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 天下之势由繁入简(下)

统州与烟州的交界处几座相连的城池遍布着各种复杂斑驳的小势力。

这里鱼龙混杂,可因为离京都不远,虽是强者为尊,但多少还是有些节制的。

蓬城便是这些城池中的一个。

一如既往的嘈杂,繁乱,喧嚣。

恰逢大雨天气,骤雨惊雷中人们也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跑到附近屋檐下店铺中,寻求一时的庇护,掸掸衣衫上的雨滴,再仰头骂上两句方才泄了心头的不忿。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的心情都会因为阴雨而变得糟糕,比如每当这种时候都会变得拥堵不堪,城中酒肆的老板。

然而今次酒肆中,却似乎来了两个非同寻常的人物

“咔嚓!”

一道惊雷后,本来嘈杂的酒客们便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中。

大堂正中央,发鬓半白的黑袍中年却好似完全没受到半点影响,潇洒一笑端起半盏美酒一饮而尽,随后抬手为对面的青衫少年将酒盏满上。

“世俊知龙之变化否?”

少年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恭敬的端着酒盏小抿了一口,思索了一会有些惭愧的摇了摇头。

“小侄不知”

“我也不知。”

“嗯!?”

“咳”中年见师侄一脸懵逼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似有似无的目光,轻咳了一声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旋即故作深沉道,“哦,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世俊肉眼安识英雄?”

这不是明显下不来台胡诌的吗!

“小侄自幼习武,近日方才出山天下英雄,实有未知。”

“既不识其面,亦闻其名。”

那名叫世俊的少年冷汗直流,无语的看了看自己师叔,我都说不知道了,你就坡下驴就完事了,怎么还扯上瘾了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可人多眼杂的,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仔细思量了半晌开口回道,“重霄七杰,天资卓绝年少有为,可为英雄?”

中年笑道,“有些潜力却仍是黄口小儿,不足我一合之敌。”

少年眉头微皱,“万象山庄南宫丞,博览天下武学,山河决已至大成,可为英雄?”

中年轻笑摇头,“览而未学,不堪大用,非英雄也。”

少年见他得意的四下张望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去这人怎的这么敢说啊。

“掌天教龙哲,炽阳堂苏烈,朝天观云阳道人”

“枯藤老树,难抵命数,非英雄也。”

好你个师叔,既然你想死,小侄就陪你一程。

少年坚定的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微微颔首,“神捕府之主林千城,旷世奇才少年得志,面如皎月胸如咳咳,可为英雄?”

话音刚落,角落里一个头戴斗笠面覆纱巾,身着青黑色长衫似乎正在等着上酒的女子,柳眉稍展面巾下的柔唇微扬,终于是侧目看了过去。

“呵,此子虽天资极高功力超群,奈何受朝廷所控,为所谓律法行事,不足为虑。”

“嚯!”

围观的也不知谁惊呼了声,酒客们早就噤了声,都屏着呼吸听其谈论天下英雄,可这番说到林千城他还能如此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着实有些让人另眼相看。

中年正自得意,少年可就有点不乐意了,林千城那可是他的偶像,怎能让这老小子随意编排了去?

“临渊门主真如海,厚积薄发功力通玄,可为英雄?”

此话一出,酒客们连酒都不喝了,瞪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中年等他回复。

说起真如海,连中年都不得不挑挑眉头,吹牛是应该有点极限的,极境高手就该是这个极限所在,然而看着周围一道道殷切的目光

“咳,老老而弥坚,不出十年我自可将其熬死,不,不足虑也”

“嘶”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不一会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音便从周围围观的酒客中传了出去。

他们看向中年的目光中除了震惊再无其他。

这中年到底是何人!

怕不是武力逆天便是背景深厚总不能是个吹牛不打草稿,吹到天上又下不来台,不怕死的神经病吧?

少年看着对面端酒盏手都抖得不行的师叔,恨不能将他嘴巴缝上自己也是的,怎么就上了头

“九”咽了口唾沫,“九霄宫凌琼可为英雄”

话音刚落

“老板!结账!”

“老板,那个我肚子有点不舒服,酒钱先赊着,等来日”

“嗨呀,李兄咱们去踏青吧,今天这太阳可真好,正适合消遣。”

“什么!下雨?没看到那么大的太阳么?快跟我走!命要不要了!”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酒肆,不一会便跑了个干干净净,只剩那对师叔侄俩,一脸懵逼的酒肆老板,以及角落里的女子。

“师师叔,你倒是接着说啊。”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少年闪烁其词的开口道。

中年眉梢狂跳,从桌上缓缓的端起酒盏,可递到嘴边的时候,酒却全都被他洒在了衣服上

“你师叔我才晋入二流不久,还想多活一阵子”

“师叔你的手在抖”

“我我知道,我腿也抖得厉害走不动,不然早就跑了”

九霄宫凌琼就像是个禁忌。

但到底是少年心性,抱着两分疑惑咬了咬牙,“凌琼,真的这么可怕?”

“青面獠牙杀人如麻,望之不似凡人。”

“可我听师父说,那女子鹤发童颜仙人之姿”

“好了好了,莫说了你师父那是在娥之墟叫她吓傻了”中年慌慌忙忙的打断他,将身上的酒水拍了拍,使劲揉了揉双腿,“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

“嘭!”

中年颤巍巍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忽然如同炮弹般倒着从酒肆的门帘外飞了进来,连着撞碎了几张桌子方才停了下来,正巧爬在两人脚下。

两人惊慌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还没做啥反应那人已经趴了起来,拉着少年的裤腿,“少侠!少侠救命啊!外面有批恶人”

话没说完,一只粗壮的大手便掀起了门帘,紧接着几个大汉手执兵器鱼贯而入,不怀好意的看着三人。

“哟雷少爷,这就开始装蒜了?不过没用啊,在这蓬城我看谁敢为你出头,是你吗?还是你?”

领头的一个虬髯大汉将长刀扛住肩上,不屑的瞥了眼跪伏在地的男子一眼,随后指了指那对师叔侄,态度嚣张至极。

“你!”

少年勃然大怒,猛地就要起身,腿刚曲起却被中年抬手拦了下来,转头朝他微微摇头,他也明白的师叔的意思,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这龙也不太强但

脸颊涨的通红,挣扎着,纠结着,手中的细剑紧握着最终,他坐了下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其实不是很想明白这个道理。

“哼,这就对了,多管闲事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大汉冷冷的看了少年一眼,转过头随手像提小鸡子一样将那雷少爷从地上拉了起来。

“雷少爷,把秘籍交出来吧,我的耐心是很有限度的。”

那雷少爷不住的挣扎着,却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我雷震身可死魂可灭,但我雷家的拳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交到你手中的!”

一番话虽然说得是慷慨激扬,但那咕溜溜乱转的眼睛却着实给他的正派形象减了些分。

“你们如此胆大妄为,眼中可还有王法!”到底是未经多少风雨的少年人,哪遭得住如此慷慨陈词,一旁的师叔想要阻拦却没来得及。

“胆大妄为?”大汉却没动手,只是不屑的哼哼一声,“这小子雇佣我们兄弟杀兄弑父,当初我问他雷家其他人怎么办,你猜他怎么说?”

大汉晃了晃手上的雷少爷,“他说,一个不留,全杀了吧。”

“什么!”少年猛地一怔,怀疑的目光顿时射向满脸无辜的雷少爷,可他无论怎么看也没法看出他竟是这等丧心病狂之人。

这事如果是真的,可就真真的颠覆了他的三观了。

“呵,我们弟兄几个虽然是刽子手,这人模狗样的东西又比我们强多少?”

“你胡说!”雷少爷听他如此说顿时慌了神,求救的目光看向少年,“少侠不要听他胡说,这些强盗觊觎我雷家拳法,杀光了我全家不说,连我这仅有的血脉都不放过,想我那弟弟才刚出世呜呜呜”

“这”少年这下可就真的疑惑了,孰是孰非他好像真的无从分辨。

“行了雷少爷,别跟这装蒜了,这个怂蛋还真能救你不成?”大汉说着就要拽着他往外走。

雷少爷满头大汗,心知这少年是靠不住了,目光乱扫下看到了角落里女子腰上的令牌

“混账,我就不信朗朗乾坤天理昭彰,所有人都会不明是非,捕快大人们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雷少爷忽而大喝一声,那前后突兀的歇斯底里让大汉也有些愣了神,以至于雷少爷嘴巴咬在他手上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妈的!”

大汉手上吃痛,大骂一声放开雷少爷,猛地一脚踢了过去。

明明是势大力沉的一脚,这雷少爷却不知为何,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嘭,啪嚓。”

依旧是倒飞而出,这次却只撞坏了两张桌子,面前的一张,以及角落里的一张

“白芷大人!这些凶徒白日行凶目无王法,白芷大人救我!”

雷少爷刚刚倒地便马上翻身跪在地上嘴上大喊着磕起头来。

“白,白芷!?”大汉一行闻言,顿时紧张的握紧了武器,疑惑地往角落看去。

千城大人身边四大巡捕之名,武林人士自是如雷贯耳,这群凶徒早已血案累累,若真不巧遇到了巡捕,除了反抗也别无他法了。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难言的沉默,片刻后

“哎呀呀。”声音潇洒中带着几许慵懒,角落里的女子将落在脸颊旁的青丝撩了撩,缓缓起身,“你倒是蛮聪明的,何时看到我腰间玉牌的?”

这样的言语便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眼前之人一身青黑色的长衫,高高的束腰,束腰上挂了一串用红绳绑着装饰用的铜钱,秀发简单的用一根长长的白色布带绑着垂在腰间。

斗笠与面纱的组合,好像生怕让人看出她的身份一样

“白芷大人!”少年崇拜林千城,自也知道白芷,此刻更是一脸的激动。

雷少爷抹了抹额间的细汗,勉强一笑,“白芷大人说笑了,小人只是只是摔在地上的时候偶然看到的。”

此话一出,那女子顿时咯咯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却像是自带魅惑效果一样,场中的众人一时间都呆住了。

笑了片刻,那女子摸了摸腰间的短刀,随后似是感觉有些不妥便放下了,烦恼的皱了皱眉,然后,飞起一脚

“咚!”

“啊!”

随着一声巨响,少年在反应过来的时候,雷少爷已经一脸痛苦的倒在被撞了个大洞的酒柜旁。

酒坛酒壶碎了大半,坛中美酒散落一地众人惊诧的顺着一路狼藉看向那个女子。

“你们的死活本来与我无关,可浪费了我喝酒的时间便是阻了我去烟州的路,你们可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

她的仪态一直都是一派儒雅随和的风采,可少年总觉得那面纱下此刻,一定是张病态的脸

“兄弟们,对手是二流顶尖的高手,并肩子上!”

“啧,啊真是无趣,明明他还在等着我”

白芷叹了口气,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中年护着少年即刻飞身后退。

少年望着酒肆中的刀光剑影,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千城大人手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残忍,凶暴她一直在笑,像是在发泄什么闲庭信步地游走在残臂断肢间,却像是在跳这世间最魅惑的舞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美丽

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