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蝶 茧

“师妹早。”

“莲师妹早。”

“师妹这是才下了早课?”

什么是寡情薄性?

就是此刻面对一众心怀善意,热情关怀的师兄师姐们,莲耶内心却没有感觉到半点波动,她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这群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会不会有哪怕一丝丝的难过?

结果到最后,答案才是最令她难过的,然而,她却不会为此内疚。

人,生到这个世界上便是孤独的,那些纤细而脆弱的多余之物,都是累赘。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面上却是温暖一笑挥袖拱手,“各位师兄,师姐早,莲耶方才随子阳师兄巡视了山防之处,刚想回房小憩一阵。”

恭敬,平和,却又带着一点点的疏离。

易剑阁在人前主事的是武宗弟子张子阳,这人虽然年纪不大但老成稳重,宗主长老们也都很信任他,莲耶则只是在旁协助,然无论是张子阳还是武宗宗主洛洁都很信赖和依仗她。

当然,这些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她只是在报恩罢了。

“张子阳这白痴,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事事仰仗师妹,忒的不争气!”

爱情这东西就更是愚昧不堪,盲目、迷惘、不坦诚,眼前说话的刘师姐便是如此。

“师姐太高看我了,莲耶不过是在子阳师兄身边打打下手帮不上什么的,哦对了,方才他还问我,刘师姐生辰在即要送些什么礼物呢。”

想要让这师姐少说些话,再简单不过了。

“什么!这这白痴,怎的不亲自来问我”

看吧,表情开心的不要那么明显好不好,脸都红透了。

“好了好了刘师姐,师妹方才巡视回来,咱们还是别打扰她休息了。”

“说的也是,师妹且安心休息,万事还有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呢。”

“师姐这说的是哪的话”

再几句交谈,一行人与她告别离开。

莲耶转过身,那些或温馨或愉悦的背影,她一眼都未多看,头也不回的往住处走去,脚步踩在地上踏踏的轻响,心中考虑的也只是何时将刘师姐生辰的事情不经意间透露给子阳师兄。

不是她有多关心两人,只是不想到时候惹到些无妄的麻烦。

这条路已经走了几年,她轻车熟路地走了一阵,不多会便走到了自己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里家具很少,说不上简陋,但也简洁的有些离谱,就是比林晨他们的客房都还要简单些。

不过这也是莲耶想要的,该说是因为没有太多归属感呢,还是不知道何时自己就会被那些人抓回去呢?

将来必然失去,现在又何必珍惜。

大概是这样吧

她习惯性的在屋里走了一圈,抬头望望屋梁又轻抚了抚窗沿,确定没有人进来的痕迹,这才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可发了许久的呆,她却左右也合不上眼,想是前些日子操心的事情有些多了,养成了习惯。

既然无法休憩,那该去做些什么?

莲耶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待看到不远处书桌上一方尚未干涸的墨砚,目光微滞,这才起身从床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踱步至书桌前停下脚步,缓缓地翻开了书册。

书上记载的,是个不那么有趣的故事。

她和她同是自小被某个组织掳去培养的杀手,她们没有名字,一人代号蝶,一人绰号茧。

蝶振翅高飞,茧作茧自缚。

如此想来,当时为她们取代号的师父倒有几分相面的本事。

培养的过程极尽残忍血腥之能事,然而她们为了生存,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好在两人相依为命,彼此有了能倾诉的对象,也算是有了依靠有了慰藉。

但说是相依为命,其实对茧来说,蝶是谁都无所谓。

蝶太过天真幼稚,向往的自由对茧来说也是一不值,当然,这些都无所谓,有个护着自己的姐姐,茧也可以更好的掩藏自己,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后来两人成功通过考核,成为了组织的一名杀手。

第一次执行任务,蝶不忍出手,茧便顺带手将两人的目标,以及目标身边的一切都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当场便把来监察两人的老手吓了个够呛。

看着蝶眼中除了感动与心疼外,没有半点惧怕的情绪,茧心中便产生了些许歉意。

很抱歉,也许在你的心中我为你担下了罪孽,可我却不曾感到过片刻不忍,也完全没有要顾及你的意思。

茧这样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回去之后,她以控制不住杀意为由,转到了收集情报的地方,有那老手作证,凭着第一次出手便斩草除根的事迹,她成功转到了幕后。

自那以后,她凭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将情报部门的卷宗档案全都记在了心里,为一个个前来的杀手们提供对方的功力武学,家世心性,以助他们更好的完成任务。

省了很多麻烦的同时,她却很少能见到蝶了。

后来有一次听来索要资料的杀手说,蝶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吐了整整一天,自己陪着他淡然一笑,只是奇怪那些残忍血腥的训练蝶好似全都忘在了脑后,想完,自己却仍旧没能生出半点同情的心绪,有点小可悲。

再之后,蝶在组织里越发声名显赫和受到重用后,来过一次,激动,欣喜又神秘的告诉茧,她们获得自由的日子不远了,说完便匆匆而去。

而那轻快的背影,也变成了她最后一次见到蝶的画面。

反叛自然是以失败告终,这是必然的结局,茧丝毫不感到意外。

像她那样天真到随意相信他人的人,要如何才能成事?

告密的,是另一组假意谋事,聚拢在蝶身边的杀手,蝶的尸体是由他们得意洋洋的亲自送来登记的。

出卖者能获得重赏与殊荣,这便是组织,也是这个扭曲的江湖的规则。

茧俯下身去,看到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面庞。

此刻的她心中仍自没有太多波动,随意的检查了起来。

死因是从腰后侧方刺入的匕首,那是蝶无意间得来的神奇兵器,据说能轻易撕开武者的罡气,她一向很喜欢也很珍惜,没想到却成了最后送她一程的利器。

蝶苍白的脸上带着三分不可置信,更多的却是释然,好似再说,“你们是因为害怕才会这样做吧,对不起,是我没有顾虑到那么多。”

蠢,真的是太蠢了,但以茧对她的了解,她临死前想的,必然是与这八九不离十的蠢话。

然而她眼中歉意与不舍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没能把自己带出组织而抱歉吗?为今后再不能看到自己而不舍吗?

茧不知道,这个问题也永远都不会再有答案了。

有生以来,头一次有种莫名烦躁的情绪挤满了心头,她气恼的抚下了蝶冰凉的眼睑,合上了她那双恼人的眼睛。

就如小时候两人一起入睡时,明明是一起闭上眼的,茧却总会在这之后醒来,望着蝶眼皮下鼓动的眼珠陷入沉思。

但这次,蝶的眼睛再也不会如她期待的那般睁开了。

随后,她以要详查为由扣下了尸体,并在第二天连带着尸体消失了个彻彻底底。

她通晓江湖情报,自然也少不了组织的。

避开了组织的一切据点,暗哨,以及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她远度重山,在黎明之时将蝶的骨灰撒入了大海。

虽然生前没能实现,可好歹现在,她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故事的尾声里,茧布了很大一个局,将那组出卖蝶的杀手尽数送下了地狱,直到那时,这组人才发现,这个情报部门的闲人,心机与凶狠,都远超那号称血蝶的蠢货

至此,茧终于放下了那莫名的心燥,找回了曾经的自己,拖着伤重的身体漫无目的的走在暴雨倾盆的深山里直至力竭倒下。

随后,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无力挥出的匕首被来人轻而易举的拍开

这篇忽而叙述,忽而以内心视角描写的故事,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墨迹早已干涸许久,想来是这作者并不打算再写下去,或者已经找不到再写下去的意义了吧。

啧,只可惜后来回去寻那匕首,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再找到。

“命运怎会如此残忍,若不是被掳劫了,这名为蝶的善良女子怎会沦为杀手,她的这一生都活在痛苦和挣扎中吧。”

听到声音,茧心头微凛面色蓦然一滞片刻后才换上了一脸笑意,“莲耶可不知道原来子阳师兄是这种擅闯女子闺房的人。”

莲耶说着不着痕迹的扣上了书本。

“咳,不是我说你,你看话本也太入迷了些,这房门大开着,我都在门口敲了半天了,况且你这房间哪有半点女子闺房的模样?”虽然事出有因,但擅闯闺房却是不假,张子阳赶忙从书桌旁走到窗边,老脸一红轻咳一声,“今日之事,你可千万别跟刘师妹说啊。”

你俩快去拜堂好不好,整日在我面前碍眼

“咯咯,那可就要看师兄如何道歉了。”

“道歉道歉!为兄错了还不成吗?改日我下山去给你买点好吃的,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莲耶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呢,是师父有事让你来请我了?”

“嘿嘿,师妹果然料事如神,师父喊你到主殿去,看着像是有什么要事。”

说完,见师妹半天没动静,张子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再复述一遍,便听得师妹无语的看着他道,“怎的,师兄还想留下看我整理仪容不成?”

张子阳一阵恍然,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顺便拉起了房门,然而门还没全关上,又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那个师妹,你刘师姐过几天生辰,你说我送点什么才好?”

所以说,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

“嗯,上个月师姐的朱钗摔断了,师兄没注意到吗?”

“断了就好,断了就好!嘿嘿。”

随后,门咚的一声关了起来,莲耶的脸也随之冷了下来。

另一方面,出了门的张子阳耳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侧眼间好似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屋后,他浓眉一皱,施展轻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