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方玟萱离开桃山村的那天,苏明康跪着求她别走。
她毅然决然的抛夫弃子,心狠如蛇蝎,让苏家丢尽脸面。
那时候,苏明康是崩溃的,崩溃到近乎绝望。
同时,也恨她恨到牙痒。
在他心里,方玟萱是人尽可夫的烂货,是千夫所指的残花败柳。
恨,却依旧放不下。
她亲手为他做的衣服鞋子,他们结婚时买的床单被套。
缝缝补补,补补缝缝,一直舍不得丢。
那张唯一的全家福,被他摆在卧室木桌的正中央。
早上起来,第一眼就能看到照片中的女人。
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无数次,他抱着她睡过的枕头,哭的稀里哗啦。
不敢大声哭,整个人缩在被窝,任由泪水尽情流淌。
一边骂她方玟萱爱慕虚荣,一边念叨着说好的白头到老。
神经质般的哭哭笑笑,疯言疯语。
这些年,他过的很累。
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可心里的死疙瘩,越系越紧。
三哥苏吉安说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苏明康难以理解。
他本就是一根筋的固执之人,只愿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然而苏宁被恶灵缠身,不得已来到京都“治病”,竟然间接揭开了隐藏多年的事实真相。
命格气运,真凰假凤。
方玟萱不走,他会死。
前因后果,是身为天灵师的灵溪和昆仑二长老唐静月亲口告诉他的。
苏明康听了个半懂,云里雾里。
唯一搞明白的是,他错怪了那个女人。
尤其是苏童鸢陪老太太聊天,说方玟萱洁身自好,清清白白,没有对不起苏家。
那一刻,苏明康简直欣喜若狂。
死去的心当即变得活泛起来,兴奋到本来一天一包烟的他,这两天烟不离手。
熏的二楼房间妖雾缭绕,跟特么南天门似的。
终于,在儿子和女儿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他下定决心登门道歉。
为十二年来的“诅咒”和“惦记”做个了结。
是破镜重圆,还是真的一拍两散,他想有个交代。
对自己的交代,对儿女的交代,对……她的交代。
下跪,是件很可耻的事。
但苏明康跪的心甘情愿。
相比她这些年受的委屈,这一跪,又算的了什么?
跪天跪地跪父母,老苏家的优良传统,给媳妇下跪并不丢人。
“爸,我饿了,煮碗面条行不行?”
苏童鸢恰合时宜的走了出来,为僵持住的两人打圆场道:“我妈原谅您了,恩,她估计也饿了。”
苏明康抹了把脸,迫不迭的站起来道:“这,这就去。”
他小跑着溜进厨房,手忙脚乱的开火烧水。
方玟萱百吃不厌的鸡蛋面,苏童鸢爱吃的鸡蛋羹。
他手里拿着抹布,时不时的扭头看向客厅。
“要,要炒点小咸菜吗?”
他轻轻的问道。
苏童鸢搂住方玟萱的脖子,讨好道:“妈,咱爸问您要不要小咸菜?”
“唔,您喜欢的萝卜丝?”
“酸豆角?”
方玟萱泪痕未干,不愿搭理。
苏童鸢嚷嚷道:“爸,我妈爱吃酸豆角。”
“鸡蛋要糖心的。”
苏明康欣喜应道:“好,马上就来。”
二十分钟后,两碗鸡蛋面,一碗鸡蛋羹,一碟酸豆角摆上桌。
系着围裙的中年男子腼腆搓手道:“你,你尝尝。”
苏童鸢主动给方玟萱递上筷子,眉开眼笑道:“哇,好多年没吃我爸煮的面咯。”
“好香,好有食欲。”
“妈,给个面子呗。”
“女儿的面子不值钱,您的小乖乖呢?”
“他可是望眼欲穿的想着一家团聚,想您和我爸好好的。”
方玟萱默不作声,接过筷子埋头吃面。
苏明康站在一旁傻乐呵,嘴都笑歪了。
苏童鸢狡黠道:“爸,您出汗了,先去洗澡吧。”
“我下午喝了点酒,不方便送你回去。”
“您今晚就睡在这,陪我妈好好说话。”
“既然是道歉,肯定得诚心诚意。”
苏明康忐忑道:“能,能行?”
苏童鸢抬头使眼色道:“怎么不行?”
“呜,妈您掐我做什么。”
“我下午真喝了酒,白酒。”
“踩不动离合,转不动方向盘。”
“哎呀,你瞧,拿筷子都没劲。”
方玟萱脸颊砣红道:“我这没他换洗的衣服,不方便。”
苏童鸢嘚瑟道:“没事,我一早为爸准备好了。”
“睡衣,拖鞋,要啥有啥。”
说着,她起身推搡苏明康道:“机会只有一次,您好好把握呀。”
苏明康确实木讷,但也不是傻子。
这会反应了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卫生间。
好嘛,皮鞋都蹭掉一只。
苏童鸢计划得逞,面也不吃了,不声不响的走出客厅,将大门关上。
方玟萱疑惑道:“你,你干吗。”
苏童鸢露出奸诈笑意道:“您和我爸小别胜新婚,刁婆婆说了,不能打扰你们。”
“我去知夏那睡一晚,明天中午回来。”
“妈,我这小棉袄贴心不?”
方玟萱大窘,羞涩难当道:“你,你是黑心棉。”
苏童鸢抿嘴偷笑,紧闭大门。
屋子里,彻底安静。
只听卫生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水流冲刷声。
方玟萱心跳加速,哪还有胃口吃面?
只觉得这会心跳到了嗓子眼,比当年嫁给苏明康时更加的紧张。
“童,童鸢。”
不知过了多久,她下意识的喊道。
无人应答,身前,是刚洗完澡,换上新睡衣的苏明康。
他眼神火热的望着他,喉结滚动。
方玟萱佯装镇定道:“我,我吃面。”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头也不回的走向卧室。
方玟萱胡乱挣扎道:“你,苏明康,你给我放开。”
“混蛋,我没原谅你。”
“没原谅你。”
卧室的灯亮起,又很快熄灭。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从里面反锁。
方玟萱的怒斥声消失了,被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喘息。
春水化寒冰,老牛犁地三千里,何谓疲惫?
院子里,苏童鸢搀扶着弯腰驼背的老太婆,笑眯眯的问道:“刁婆婆,成了没?”
手拄阴木拐杖的老人回道:“苏家的男人,大多走了狗-屎运。”
“苏明康是这样,苏宁更是如此。”
“可怜我家锦瑟,哎……”
黑夜中,幽幽的叹息被风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