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章的线埋在第160章兴京城
兴京城。
杨仁将院子打扫了一遍,四下看了一下,又将院门栓好,接着小心翼翼地进了阿林保的书房。
他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将屋内的格局又再记了一遍,然后才将鞋子脱下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
那是一本孙子兵法,阿林保这里大多都是兵书。
杨仁警惕地又四下看了一眼,方才在地上坐下来,既不敢开窗,也不敢点烛火,只就着透进纸窗的微薄光线看起来
虽然这个整个宅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他所有动作都很小心。
他的主子阿林保已经随正白旗的大军去伐楚了。
作为包衣,杨仁本来也是要跟着去保护主子的。但阿林保只有这一个包衣,便将他留在家里看家。
用阿林保的话说就是:“我在战场上不需要帮手。但我回来,要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宅子。”
杨仁并不知道阿林保哪天会回来,所以每天都打扫得很勤快。
主子虽不在,他的活依然很重,但会抢出些时间到书房里看书,并努力让书房保持原样。
他知道阿林保只需要一个包衣,但也不在乎换一个,自己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自己够小心、够懂事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
书上许多有像这样句子,杨仁其实是看不懂的,但好在阿林保有用小字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心得。
“水之所以能冲走巨石,在于湍急之势,鹰之所以能捕杀鸟雀,在于把握时机。善战者用兵,往往能集中力量,蓄势而击,以险峻兵势,猝然发动”
书里还夹着几片小纸,是阿林何看书时结合自己的战场经历写下的感悟。
“天聪三年,余随睿亲王伐楚,攻汉儿庄、逼通州,以逸代劳,蓄势而击,一举歼楚朝蓟州、山海关援兵。正是苍鹰攫兔,尤须时机”
昏暗的光线中,杨仁越看越入迷,渐渐心无旁骛。
忽然,屋门总被人推开。
“好你个狗奴才!”
杨仁大骇,手一抖,书便掉地上。
却见屋门外站着的是阿林保的堂妹布尔玳。
布尔玳知道堂兄随军走了,只留下一个包衣看家,有心过来看看却一直不得空。今日过来见院门栓着还以为这包衣跑了,让人踹进门来一看便撞见这一幕,登时怒不可遏。
“狗奴才,我阿珲的书你也敢翻,来人,拖出去杀了!”
杨仁连忙跪在地上哭嚎不已。
“姑奶奶,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布尔玳只是冷笑,挥手让人架着杨仁出去,嘴里吩咐道:“拖到外面杀,我阿珲就这一个包衣,弄脏了院子没人收拾。”
“姑奶奶,小的是主子的奴才,你不能杀小的啊。”
布尔玳骂道:“阿珲去年还杀了我一个朝鲜女包衣,我凭什么不能杀他的奴才?”
一行人拖着杨仁到了院外,一个布尔玳的随从扬起刀便要去砍杨仁。
“快,砍死这狗奴”
“轰!”
突然,一声巨响远远传来,连大地都在摇晃。
“哎哟”
布尔玳踩着花盆底鞋一个没站稳,登时摔在地上。
阿林保的院子就在城西,抬头便能看到城墙,只见城关上人头攒动,有人嘶声大喊道:“永陵炸啦!”
“永陵炸了!”
“轰!”
又是一声巨响,将所有人的呼喊淹没下去。
永陵就在启运山脚下,离兴京城不到十里,此时抬头便能看到远处的烟雾
“怎么回事?”
“永陵被炸开了!”城关上一片大喊。
一团狼烟倏然腾起,直冲云霄
兴京城不算大,叫嚷声很快传遍街头巷尾,无数人涌动起来。
有人想冲上城墙看,有人要出城,有人抱头鼠窜想跑回家里
布尔玳坐在地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永陵炸了?
这怎么可能?
她再回头一看,杨仁那个狗奴才竟趁机跑得不见踪影。
她一时也没心思再去管阿珲家的奴才,站起身便领人向家里跑去。
长街上乱糟糟的,一群人跑来跑去,布尔玳挥动着鞭子,才勉强不让人靠近自己。
才到家门口,便见她阿玛纳满正领着人骑马出来。
“阿玛,你去哪?”
“去守永陵。”
纳满飞快应了一句,转头一看,见布尔玳还带了几个人。
如今城内青壮多随军南伐,能用的战士并不多,他便喝道:“你们上马,随爷一起去。”
布尔玳便喊道:“阿玛,我也去。”
她虽是女子,却是弓马娴熟。满州女子出嫁前在家里地位高,她又是蛮横惯了的主,说话间便吩咐下人道:“拿我家活什儿来。”
纳满也不理她,踢马便走
那边有奴才飞快递了刀弓和靴子过来,布尔玳踢掉花盆底单鞋换上靴子,提起刀弓便翻身上马,领人向纳满追去,嘴里还喝了一句:“本姑奶奶也能保家卫国。”
布尔玳再赶到西门,只见城门前已结集起五个牛录的人马,如今青壮不在,却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她便匆匆跟到正白旗的队伍中。
随着几声鼓响,城门缓缓打开,两千人鱼贯而出,沿着官道向永陵奔去
耳畔风声阵阵,布尔玳心中一片激荡。
她从小练得弓马,却少有上阵的机会,这次却不知是哪来的敌人,竟敢炸大清朝的永陵,这是不要命
马蹄滚滚,如洪流一般向平顶山下疾驰。
跑着跑着,忽然有人大呼道:“快停下!”
“快!停下!”
“吁律律”
来保家卫国的布尔玳目光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个背影,并不知前方出了何事。
她扯住缰绳,退出队伍,纵马跃上一块大石,只见自己的阿玛领着队伍当先而行,似乎想控马想停下来,却被身后的人推着停也停不下来
下一刻,纳满跨下的骏马马蹄一陷,落在一道壕沟里。
前排的清军惨叫着,也纷纷摔落进去。
火焰猛然窜起!
“啊”
“阿玛!”
布尔玳心裂欲死,她大叫一声,控马向前方奔去,清军却似流水般向后退去,阻格住她前进的方向
“阿玛!”
“让开啊,我的阿玛”
“快退!有伏兵,快撤”
与此同时,兴京城上有杀喊声响起。竟似有人在夺城。
“快回防!他们埋伏在城下等我们出城了就攻城,快!回防”
下山易容,扯着混乱的队伍回上山却难。
一片大乱中,忽然隐隐有“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清军抬头看去,只见一颗圆滚滚的巨石沿着山道向下滚来,越滚越快。
那是他们备在兴京城上的大石,若有敌军来攻,便可用来防守。已是二十余年未再用过
“快散开!”
“散开!”
布尔玳还想找她阿玛,却被人一把推下马来,摔在地上。
到现在,她连敌人一个人影也还未见着,这场战竟已打得一榻糊涂。
她狼狈地爬起来,才跑了两步,便见一块巨石高高扬起,接着轰然砸在自己身旁!
“嘭!”
血肉溅了她一声,布尔玳再次摔在地上,一张脸已吓得煞白。
巨石接着向下滚去。
她坐在那里,脑中一片混沌。
整个人都已经呆住。
打仗果然不是姑奶奶该干的呜呜呜阿玛
“杀!”
两旁的树丛间有杀喊声响起
“杀”
布尔玳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这一刻,她往日教训包衣时的威风和蛮横全不见了,只有无尽的恐惧。
她不敢抬头看战场,只觉得有温热的血不时溅在自己脖子上
良久,
有人“咦”了一声,道:“这里还有个女人。”
“杀了。”一个声音喝道,满是威严冷冽。
便有人提着布尔玳的头发,将她的头扬起来。
“侯爷,这女人蛮漂亮的”
布尔玳目光看去,只见提着自己头发的是一个粗豪大汉,不远处却有一个极英俊的少年正在扫视战场。
“杀了。”
那英俊少年看都不看她一眼,语气不容置喙。
布尔玳身子一颤,涌起巨大的恐惧
对于王笑而言,攻兴京、毁永陵,难度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
他一路而来,昼伏夜出,隐藏行迹,又拿了宽奠堡的火药。建奴得不到消息,后方防备空虚,兴京和永陵便必破无疑。
屠村落、拿宽奠堡这些,才是毁永陵这个过程的难点,而非拿炸药把永陵炸开。
但王笑此时很紧张,他的紧张感在于皇太极还不回来。
这个清朝的皇帝心肠狠得让人发指。
这就好比一场游戏,到了互相拆对方的家的时刻,但自己是刺客拆家,对方却是整个团拆家。
皇太极这个对手,一次一次都展现出超乎自己所料的强大的心性。
毁福陵、攻城京、放山海关、烧锦州、淹辽阳每一层,他都以为皇太极要回来了,可对方偏偏不。
为帝王者心硬如铁,一次一次都在压迫着王笑的神经。
没有人知道,王笑已经极其焦虑了。
现在马上要攻下兴京城了。
对别人而言,这是不世之功。但对王笑而言,打下兴京城,清朝就无处值得再打。事实上,这是他最后一张牌。
这一场赌局到这里,出了这最后一张牌,他就再没有筹码。
这一刻,突入清朝腹地的关宁铁骑功劳之盛,已到极点,接着便要盛极而衰。
皇太极如果还能不回来,王笑就是输了,楚朝就是输了。
王笑并不知道京城的情况如何。
张永年、左经纶、孙白谷、王珍、淳宁、唐芊芊这些人能将事情办到什么地步,他一无所知。
这一刻,他站上一块巨石,抬手指向兴京城,连手指都在颤抖。
这场压上数百万人性命,压上楚朝国运的赌局,要出最后一张牌了。
“传令,即刻攻兴”
“嗖!”
破风声中,一箭猛然射来!
!!
箭若奔雷,“噗”的一声,狠狠贯穿王笑的腹部,将他整个人都带得飞起,摔落在地,沿着山道滚下去
“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