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阴暗的密林之中,数百把火炬散发着冲天火光,将数千骑兵为首之人的仪容,映照得清晰非常。
此人目如鹰隼,尖刻的鹰钩鼻让人看着有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下半边脸满是络腮胡,似乎胡茬都比普通人要坚硬不少,仿佛一根根黑针扎在口鼻下巴上。
就是这么一张让人不适的脸,搭配着一身虎皮大衣,外面套着一层轻便的皮革甲,皮甲上还缝合着坚固异常的钢片,保护着要害部位。
身后泛白的披风随夜风摆动,发出阵阵声响,打破了深夜林中的寂静。
不必说,此人自然就是乌桓王踏顿了。
“你确定你打探清楚了?”
踏顿向高举着火把匆匆赶到自己面前的轻骑兵问道。
他的声音很粗,也很沙哑,好像任谁听到这声音,都会感到一阵别扭地皱起眉头。
可那一样身穿皮甲的轻骑兵仿佛早就适应了对方的声音,神情不变地汇报道:“大王,小的再三确认过了,敌军确实只有寥寥几人负责侦查各营门入口。”
“哼。”
闻言,乌桓王顺着他那鹰钩鼻发出一阵冷哼之声,不屑道:“这汉人的军队果然都是如此不堪,弟兄们,随我杀过去,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乌桓勇士的厉害!”
说罢,踏顿脚踢马腹,手抖缰绳,刺激着胯下的战马向西南方向的曹军大营东门入口发动冲锋。
踏顿虽是蛮夷之主,可并非单纯的野蛮无智,此番行军,他也没有盲目自负,而是亲自率领五千乌桓精锐骑兵,选择了一条很难被曹军哨骑察觉到的路径,通过密林一路潜伏至此,还始终派遣轻骑兵在前方打探曹营内部的动向。
也许是长年接受迁徙至其领地内的汉人,踏顿在这些年间学到了很多汉人化和知识的精华,并学以致用。
乌桓精骑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重骑兵,相反,他们是比寻常轻骑兵还要迅猛的精锐轻骑。
其胯下每一匹战马,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百里挑一才能使用,反观中原骑兵,多数时候有马骑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条件允许他们挑肥拣瘦呢?
正是因为这种轻装快马的搭配,很快踏顿便带着乌桓精骑们,靠近曹营东门附近。
“儿郎们,随我冲!”
踏顿一声令下,身先士卒,骑着最快的战马,手持一柄在月光之下显得更加明晃晃的锋利马刀,向曹营东门发动冲锋!
数千马蹄在地面如轰雷般的践踏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东门巡逻将士的注意,可仓促之间,他们似乎根本想不出能阻拦敌人的办法,竟落荒而逃,直接了当地将入口给平白让了出来!
见此情景,踏顿脸上更满是得意之色,他本来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第一轮冲锋会遭到顽强抵抗。
结果曹军守卫居然吓得落荒而逃,将位置让出来,乌桓精骑们便得以长驱直入,不受任何阻力直接冲进营寨。
一旦他手下这些乌桓精骑们杀进敌营,那岂不是龙入大海,肆意翻腾?!
想到这,踏顿握着马刀的手都兴奋地有些颤抖,催动缰绳的右手再次甩了甩,以疼痛刺激着胯下战马再次提速。
乌桓骑兵们轻而易举地踏入营寨之内,见周围一片空旷,先前惊慌失措的守卫们则是慌张地熄灭手中的火把,向营内逃窜。
踏顿没有下令追杀这几个他眼中的小鱼小虾,而是任由他们回去通风报信,并向身后的乌桓精骑们使了个眼色。
眨眼之间,手持弯弓的乌桓精骑们在箭头上浸满油的布料点燃,向营中各营帐射出火矢!
显然,踏顿此次夜袭就是抱着来骚扰和破坏的,意在借此给曹操一个下马威,进一步挫杀曹军的锐气,然后就扬长而去。
也就算再狂妄,也不会狂妄到自以为能凭借这五千精骑,就一举打垮曹操的十万大军。
这些烧杀抢掠已成习惯的乌桓精骑们,很快就通过火矢将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营帐都为之点燃,可正当他们脸上都浮现出得意之色时,踏顿突然脸色一变,最先意识到情况不对!
按说营帐之中必然有还没被惊醒的曹军士兵,营帐失火,他们总该发出惊叫之声才是。
可这四周静悄悄的,除了熊熊烈火燃烧的声音外,不曾听到任何人被烧伤时发出的凄惨叫声!
这让踏顿的心“咯噔”一下就紧了起来。
“不对劲!快!先冲出营帐!”
也是身经大小数十场战役的老指挥,敏锐的第六感警醒踏顿,做出这一决定。
乌桓精骑的执行力相当出色,此时不但没有慌乱,还迅速整齐划一地遵从踏顿的指令,迅速调转马头,毫不犹豫地朝原路返回。
马蹄声在地面不停回荡,可冲在前头的乌桓精骑们还没等出门口,就被漫天箭雨给硬生生的逼退了回去。
“不好!大王!有埋伏!”
“我们中计了!”
“全是弓弩手!”
“”
不少经验老辣的乌桓将领高呼着,稳定全军的士气。
踏顿抓紧时间观察着营寨门外的情况,只见门口外已满是一手持盾一手持长矛的曹军步兵,左右两翼的弓弩手们更是以鱼鳞阵前锋的阵势,铺张开来,向正打算迎面逃出营寨的乌桓精骑们不停射击。
见到这一幕,踏顿当然也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敌军不但料到自己会夜袭其营寨,还提前做好了布置。
可他非但没有任何的惊慌之色,还笑意更浓,仿佛这不是一场战争,而仅仅是一局游戏,难度越高,越是有挑战性,他也就越兴奋。
“有意思,这支汉人部队还真有点儿意思!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他改变了方向,既然东门被严防死守地堵住,那就去找其他门,踏顿就不信凭借麾下这五千最骁勇精锐的乌桓骑兵,会连一个小小的营寨都冲杀不出去!
踏顿不慌,手下的将领和士兵们自然也就不会为之慌乱,本来看似毫无军纪的乌桓骑兵们齐刷刷地随踏顿向反方向进发。
“踏顿小儿哪里走!曹仁在此!”
只见曹仁身披战甲红袍,将手臂向前一挥,无数步军便手持盾矛,向前推进!
看着迎面而来坚甲持盾矛的曹军步兵,踏顿立刻调转方向,在营中的驰
道一路向北,避开曹仁麾下这数千士兵的阵列。
曹仁见状笑骂了几句,也没有下令深追。
因为如果踏顿坚持要冲锋过来,那么最后的下场一定很惨,但踏顿选择退避,曹仁就没有任何办法。
即使是重骑兵要正面向重装矛兵发动冲锋,也是与自杀无任何区别,更别说是踏顿麾下这些乌桓轻骑了。
可他们若是要跑,曹仁麾下这些盾矛手,是望尘莫及,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曹仁不慌不忙,反而自言自语笑道:“太子太傅果然料事如神,这踏顿今日算是要栽在这里了”
踏顿率众避过曹仁的步军包夹,另选一路,试图从营寨的北门杀出,而曹军早就安排好了对策,以四千精骑配合步兵,对踏顿形成包夹之势。
看着已经被甩在后方的步军,以及横列在前方准备做拦路虎的骑兵,踏顿把心一横,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拼命,一旦被留下,再想脱身就难了。
“儿郎们,是时候让汉人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了!冲锋!”
一瞬间,乌桓骑兵们一个个如癫狂的野狼一般,发出怪模怪样的刺耳嘶号,晃动着手动的马刀,向前发动冲锋!
看着如发现物的群狼般席卷而来的乌桓骑兵们,负责统御这支精骑的曹洪可是吃了一大惊。
要知道这四千骑兵虽然不是羽林骑,但也是除了羽林骑之外,曹军目前仅有的全部骑兵力量,曹操不放心交给别人,才交由宗族大将曹洪亲自指挥。
曹洪本以为手握如此众多的骑兵力量,要对付踏顿简直是手拿把攥。
可当他看清楚这五千乌桓骑兵们眼中那些闪烁着的充满野性的凶芒时,未将多年的他居然第一次心底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沙场之上,身为将领的他绝不允许自己出现这种情绪,他拼命地将其压下,拍了拍屁股下的马鞍,恢复镇定,提着长刀怒喝:“随我冲杀!”
气势上逊色不止一筹的喊杀声响起,四千精骑随着曹洪向前杀去。
可是,还没等交锋,这本就被对方气势震慑的四千曹军精骑,变得更为慌乱了!
乌桓骑兵们的坐骑速度极快,与曹军精骑们以往交手的骑兵对手完全不同!
不过是数息之间,他们还在感受着兵器上的冰凉触感,对方就已经冲杀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们仓促地挥动着手中的兵器,马槊,长矛,然而由于对手的速度过快,他们在估算双方距离时会屡屡出现失误。
这导致他们最终出手时,要么过早,要么过晚,长矛自然也就刺偏、刺空。
可乌桓骑兵们早就习惯了这迅捷如风的冲锋速度,视觉更是能在这过程中捕捉对手的动向,结果曹洪本以为此次对冲哪怕不敌,至少也能拖住对方的行进速度,争取到后方的步军赶上支援。
结果,两军对冲不足两分钟,就分出了明显的胜负结果,曹军四千精骑败得极快,乌桓精骑们轻松地在其列成的锥形阵中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踏顿见目的达到,也不颤抖,而是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地率领乌桓骑兵们顺着曹军精骑们阵型的大型缺口,继续向北冲了出去。
这还是踏顿投鼠忌器,畏惧后方的步军支援不敢恋战,如果此次只是曹洪与踏顿之间各自骑兵的交手,曹洪恐怕已经是惨败了。
“这想不到这乌桓骑兵竟如此厉害”
曹洪惊得手心满是冷汗,不甘心地握住拳头,将这大败的苦果咽下,立即检查着部队的伤亡情况。
可是不用想,只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倒地的大多都是自家弟兄,曹洪就知道,此次他是很难能向兄长曹操交代了。
最得意的精锐骑兵正面交锋,一个照面就将对手完全冲垮,仿佛已逃出生天的踏顿脸上难免是万分得意,他一边时不时回头观察追兵的动向,一边眼观六路,继续扫视着前方是否有其他迎击的敌人。
周围确实有曹军步兵在曹军将领们的指挥下,尝试着对踏顿他们进行着围剿,但步军的行动速度太慢,即使以弓弩手向他们发动齐射,但箭矢的速度都很难追赶得上快如闪电的乌桓骑兵们,最后只能落得浪费箭矢的下场。
就连远在营外,与楚云一起于小山包上,在重重保护下安逸观察战局的曹操,也忍不住冲身旁的楚云感叹道:“云儿,你说的不错,即使咱们布置好了应对之策,也很难能挡得住乌桓精骑的锋芒啊!”
若是换做以往,亲眼目睹自己视作心肝宝贝的几千精骑被敌军精骑打得落花流水,曹操早就心在滴血,比现在更消沉几百倍不止了。
可现在,他的失意远没有这么强烈,相反的,他更是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乌桓精骑们。
确切地说,是在觊觎着他们胯下的优良战马。
曹操早就知道,这些异族们掌握着更优种的马匹资源,可亲眼目睹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些马匹的素质。
可以说,他以前还视作珍宝的北方战马,与这些乌桓骑兵们那急速奔驰如疾光电影般的战马一比,简直就比垃圾好不到哪儿去!
曹操看得心里一阵瘙痒难耐,心想难怪先前奉孝和云儿一再坚持要征讨乌桓,看来也不仅仅是为了除掉袁熙、袁尚这两个不成气候的隐患,他们是希望能借此占有这份资源,想来也是,我军若是能有得到这些马匹,加以繁衍,不出几年,就能多出不知多少最精锐的骑兵!到那时,横扫天下不过时弹指一挥间的事情罢了!
楚云看出曹操对那些马匹的眼热,笑道:“叔父放心,好戏还没结束,踏顿此番想走,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