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四府并立

建和三年的正月间,一直平安无事,快到月底的时候,青州传来消息,贼首东郭窦全军覆没,投海而亡。

他的死也标志着席卷四州,绵延大半年的叛乱,终于宣告结束,只是这胜局早已注定,所以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当然,秋后算账是免不了的,青州原州牧因尸位素餐,克敌不利被罢免,泰山郡太守李膺有勇有谋,战后民生恢复有序,被破格晋升为州牧。

这提升的速度,可谓是让人眼红了,不过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本领,也由不得人不服。

所以李膺的晋升,几乎无人质疑,由尚书台提名之后,全员通过。

荆州牧因为事后查出与赵戒有勾连,也被一撸到底,甚至还抄家流放,武陵郡太守董班,被提名接任。

董班这一年来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了武陵郡匪徒,并挥兵北上,协助镇压匪患。

何况群臣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董班是皇帝心腹,又是前太尉李固的弟子,所以此议也是顺利通过。

陆奉因为平匪有功,也被擢升为荆州兵曹,总管一州之军事。

其他各州和郡县也相应地罢免了许多官员,这一轮清算旨在将赵戒和梁冀余党挖除干净,彻底清除毒瘤。

朝廷各方势力闻风而动,纷纷想办法推荐自己人,这一次大换血波及到五六个州,官员数量十分庞大,一下子腾出了许多空缺。

刘志规定,由三公和尚书台、御史台共同审核补缺名额,最后的名单必须交由他亲自批示。

这是为了防止某个势利大肆安插人手,导致一家独大的局面出现,如此庞大的国家机构,作为皇帝他无法做到全面掌控,只能运用平衡之术,让多方势利互相制肘。

去岁御史台改组后,有个隐患他一直没来得及革除,打算趁此机会在朝议上抛出来,让群臣讨论。

如此大事,自然必须先与三公及尚书台等重臣事先商议,达成共识。

这日无朝会,刘志朝召集相关人等,于中德殿议事。

“诸位,按旧制,各州刺史轶千石,负责纠察一州官吏,然州牧则轶二千石,统领一州之军政邢狱,这其中朕总觉得有些不合理。”

几人面面相觑,刘志的意思很明显,想节制州牧的权力,汉代刺史和州牧之间几易其职,其职责划分之争也从未断过。

去岁改组之时,黄琼等人就颇有微词,但当时他忙着大考事宜,无暇他顾,便拖延至今。

现在皇帝主动提起,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不过,两个月前刚刚改了一遍,不可能马上又改回来,如此反复无常,朝令夕改,会严重损害朝廷的公信力。

沉默中,御史中丞张陵率先开口,“州牧辖一州之军政财权,其权力之大,已然胜过诸侯王,可将其军政财三权分立,相互节制监督。”

天下共分十三州,州牧之权力确实太大了,可见注意到这问题的朝廷重臣不是一两个。

袁盱也点头附和,“张中丞此议不错,臣以为可将各州兵曹之权单独归于朝廷直属。”

各州兵曹在结构上属于尚书台兵曹,但实际上由于官阶过低,州牧可随意调动。

若将兵曹明确划归中央朝廷,则州牧便不再能随意支配了,相当于剥夺了他的军事直属权力。

黄琼对他们的提议大加赞赏,补充道,“各州也可专设一职,归于大司农下辖,负责一州财权。”

司徒尹勋也出主意道,“邢狱方面,臣觉得也可直属邢曹节制。”

……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州牧的权力就被瓜分得七七八八,可问题又来了。

州牧既然不可总领一州之军政财权,那郡太守呢,是不是权力也过大了,再以此类推,县令和县长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问题。

于是又商议将此架构从上到下推行,逐级明确分工,在此过程中,刘志一直做出认真倾听的架势,却并不拍板。

直到众人都告一段落了,这才缓缓开口,“诸位的意思,朕都听明白了,然财政之权若分开行使,恐又会造成政令不通之虞,吾以为此二权不宜分。”

东汉时期的政府结构十分庞杂,结构繁复,就如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却主次不分。

若按刘志的意思,自然是大刀阔斧地删繁就简,只可惜到目前为止,他还没那个底气,只能引导他们一步步来。

要是州牧的职责被削减太过,岂非又成了主次不分,所以他坚决地否定了将财权独立出去。

“还有,各州兵曹的级别是不是太低了,即使直属于尚书台,也难以与州牧抗衡。”

涉及到尚书台,袁盱自然不好再说话,尹勋立刻默契地跟上,“尚书台职责范畴广,然级别过低,以至于其政令难以通行。”

皇帝越来越器重尚书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现在尚书台与三公府已经不相上下。

但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导致尚书台下属的级别一直与权力不相匹配。

刘志顺势道,“这个好办,尚书台从上往下,各提一级不就解决啦。”

黄琼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什么时候司徒府与尚书台连成一气了,合力想架空他这个太尉不成。

“何必如此麻烦,各州常驻一位校尉岂不是更好?”

他这话原本就是讽刺,东汉时期除了边关之外,其他州都没有常驻军队,一旦有事必须从中央和边关调兵。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刘志却假做不知,笑道,“朕有个想法,各州加一个屯田校尉,招募人手开垦荒地,以确保军用粮草,如何?”

汉代的屯田校尉,是个很特殊的职务,名为武职,也隶属于武官系统,但却分管行政。

此职初置于汉武帝时,秩六百石,掌轮台、渠犁驻防及屯田事务,独立行使职权,至汉宣帝时隶属于西域都护府。

屯田校尉掌管屯田区的生产、民政和田租,也相当于该区的行政长官,独立于本州之外,所产都供应于军队。

这个屯田校尉的主意,刘志考虑了很久,各地因为连年动乱,田地抛荒的比较多,若不利用起来,又会被世家豪强瓜分殆尽。

何况这几年军费开支越来越大,中央财政也难以负担,屯田之举,一举多得,于刘志而言属于退而求其次的过渡之策。

将来一旦他改变主意,决定攻打西羌,这些数目庞大的军户,就是现成的后备部队。

“这……”

黄琼一时没想明白,有些犹豫,“各地没这么多屯田区吧?”

袁盱与他素来不睦,立刻反唇相讥,“别的我不知道,但青州、徐州、兖州和豫州等地,受匪患所累,许多地方十室九空,这些田地岂不是正好拿来屯田,减轻朝廷负担。”

“其他州田地虽然不是很多,比较零碎,但若是能利用起来,也能收容部分流民。”尹勋也在旁边补充。

“还有,最近几年各州时有动荡,若是能有一支军队,闲时自耕自足,一旦有匪徒作乱,又可及时出击,岂不是比各州牧拥兵自重的好?”

说话的是一直没吭声的司空袁汤,大汉的匪患已成常态,不容回避,一般的小规模叛乱,都是让地方自己解决。

导致各州各郡明明没有设校尉,却实际上拥有军队,造成了许多隐患。

这一点,刘志也深知其害,三国时,各州牧几乎都割据一方,成了一地诸侯,逐鹿中原。

究其根源,正是自顺帝以来形成的行政漏洞,随着黄巾起义席卷天下,最终使得各州牧趁机脱离了朝廷的辖制。

朝廷中已经有部分心忧天下的有识之士,注意到了这一点,很显然,袁汤就是其中一位。

数方夹击之下,黄琼节节败退,不得不做出了让步,默认了屯田校尉的设立。

初步达成共识,刘志便宣布罢会了,这事情明天还需要在朝会上重新商议之后,才能正式决定下来。

有了几位朝廷大佬背书,第二日的朝会也只是走个过场,黄琼心内不爽,全程保持了沉默。

昨日回府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自从刘志亲政以来,三天两头的改革,弄得人目不暇接。

最开始他还很高兴,觉得遇到了一位明君,可以一展宏图,但现在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

这位看起来毫无城府,行事风格天马行空的少年天子,明明稚嫩得能掐出水来,却东绕西绕,把他带到了沟里去。

莫非他们都看走了眼?

可奇怪的是,刘志做起事来并不周全仔细,手段生涩,丝毫也不老道,这一点有目共睹,并非他一人如此以为。

昨夜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半夜里爬起来又召来几位心腹幕僚相商。

几人从刘志登基以来开始分析,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他一路走来,居然不知不觉扳倒了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梁冀。

垂帘听政的太后黯然收场,骄横任性的皇后也落得独守皇陵。

太尉府的职权一年来一再被挤压,如今已经大不如前,手下权力被尚书台分走了一半还多。

如今小皇帝又跃跃欲试,大有扶持激进派,想大兴兵马的意图。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因为年少气盛,想学武帝征伐四方,开疆扩土吗?

可而今的大汉早已非武帝之时,其国力根本支撑不起这样庞大的战争。

何况即使是丰功伟绩的武帝,这么多年来,私底下也一直有人认为他穷兵黩武,罔顾民生。

不行,若是天子真有如此不切实际的疯狂想法,他得想办法阻止才行。

朝会上,由尚书台牵头,开始热议节制州牧的命题,对于各州牧的滔天权势,眼红的朝廷大佬不少,趁着他们还没稳固势力,人人都想踩上一脚。

很快,屯田校尉的决议就通过了,而且各州郡另行设立刑曹属官,专事刑狱律法。

朝会明确了各州牧的职责范畴,第一便是承宣政令,承接朝廷指派的政务、法令,宣达到各郡各县,并督促其贯彻实施。

第二是管理属官,负责管理下辖郡、县各级官员,发放俸禄,考核政绩,弹劾与推荐官员。

第三是掌控财赋,征收各地赋税,负责财政收支,管理户籍、税役、田数等民事。

各郡各县长官职责范畴以此类推,各州军事由屯田校尉掌管,但可动用兵力,不能超过一千五百人。

如遇调动,需各州牧和副御史以及校尉三方协商通过,并同时报备朝廷。

州刑曹负责刑事审理和判决,以及汉律的推广学习,但重大刑案必须报由尚书台邢曹审核。

州牧轶比二千石,属于朝廷大员,正经的封疆大吏,郡太守改称郡守,轶二千石,而县令轶千石,县长轶比千石。

屯田校尉按旧制轶六百石,级别过低,改为轶千石,而州刑曹的级别却犯了难。

尚书令轶比两千石,其下尚书轶千石,各曹才六百石,职责与级别明显不对等。

在袁汤和尹勋以及张陵、曹腾这些大佬的集体发声下,尚书令改为与三公并列的轶万石,各曹改称尚书,轶比两千石。

这样下属州刑曹便顺理成章提为千石,郡刑曹为六百石,县级为四百石。

黄琼一直冷眼旁观,眼见得袁盱眨眼间变成了与三公并列的朝廷大擎,再看向高居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不由得心中一寒。

罢朝时,许多大臣都围住袁盱恭贺,黄琼也含笑走过去,拱手道,“袁公今日真是风光无限哪。”

袁盱一笑,二人之间的嫌隙由来已久,面子上却不得不顾着,大方回了一礼。

“承蒙皇帝厚爱,盱甚是惶恐,还请太尉以后多行方便。”

“哈哈,好说,好说。”

黄琼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便拂袖而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廷尉穆迁笑吟吟地上前恭贺袁盱,心中顿时怒气横生。

这些个见利忘义的家伙,左右逢源,就没几个靠得住的。

回到太尉府,才刚坐下,便陆续有十几位臣子过来拜访,这些人都属于太尉府属官,对于今日尚书台……

不,从今天开始,袁盱已经有资格开府,所以不再是尚书台,而是尚书府了。

从前有大将军府,如今俨然又成为了四府并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