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是臣失言了,还请誉王殿下恕罪!”薛嵩慌忙道歉。
“本王可不敢治舅父的罪!”蓝景钰再次抿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再次开口:“那两本账本,夏太尉已经交到父皇手中了,如此大的一笔银两,本王想知道是经谁的手到了舅父手中的?跟您交易的是什么人?还有,舅父究竟卖了什么东西给他?若只是那些铁矿,怕是值不了这么些银两吧?”
蓝景钰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句句紧逼,薛嵩的脸色白了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舅父也知道,父皇这次对您震怒,不光是因为定远侯的指控。如今西北战乱不断,南方又恰逢秋季水患,父皇本无暇过问定远侯的那些家事,可是好巧不巧,偏偏定远侯指控的是你!你知道柳氏跟父皇报上来的那笔银两是怎样庞大的一个数字吗?知道母妃因为你,而白白受了父皇给的多少委屈吗!”
蓝景钰的声音沉了下来:“不过是收买一个城门校尉的银两,竟然足够军中一个骑兵营一年的军饷!你只知道世道安稳,知道受贿享乐,你可曾想过军中的那些将士过的是何等的苦日子!”
蓝景钰的话像一记重锤,锤得薛嵩再也坐不住了,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蓝景钰的身边,他身后的薛楚萧也慌忙跪了下来。
“誉王殿下息怒!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德妃娘娘虽为一介女流,却也深谙此理,你应当知道,臣这么做,为的到底是什么?若是手中没有充足的银两,又何谈成大事?”
见蓝景钰沉着脸一直没有说话,薛嵩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又说:“更何况,这次贪污受贿的重罪老臣已经认了,那两本账上的亏空,老臣也已经填补上了,皇上不是已经准备让太子殿下拿着那笔银子去南方赈灾了吗?”
听到薛嵩提及太子,蓝景钰冷笑了一声:“赈灾?就凭他?”
薛嵩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蓝景钰的脸色,仔细想了想之后,他在心中冷哼了一声,他似乎知道誉王深夜来此的目的了。
薛嵩压下心底的不忿,面上是一副为蓝景钰着想的神色:“誉王殿下,您若是不想让太子殿下去,老臣倒是知道几个能在皇上身边说上话的人,要不?老臣连夜让人给他们捎个口信?”
蓝景钰看了薛嵩一眼,似是才发现薛嵩还在地下跪着,他慌忙弯下腰去将薛嵩扶了起来:“舅父,您怎么还在地下跪着啊!快快请起!”
薛嵩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借着蓝景钰搀扶的力道站起了身。
“舅父身体抱恙,本王实在不该深夜前来让舅父操心,实在是因为太子皇兄养尊处优惯了,没吃过苦,实在是难堪大任,所以,这件事恐怕还真得麻烦舅父。”
蓝景钰一边说话,一边搀扶着薛嵩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誉王殿下严重了,能为皇上分忧,为九渊造福,这本就是老臣分内的事情!”薛嵩对着蓝景钰低了低头,再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薛楚萧适时递过一杯水来,薛嵩接过水,一连喝了好几口才缓过劲来。
“赈灾一事,不知誉王殿下想要让谁去?老臣好让那几个人统一口径。”
蓝景钰笑了笑:“舅父误会本王的意思了,本王并不是想将太子皇兄换下来,而是想借您的手,让父皇尽快将这事定下来。”
薛嵩一愣,不解地看向了蓝景钰:“誉王殿下恕罪,老臣没能明白您的意思!”
蓝景钰回过头,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成大事者需要很多条件,兵权,人脉和钱财本王都已经有了,舅父可知还差什么?”
薛嵩正色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誉王殿下,您指的难道是……民心?”
蓝景钰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正是民心!”
他一边说,一边背着手站起身来:“让太子赈灾本是皇后的意思,本王已经打听清楚,这次赈灾,只要银两和粮草到位,水患很快就能平复。
皇后打的一手好算盘,父皇自然也看出来了,却一直迟迟没有正式下旨,就是怕朝中那些对太子多有微词的大臣反对,所以才需要舅父您出面,让父皇将这事定下来。”
薛嵩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事不难办,定下来之后呢?誉王殿下有何打算?难道这功劳就真的白白拱手,让给太子了吗?”
“当然不是!”蓝景钰冷笑了一声,忽然话题一转:“舅父,您这次损失了不少银两,可曾想过如何再拿回来?”
薛嵩再次一愣,愣过之后慌忙摆手:“誉王殿下,您就别拿老臣开玩笑了,老臣已经知错了,要打要罚老臣都认了,您可万不能再提及此事了!”
蓝景钰笑了笑:“本王并未跟舅父开玩笑……”
他回头看了一眼薛楚萧,话题忽然再一转:“此次黑风山一行,本王倒是大开了眼界,原来表兄身边竟然有这么些江湖异士啊!”
乍然被点到名字的薛楚萧的脸色微微一变,慌忙对着蓝景钰抱了抱拳头:“誉王殿下说笑了,那些人不过是些江湖草莽,臣将他们留在身边,本是闲来无事跟他们过过招的,而且,一共也没有几个人。”
“是吗?”蓝景钰皱了皱眉头,“那可就有些难办了……本王原本想着,让舅父找些江湖中人将太子赈灾的银两给劫了呢!”
听到这话,薛嵩眼角猛地就是一抽,他瞪了薛楚萧一眼,然后干咳了两声说道:“原来殿下打的是这个主意!您放心,人手的事老臣来想办法,绝对不会让人追查到您的头上!”
“如此甚好,就有劳舅父多费费心了!”蓝景钰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还有件事,舅父可得跟那些人说清楚,这截银归截银,银两可是动不得的!”
薛嵩又一皱眉,沉思了片刻之后,眼角又是一抽:“誉王殿下的意思,是想亲自带人将太子丢失的银两追回来?”
蓝景钰低低地笑了两声,脸上也是一片和善:“知本王者,舅父也!本王不仅要将银两追回来,还要亲自将银两送到灾民手上……
本王在西北战场征战了这几年,西北的民心算是得了,但这南方的嘛,估计也不会太远了!”
“誉王殿下英明!”薛嵩对着蓝景钰低了低头,犹豫了片刻又问:“那太子殿下呢?那些人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万一刀剑无眼,伤了太子殿下……”
蓝景钰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猛地看向薛嵩,双目如同利刃一般,声音也沉了下来:“舅父应该不想让本王落一个骨肉相残的恶名吧?本王的剑,是不会对着自己的骨肉至亲的!”
“是是是!老臣明白!”薛嵩慌忙低头,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当然,本王也不会让舅父白忙活一场的,赈灾银两,能截回多少,还不是本王说了算?您已经出了不少银子了,少的那些,就只能皇后和我那太子皇兄出出血了!”蓝景钰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是!老臣明白了!”薛嵩低头应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舅父还有病在身,本王就先回去了。”蓝景钰跟薛嵩告辞,抬步去了外间,将那个黑色的斗篷又重新戴在了头上。
“恭送誉王殿下!”薛嵩低了低头,又看了一眼薛楚萧:“去将誉王殿下好生送到誉王府。”
“不用了,本王自己回去反而更掩人耳目一些。”蓝景钰开口拒绝了薛嵩的提议,他走到门口亲自拉开了房门,正要出门之时,他忽然又回过头来。
“对了舅父,账本上那个跟您交接的人,是叫做贾万贯吧?他是……江夏郡人?”
听到贾万贯的名字,薛嵩满脸震惊,他猛地抬头看向了蓝景钰,想看看蓝景钰是什么表情,可是被一道黑纱隔着,他根本看不清蓝景钰的脸。
薛嵩定了定神,勉强笑着说道:“誉王殿下好记性!老臣不过跟您提了那么一句,您竟然就记住他的名字了!当初老臣看中了黑风山这块宝地,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身份来买,贾万贯正好就出现了,老臣便借了贾万贯的名字买下了黑风山。”
“这么巧?”蓝景钰又问,声音里带了些笑意,似是不经意间的发问,“舅父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也没怎么刻意去认识,殿下您也知道,做生意的人嘛,都喜欢结交一些朝中的权贵,以求庇佑一二,原本老臣对他也不太注意,但是有一次他竟然花重金辗转给老臣送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四个字:玉剑山庄。”
“玉剑山庄?”蓝景钰微微愣了愣,反手又关紧了房门。
“没错,是玉剑山庄!”薛嵩点点头,“殿下也知道,皇上对玉剑山庄一直颇有微词,想动又不能动,老臣当时是心中好奇,所以便约见了贾万贯。
一见面他就提出要出钱买断黑风山西北角那条商道,原来他也早就看中了黑风山这块宝地,当老臣问及玉剑山庄之时,贾万贯说他跟玉剑山庄是宿敌,有不共戴天之仇,以他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撼动玉剑山庄的地位,所以才找上了老臣。”
“宿敌?他可说跟玉剑山庄结仇的原因了吗?”蓝景钰皱眉问道。
“那倒没有,他只简单提了提一句,大概是生意上的矛盾。”薛嵩回道。
“现在呢?贾万贯人在哪里?”蓝景钰又问。
薛嵩眼神微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誉王殿下恕罪!自黑风山出事之后,那贾万贯就不见了,老臣已经让人连夜监视了他京城的宅子,却始终没能等到他。”
“他手上有多少黑风山的证据?”蓝景钰问道。
薛嵩认真地想了想,抬头回了两个字:“很多!”
“估计是提前听到风声之后逃走了。”蓝景钰沉吟道,“多注意些吧。”
“是!”薛嵩低了低头,“恭送誉王殿下!”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眼里的恭敬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阴狠和嘲讽。
“父亲,誉王殿下欺人太甚!您看看他对您那态度,他也不想想,您做这么多究竟是为的谁!”
薛楚萧一把关紧了房门,压低了声音对薛嵩说道。
“他这是来给我敲警钟呢!”薛嵩冷哼了一声,“黑风山地道的事,他必定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证据,也不敢质问我罢了!”
“父亲,您刚才跟誉王说起贾万贯的事,若是贾万贯落在了他的手里,说出了实情,再牵扯出那边的事情,那可就麻烦了!”薛楚萧担忧地说道。
“我不会让他先找到贾万贯的!”薛嵩冷声说道,“传令下去,全力追查贾万贯的下落,千万不能让誉王的人发现!”
“是!”薛楚萧立即答应,想了想又问:“那您答应他帮忙笼络人心劝说皇上的事情,还做吗?”
“做啊,怎么不做?”薛嵩沉声说道,“我不会放过一切将太子拉下马的机会,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比我还狠!”
薛嵩冷笑了一声,“杀人不见血,还好意思说什么不能骨肉相残,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他了!猎犬好是好,就怕养到最后,会一个不留神伤了主人……看来,是时候留些后手了!”
“父亲,孩儿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那您这次,就真的不动太子了吗?”薛楚萧想了半天,也没能明白薛嵩话里的意思。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也没指望着你能明白!”薛嵩白了薛楚萧一眼,“不动他?怎么可能?他只说了不能骨肉相残,却没说不能给太子吃些苦头吧?”
薛楚萧眼前一亮,慌忙笑着点了点头:“父亲高见,孩儿知道了!”
薛嵩“嗯”了一声,回头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书桌。
“为父有几日没好好休息了,就先回去了,你去将我刚才放到抽屉里的那几封信烧了!”
“是!”薛楚萧答应了一声,却先伸手从衣架上取了一个厚厚的大氅披在了薛嵩身上:“风寒露重,父亲当心些身子,别着凉了!”
“烧完信之后,你也早点睡觉吧!”薛嵩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抬步出了书房的门。
薛嵩走后,薛楚萧匆匆去了薛嵩的书桌旁,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从抽屉的最上层取出了三封信,然后在桌边寻到了一个火盆。
火盆里有些未燃完的银炭,发着微弱的亮光。
薛楚萧拿着其中的一封信,将信封的一角投放在了火盆当中。
火盆里的火光虽然微弱,但是遇上了易燃的纸张之后,瞬间就燃烧起来,灼热的火苗缓缓晃动,逐渐往整个信封上吞噬了过来,在灼热火苗温度下,薛楚萧松开了手,又依次将手中的其余两封信丢在了火盆当中。
看着另外两封信也已经被点燃,薛楚萧就着火光烤了烤双手,然后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抬步离开了书房。
随着“吱呀”一声关门声响起,原本寂静的书房里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风声,就连火盆里燃得正旺的火苗似乎也微微晃动了几下。
“呼——好烫!洛飞,赶紧去找个棍子来——”一个声音响起,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地落在了火盆面前,其中一人伸手就往火盆里捏去,却被火苗烫得惊呼了一声。
“等找到棍子,信都已经烧完了!”洛飞对着祁风投去一个看白痴似的眼神,声音里带着一贯的沉稳低沉,他站起身来伸出脚去,几下就踩灭了火盆当中的火焰。
火苗熄灭之后,洛飞弯下腰去,从火盆中取出了还没来得及烧干净的那几封信来,拍了拍上面的黑灰之后,他将信交给了祁风:“赶紧给公子送去吧!我们二人在相府蹲守了整整三日,总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祁风接过那几封剩了不到一半的信,小心地收在了怀中,“希望是公子要找的东西吧!”
他将脖子里的黑巾往上扯了扯蒙在脸上,回头看了一眼洛飞:“你不跟我一起回王府了?”
洛飞“嗯”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院子里的暗哨不少,我得将人引开。”
说完,洛飞绕过屏风,从书房的后窗跳了出去。
“薛相身边的人功夫都不弱,你自己当心啊!”祁风追着洛飞的背影小声嘱咐了一句。
片刻过后,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刀剑交接的声音,祁风知道机会来了,一个闪身便从窗户里跳了出去,然后借着院中假山林木的掩护迅速地上了房顶,几个起落之后就远远离开了相府书房所在的院落。
看了一眼迅速被火把光亮包围着的那座院子,祁风担忧地皱了皱眉头。
相府的守卫力量,果然不是一般的强悍!
也幸好公子有先见之明,在薛楚萧他们都还留在黑风山之时就已经提前下山回了京,又吩咐他和洛飞在薛相还未接到消息之时趁夜潜进了相府。
也幸好他们进来得早,若是再晚来个半天,薛相就已经有了防备,他们根本进不来。
这三日的潜伏并不顺利,薛相这几日几乎日夜都在书房待着,就算被皇上召进宫中问罪,也总会留上几名暗哨在书房外守着,他跟洛飞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要不是今晚誉王造访,薛楚萧提前撤了书房院子里暗哨,他们这次又得跑空。
祁风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好不容易得来的信件,猛提一口气之后,朝着玄幽王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
相府外面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快速地行驶着,赶车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魁梧,皮肤黝黑。
一直将马车赶出相府所在的那条街之后,他才缓缓放慢了车速。
“王爷,您去相府可有收获?”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车厢问道。
“嗯。”许久之后,车厢内才传来蓝景钰的一个若有若无的“嗯”声。
“戚威啊,本王今日才知道,之前竟然是小看了这个舅父!”
戚威皱了皱眉头,没能明白蓝景钰话中的意思,知道蓝景钰应该还会再说些什么,他便没再吭声。
“相府里守备森严,怪不得咱们派过去打听消息的人都没了音讯!”蓝景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郁闷,“这样吧,你再多找几个人,别试图往里闯了,让他们昼夜轮流蹲守在相府外面,离远点,别被发现了,看看薛相最近都有哪些动作。”
“卑职知道了王爷!”戚威点着头回道。
“还要再查一个叫贾万贯的人,本王怀疑薛相没说实话,他跟贾万贯的交易,绝对不可能只是那些铁矿!”蓝景钰又说。
戚威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王爷,卑职从黑风山回来之后,越想越不对头,直到刚才咱们路过一家打铁的铺子,卑职才猛然想起来一件事。”
“何事?”蓝景钰问道。
“王爷可还记得,在黑风山上,卑职被派往采石场做工的事情?”戚威沉声开口。
又说:“采石场的声音很大,卑职耳力好,却总能听见出了开采矿石之外的一些声音,那声音,就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后来卑职打听,那些苦力说采石场闹鬼,经常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卑职暗中查看了几次,却并未找到任何疑点,直到刚才,卑职才猛然惊觉,那声音,分明就是打铁的声音。”
戚威的话音落下,马车内又是好一阵子没有任何声响,直到戚威再次“驾——”地一声扬起鞭子,蓝景钰才猛然开口:“停车!——”
“吁——”戚威吃了一惊,慌忙勒停了马车。
蓝景钰不待马车挺稳,就猛然掀开了车帘:“你说什么?打铁的声音?”
戚威转过身来看着蓝景钰,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确实是打铁的声音,之所以选在了采石场,应该是想用开采矿石的声音压下地底的那些打铁声。”
捡个世子来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