个白袍虚弱的少年,相对而坐。
老者仙风道骨,少年酒气熏人。
而石桌的远处,白墙边、拱门前则是站着许多人。
论道,就如佛家斗禅,武道比试一般,当某种程度上“重量相当”的一人提出要求时,另一方如无特殊情况是无法拒绝的。
你或许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但你无法不在意自己做的事对不对。
这种“对不对”,你无需去向低于你的人解释。
可若是与你相当的人欲要你与“论一论”,你除非寻到能说服自己不论的理由,否则必须坐下,要不然你就会伤到自己的道。
夏极,默默无闻,但当他渡河而来,当他于武当力挽狂澜,又携一身浩然正气远道而来时,某种程度上,左慈已经无法拒绝他了。
“少年郎,可为证明自家掌教清白而来?可惜众目睽睽,行凶便是行凶,再加两千士卒死于沉阴山,彭铿真人死于沉阴山,还需证明什么?”
左慈悠然自得,摇首道,“你既怀浩然正气,自不是邪魔之人,但却为情网所困,看不清真相。”
夏极垂着头,身侧放着那一坛美酒。
酒很香。
香到令人沉醉。
浩然正气贯体,让他又想到了许多事,譬如那位生母对他的用情至诚
譬如小师姑对他的同门情谊
譬如此时风雨飘摇中的武当
他耳侧响起幽幽带笑的声音:“少年郎,不必迷茫”
摆出长辈的姿态去劝慰,岂不是胜者的怜悯?岂不是乱人之心的路数?
话音未完,
就已被打断。
夏极道:“来吧。”
左慈笑道:“怎么论?”
夏极道:“夏日深山,鱼儿游于溪流,肉质细腻甘甜,此时我有酒无肉,很是遗憾。”
左慈笑道:“你要吃鱼?”
夏极点点头。
左慈道:“这好办。”
说罢,他拍拍手,唤了两个道童端来一直铜盘,然后铜盘里装满水。
水光粼粼,但水深一目了然,不过只能搁下半只手臂。
左慈抓过一个鱼竿,安上了鱼饵,然后坐在这铜盘前,竟是摆出垂钓之姿。
众人一直知道幻尘宫幻术厉害无比,而这左慈又是幻尘宫真人,德高望重。
此时,见他如此动作,心底便是都有了明悟,知他要从这铜盘里钓鱼。
一群道士以及官府的官员好奇地瞪大眼,有的甚至不顾风度的站到石头上,垫脚观望。
那铜盘明明水深可见,其中清澈见底,根本没有鱼。
别说这铜盆了,就算整个院子里都没有鱼。
这左慈真人就算是真的幻术通神,也不可能这么钓出一条鱼吧?
就在这时,
那铜盘里忽地有了动静。
水花噗噗噗地往外飞溅着。
左慈神色一紧,双手握紧竹竿,抬手运力往上拉去。
鱼线绷的笔直,竹竿也微出弧度。
噗噗
噗噗噗噗
水花越发飞溅,清澈的铜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终于,
左慈一扬手,一条鲈鱼从铜盆里飞跃而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两个幻尘宫的道童急忙去捡,嘴里嘀咕着“这鱼好大啊”“还很凶”之类的话。
然后,同时抓着鱼,高举到众人面前,一一展示。
众人不敢置信,不少人伸手去摸那鱼。
“真的”
“这是真的鱼!!”
“怎么可能”
两名道童绕了一圈,又来到夏极身侧,把鱼儿展示给夏极看。
左慈带着一副胜者的姿态,笑着道:“少年郎,这鱼红烧了做你的下酒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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