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不止来自剧毒,剧毒带来的也不止是痛楚。
青墨色的液体早已变的透明,一缕缕烫的刺脸的蒸汽袅袅升起。
明明是浸在滚烫的热水中,皮肤被蒸的绯红,钻心的寒意却由内而始,一点点的蚕食着他的身体,肌骨之侧的血肉皆卷入了冰冷的旋涡中,尤其是脊背之上,便是比之将脊椎扯出来冻进冰块里也不遑多让。
冷,冷的彻骨,痛,却不是那种能让人舒舒服服晕厥过去的剧痛,反而像是钻入身体的血蛭一般,穿心跗骨,摆脱不得。
九星寒骨散,名不虚传。
灶台里火光渐熄,徐夫人这才从远处的木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缓缓的走了出来。
“难为你能坚持下来。”
此刻的林晨面无血色,双臂搭在木桶两侧无力的垂着,连抬抬眼皮都像是费尽了力气,勉强抬头虚弱地道,“老夫人且动作快些,我怕会忍不住打晕自己”
“呵呵,那可不成,你这人高马大的我可搬不动。”徐夫人轻笑一声走到近处,将药碗放到灶台上,手边从怀里摸出一柄小巧轻薄的剃刀,“况且晚些时候还要你喂药。”
“我?”
“不然呢?此药我这里也配不出几副了,若灌入她喉中难免呛咳嗯,到时你顶开她的牙关后尽量细心些吧。”说着,也不等林晨多想,徐夫人将剃刀在衣裙上蹭了蹭,“手?”
喂喂,杀猪是吧。
吐槽都没了什么气力,林晨苦笑一声伸出了手
这个药没有一点苦味,反而意外的香甜,只是带着丝丝恼人的血腥味,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心慌。
值得庆幸的是唐姑娘仍是昏迷的状态,对自己所做的事也一无所知。
喂药的过程本该是旖旎的,可看着唐昭细眉紧蹙的模样,林晨心底只剩下无尽的怜惜。
不多时,手中的药碗便见了底。
盯着唐昭看了一会,清冷的夜风伴着一股清香从窗外吹了进来,他蓦然回过神,拖着包扎好的右脚紧走几步来到窗边正要关窗,两朵淡黄色的小花忽而从眼前飘过,林晨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了过来。
手腕上,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清晰可见。
“桂花?”看着手中水滴状花瓣的小花,他此时才想起之前在附近看到的几棵桂花树,想着,他轻笑一声,收起小花,顺手关上了木窗。
踱步回到床边,轻轻地将花捧到唐昭枕边,林晨温柔地将她耳边的秀发拢起,“唐姑娘,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你我之间好似从没如此平心静气过吧可我现在多想你能起来与我说说话,哪怕是骂上两句”
此情此景,脑中想起与唐昭之间的种种,他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
自初见,两人就好像是天生的死对头,林晨看不惯唐昭骨子里的软弱,唐昭打心眼里厌恶林晨的鲁莽随性。
但人生的际遇总是如此,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两人会像现在这样彼此信任彼此托付,为对方奋不顾身。
盏茶功夫一晃而过。
知道不会有回应,可林晨稍许只是稍许的期待,还是落了空。
“呼”熟悉的寒意攀上心头,他浑身一软,双手便颤巍巍的扶住了床沿,呼吸一促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
寒痛将至,林晨也知道自己不该再陪在她身边了,轻抚了抚唐昭的柳眉,“林某所能做的都做了,我从不信命,可现在,也只能希望上天不要如此残忍”
尽人事,听天命,本是林晨最讨厌的词汇,可如今他只能等。
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
踉踉跄跄的,林晨吹熄油灯走了出去。
月光将他摇晃的身影拉的老长,盖住了唐昭微屈的纤指
月影婆娑,桂花飘香,今夜,定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徐夫人看着是个优雅的人,可住的地方却是似院非院。
明明有几间屋子,厨房杂物房,药房居所,甚至还有间专门放医书的木屋,可没有院墙,没有栅栏,一副完全不怕山中野兽的模样
然而想起山下那片死寂般的树林,他也就释然了。
唐昭被安排在一间闲置的小木屋里,林晨则是要了一床被褥在杂物房将就。
昏暗的房间里,他赤着上身,整个人蜷缩着,豆大的汗珠将身下皱成一团的被褥都浸湿了,全身的肌肉紧绷到酸软抽搐,嘴角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门窗的缝隙里照射进来,他的身体才骤然一松,深深的吁了口气。
这一晚上,他寒毒最少发作了四次。
普通人一日寒痛九次,林晨却是每个时辰都会发作,且间隔不定。
如何入眠?
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他不想在听到唐昭痊愈之前自己先倒下了,至少要保证药引的质量。
早知道去十九那问问有没有清心咒这种东西好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林晨苦笑一声,一把拉过外衫披在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既然睡不着,也只能自己找点事情做了。
门外已是朝阳起,虽是秋日,暖阳打在身上也为他驱散了不少寒意。
踱步走到远处,林晨捡起一根树枝,甩掉上面的露珠试着挥舞了几下。
昨日耗尽的内力也只是将将恢复了一些,此刻施展起剑势便有些勉强,附于树枝上的剑芒时隐时现,暗淡无光。
“喝!”
可即便如此,林晨一剑挥出,暗弱的剑芒依旧将面前的土地,连带着洒落在地的几许落叶分开了一条一指宽的裂缝,延伸至一丈多长,这才全数消失。
随后,只听的咔嚓一声,因为内力稀薄导致掌握的不够稳当,树枝便应声而断,碎成几段落回了地上。
林晨还在愣愣的看着手上的小半截枝条,一道兴趣盎然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唔,小家伙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与句让是何关系?”
他转过身见是徐夫人,恭敬的拱了拱手,随即疑惑的开口问道:“句让?何许人也?”
之前好像也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这句让到底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你不知句让,却能用剑势?”徐夫人缓步而来,诧异的看着林晨。
想是早已起身了,她衣着得体发髻端庄,一头的白发也不显衰颓。
“实不相瞒,此招剑技乃是朋友代授”
林晨倒是不打算隐瞒,只是话音未落
“林千城?”
他面色猛地一怔,“老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嗯?”徐夫人见他是真的疑惑,开口问道,“她帮你求来剑势,你连她的离风针脱胎于何处都不知道?”
“这咳,还真不知道。”
说来惭愧,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林千城为何对他那么执着。
徐夫人面色怪异的打量了他半晌,这才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她不愿与你说,我自然也不该多嘴。”
“哦”林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老夫人,这句让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真想了解下这人,省的下次别人再问他又一问三不知。
“到底是时光如流水啊”徐夫人闻言轻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眼中露出几分回忆之色,随后转头看向林晨,“你不认识句让,总该听过真如海吧?他可算得高手?”
“南盟盟主武功盖世,小子自有耳闻。”
何止听过,还跟他喝过酒,讨论过怎么偷窥澡堂呢,林晨心中暗道。
只是这些个男人间的浪漫就不合适在女士面前多说了。
“武功盖世?呵呵。”
令他意外的是,徐夫人的语气中竟有些不屑的感觉。
“老夫人何故发笑?”
林晨眉头微皱,心中实有些不解,如今的江湖中还有敢不把真如海放在眼里?
可徐夫人接下来的话,却实实在在的震到了他。
“我笑这武林无人,当年真如海这老小子跟在我身边行走江湖时,最崇拜的”徐夫人莞尔一笑,“正是剑仙句让!”
“哈!?”林晨双目圆睁,震惊的却不是句让的成就,而是那句真如海跟在我身边。
林晨之前曾在黎州意外的与真如海有了些交集,还得他赠剑,他当时讲的便是年轻时因为身边的女子,而与挚友决裂
这徐夫人这徐夫人莫不是!
之后她好似讲了很多句让的事迹,什么单剑破匪寨,只手断白崖什么心爱的女子嫁为人妇便封剑退出江湖,林晨是实在没怎么听进去,心中想的一直都是真如海的事。
徐夫人不知何时离去了,林晨缓过神来后,便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后向着唐昭的小屋走去。
之后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只有寒毒发作的时候才会回到杂物房中独自忍耐。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在第二次喂完药不久后,唐昭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