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烧当部落的大豪且吾,与多斯名义上是兄弟,其实是隔了三四代的远亲。
看到多斯狼狈不堪的过来投奔,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家伙仗着有大汉做靠山,向来瞧不起自己这个茹毛饮血的蛮荒部落首领。
前些日子,甚至还收留了被自己逐出家门的侄儿佐木哥,哈哈,叫你占便宜,这下报应来了吧。
不过即便对方看起来确实很凄惨,他还是没有放下应有的警惕,传信让他停在了三十里之外,单独来见。
走投无路的多斯,尽管并不相信且吾,但现在有求于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几十个护卫进了河曲大帐。
且吾懒洋洋的斜靠在厚厚的白狼皮褥子上,看着风尘仆仆胡子拉渣的多斯,心情大好。
“兄长,我悔不该收留左木哥那个白眼狼,如今落得如此田地,还请看在我们血脉同宗的份上,伸把手,以后兄弟我一切唯兄长马首是瞻。”
多斯全无往日的意气风发,单膝跪下直接向且吾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哈哈,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怎么说我们也流着一样的血,帮你一把也可以,不过……”
看到且吾拉长了音调,多斯心中一紧。
“若你能发誓效忠于我,从此我们两家并为一家,自家人,那就一切都好说了,是不是?哈哈”
多斯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这是要趁机吃了他的人马,可是他还有得选择吗?
忍住要飙血的冲动,多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那我们就按草原上的规矩,歃血为盟,共同对抗强敌。”
“哈哈,行,今日就是个好日子,我让大祭司为我们主持,以黑海神起誓。”
且吾眯起眼睛,只要入了他的地盘,还由得你挑挑拣拣吗,想怎样还不是我说了算。
有了这些生力军的加入,力量大增,就是大汉皇帝杀过来,仗着地形复杂,他也有一搏之力。
实在顶不住的话,大不了一根绳子将多斯捆了,直接送给大汉皇帝,到时候自己白赚八万人马,岂不美哉。
多斯有了喘息之地,顿时稍微松了口气,他也知道且吾狼子野心,不值得相信。
所以十分警惕,并不敢把自己的人马交给且吾,只得狠心将自己的长子送到他身边,名义上封了个将军,其实就是个人质。
且吾直接让他做了个先锋将军,调转马头对抗大汉追兵。
然而大汉的兵马却并不急着攻打,分为三个营地,呈鼎足之势驻扎在二十里之外,按兵不动。
似乎并不担心多斯与且吾联合,反倒像是来狩猎游玩的一般。
据探子回报,汉军每日里摆出阵势来溜一圈,便高高兴兴收队回营去了,甚是敷衍。
且吾本就不相信汉军会主动攻击他,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与汉庭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而且自后汉以来,也从未有无故攻打过域外部落,当然,大汉动用了如此多的兵力,也不可能无功而返。
果然,数天后,种暠派使者秘密联络且吾,让他把多斯交出来,两边免得妄动干戈。
且吾心中大定,一边敷衍一边趁机提条件,想让大汉将多斯的人马留下,另外再换一批财帛物资。
双方一来一往,讨价还价,一直在扯皮,在某些条件上都不肯让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几次来往之后,多斯便听到了风声,顿时便紧张起来。
这该死的且吾,与左木哥都是一路货色,嘴上一套,背地里却暗暗捅刀子,根本就靠不住。
他与几个心腹合计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劫杀了且吾,领着他的人马拼死顽抗,或许还能挣得一条生路。
月黑风高夜,借着山林的掩护,多斯带领着精挑细选的一万骑兵,用皮毛包扎了马蹄,向着且吾的大营进发。
他早已用重金买通了且吾的另一位侄子,得知今晚他新娶了一名宠妾,营地里赐下了酒宴,歌舞狂欢。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多斯大喜过望,黎明十分万籁俱寂,营地里巡逻的士兵也一个个强打着精神,呵欠连天。
一万多人如秃鹰一般迅猛地掩杀过去,在惊动大军之前,用最快的速度,全力直取且吾的大帐。
喝多了酒的士兵,好梦正酣,猝不及防之下,被杀得手忙脚乱,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便死伤惨重。
等他们反应过来,开始组织有效反攻的时候,多斯已经逼近了且吾的营帐。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色大帐,多思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残忍的狞笑,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且吾,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到时候哪怕他丢了如此多的地盘和人马,一切也都是值得的了。
多斯一马当先冲进了营帐,就着昏暗的烛火,举刀便往榻上斩去,一阵乱刀之后,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拿过烛火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榻上堆着几个枕头,直接用皮褥子盖着,根本空无一人。
多斯顿觉不妙,转头就向外冲,却见外面灯火辉煌,无数火把将此处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正是被自己收买的小头目。
到了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上了且吾的当,顿时浑身发软,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完了,这次他是真的完了。
“杀了他,大豪有令,谁取了他的头颅,赏羊二百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多斯已经被他们包了饺子,早就是瓮中之鳖了,就看谁的手快。
无数人举着钢刀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谁都想捡这个便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多斯的营地里,越骑营和射声营带领着两万归义羌军,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横冲直撞。
北军在青州那边被土匪打得落花流水,丢尽了颜面,经过大半年的重新整顿和艰苦训练,现在,检验他们成绩的时候到了。
两营如狼似虎地在多斯营地里对凿过去,后面的归义羌就跟着砍杀那些被冲散的羌人士兵。
不到两个时辰,群龙无首的烧当部落,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死的死,投降的投降,还有趁着夜色干脆开溜了的。
六七万人的营地,居然被两万多人给收拾得干干净净,天亮以后,所有的战斗都结束了,兴奋的归义羌军乐呵呵地打扫着战场。
哈哈,发财了,发财了,这下子是真的满载而归,就说嘛,抱紧了大汉这根粗大腿,吃香喝辣,日子就是好过。
也不知道多斯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非要跟大汉皇帝做对,这下好了吧,死得连渣都不剩。
弄不好,连族都要亡了,从此在大汉土地上除名。
忙了一晚上,却不见凉州最精锐的护羌军,虎贲军也丝毫不见踪影。
得意洋洋的且吾,看着面前多斯的人头,不由得狷狂地仰天长笑。
“哈哈哈”
“多斯,你想不到吧,我会让你自投罗网,上去见了长生天,可别怪我哦。”
正踌躇满志之时,一名浑身血污的士兵骑马狂奔而来。
“大豪,不好了,左营被大汉的兵马给抄了。”
“什么?!”
且吾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与大汉达成协议了吗,为什么他们还会不讲信义的偷袭。
“大豪”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另一名血染重衣的士兵也滚鞍下马,喊声凄怆。
“完了,大豪,右营被大汉偷袭,就剩我拼死逃了出来”
“啊!”
且吾从狂喜中突遭如此打击,情绪大起大落,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大豪,大豪您怎么啦?”
左右心腹吓得魂飞魄散,汉军袭营,可大豪却突然昏厥,这下子一堆人都六神无主,乱了套。
“快,快撤!”
且吾的长子阿佳拉本就胆小懦弱,经此一吓,更是破了胆,丝毫提不起反抗之心,带领着属下仓皇出逃。
沿着河流朝着积石山方向亡命奔逃,直到上百里之后,且吾才悠悠醒转,一看自己的儿子居然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就直接跑路了,气得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来。
等到后面的探子追上来,他们才知道,那天晚上,大汉军队确实偷袭了他的营地,但却是虚张声势,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而那两个来汇报的探子,都是大汉的探子伪装的,故意扰乱他的视听,多斯的营地却实打实地被他们收归囊中。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们这一跑,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
此时汉军已经毫不费力地占领了富饶肥沃的河曲地带,而他却要莫名其妙的亡命天涯。
这一战,输得真是稀里糊涂,实在是冤哪。
且吾经历了这番惨败,心灰意冷,从此之后意志消沉,没多久便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随着他的死去,曾经风光不可一世的烧当部落,也正式宣告了灭亡,剩下的残兵游勇,只能躲在贫瘠的深山老林之中,凄凉度日。
且说那晚袭营,种暠原来的计划只是趁机取得多斯的营地,且吾那边只是打算浑水摸鱼,能趁机削弱几分他的力量,就已经很不错了。
段颎不愧身负杀神之名,这一路上大小战役,他都身先士卒,杀得血流成河。
看得赵凯恺又是羡慕又是敬佩,虎贲军原本是大汉最精锐的部队,如今却比一只装备差多了的边军都不如,实在是让他汗颜。
所以他一直卯足了劲拼命冲杀,倒也并不是为了争功劳,而是不想落后于人,被旁人看了笑话。
当晚,二人分别领命袭击且吾的左右大营,由于双方军力悬殊,所以种暠下的命令是让他们故布疑兵,然后收割一些被冲散的乱兵。
可段颎哪里是个能循规蹈矩的人,趁着黑夜他带人冲进左营,一顿切瓜砍菜,然后又冲了出去,搞得羌人晕头转向,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边赵恺也不甘示弱,带领着自己属下的骑兵,选定了一个有利的方面,擦着右营边缘凿了个对穿,一路上血肉横飞,死伤无数。
随后,伪装报信的探子回来,二人惊讶地得知,且吾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而他的儿子阿佳拉居然昏了头,直接带着中军大营跑路了。
我的天,世上居然还有如此愚蠢的人类,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此等良机他们如何会放过,不约而同地决定改变计划,直接又杀了回去。
一边派人高喊着“大豪已经给多斯刺杀了,阿佳拉丢下大营逃跑啦”,一边趁乱开始猛冲。
刚开始营地的将军都不相信,但很快派出去的探子就带来了不详的消息,大豪生死不知,而阿佳拉确实丢下他们连夜跑路了。
这下子,两人都心下大乱,主子都跑了,他们还在这里守个毛啊,跑吧。
就这样,撤退的命令一下,斗志全失,被段颎和赵恺追在后面,砍西瓜一般削了一层又一层。
到最后,大汉的军队杀得手都软了,河曲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血流成河,场面惨不忍睹。
天亮之后清点战绩,两人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半晚上的时间,他们居然干翻了五万大军,剩下的人也全都逃了个无影无踪。
“哈哈哈真是痛快啊!”
赵恺满脸都是血,却仰天大笑,只觉得平生从未有过的舒畅。
段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丢过来一皮囊水,“你很不错。”
他素来瞧不起京师的军队,认为他们都是虚有其表,打起仗来畏手畏脚的,根本看不上眼。
赵恺初来时,尽管军阶比他高,但桀骜不驯的段颎对他却不理不睬,反而是赵恺一直对他十分尊敬。
随着这一路上追杀,他发现赵恺从生涩到渐渐指挥若定,越来越有大将风范。
尤其是这一战,做得不比他差,而且身先士卒,亲自领军冲杀在前,勇武非凡。
这样的悍勇之将,用行动赢得了他的友情,现在,他不再排斥赵恺,而是把他当做了真正的同袍。
赵恺一把接住他抛过来的水囊,微微一愣,随后便绽开了爽朗的笑容。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