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间的谈话被打断,楚云没有动怒,但还是不大痛快地瞥向黎阳县令。
考虑到二人身份之间的云泥之别,善于换位思考的楚云不打算苛责对方,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算是一种回应。
了解楚云的乔紫青看出了他脸色中隐藏的不满,便又瞪向黎阳县令,没好气地问道:“方才我交代你的那些事,你都记住了吗?”
楚云亲临,让黎阳县令对乔紫青的忌惮之心又加重了几分,他慌张地点着头答应道:“记下了,下官统统记下了!”
“记下了还不快去办!”
本打算借机跟楚云套近乎的县令这才明白,自己确实是打扰了楚云与乔紫青的重逢之叙,于是赶紧点头称是,然后灰溜溜地走掉了。
“这个人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太笨了,我早就跟他说过,要派人去查探患者们的病因,他却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不,他是连最基本的从哪儿开始都搞不清楚,这样的人也能当县令,哎……”
乔紫青苦恼地连连抱怨着,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命令无法得到有效的执行,而积攒了一肚子的苦水。
“向我抱怨当然没问题,不过紫青,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在乔紫青滑顺的秀发上摸了摸,楚云亲昵地安抚着她,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乔紫青脸上的无奈之色大为舒缓,叹了口气的功夫,神情已经调整到一个职业医生应有的样子。
“你说的是,还不清楚你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多少,为了节约时间,还是由我对你重新全面地讲一遍吧。”
“好。”
“起初的情况现在再去说意义不大,我就直接说目前的好了。
患者的数量共有二百七十六人,我已经尽可能让县令派城内将士们对病患进行隔离手段,但你也看到,那个县令实在是能力不济……
所以,‘二百七十六’这个数字只是暂时的,很可能还会继续增加……”
“隔离的场地选择在军营么?有没有让将士们出城扎营?”
楚云理解城内没有其他地方腾出来给患者们居住,但如果让士兵们住得距离患者们太近,就算有足够的隔离手段,楚云也觉得不放心。
毕竟将士们是维护城内一切秩序的必要存在,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患病,那么被一锅端的可能性就存在了。
而且他们一旦病倒,其他事可能接连乱套,失去控制。
“还没有,你也知道我没有权力直接调动将士们,这样不止是越权,而且容易引发更多骚动。”
楚云无奈点头,乔紫青说得不错,她虽身份高贵,但毕竟是个医馆,还是女流之辈,如果真的贸然下令让将士们撤出城,就算县令执行这个命令,得知此事的百姓们,也会惶恐不安,觉得这是朝廷即将抛弃黎阳百姓的先兆。
“病因查清楚了么?还有这究竟是什么病?像徐州那样的伤寒?瘟疫?还是某种传染病?”
“说到这个……”
乔紫青的俏脸上,突然浮现出楚云从没见过的悲怆之色。
“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结果,但如果事实真的如我所推测的那样,恐怕……”
“很棘手?究竟是什么病,说出来吧,我们总要面对不是么?”
像是在鼓舞着士气一般,楚云对乔紫青柔声安抚。
“呼——”
乔紫青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正色道:“因为最初患病之人在我来黎阳之前就已经病死,而且尸体也被县令他们烧毁,所以我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但是——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从症状上看,最有可能的,是鼠疫……”
“鼠疫?!”
楚云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答案吓了一大跳。
曾席卷欧洲的中世纪瘟疫——黑死病,就是鼠疫。
数以千万计的人丧生于这场因瘟疫而起的灾难,楚云虽然了解得不多,但每每听到这个词,都会感觉到不寒而栗。
要知道黑死病在欧洲肆虐的时期,比汉末要晚了近千年。
也就是说,一千年后的欧洲人都对这种病束手无策,楚云不受控制地去想,这一次,乔紫青真的有办法么……
“我推测是这样,但现在还无法证实……”
“可是,我记得鼠疫可以很快终结一个病患的性命,而且在患病后期有明显的特征,比如身体发黑,如果病人们患的确实是鼠疫,应该很容易就能确定病情吧?”
楚云疑惑不解地问道。
可迎接楚云的,先是乔紫青如同看待傻瓜一样的眼神。
“拜托,你说的那个是中世纪还有我们那个时代的鼠疫!
病毒是会变异的,如果汉末真的存在鼠疫,那么早在中世纪的千年之前,谁能确定病毒是会给感染的患者带来怎样的特征?”
听着乔紫青的解释,楚云这才恍然大悟。
古代的技术有限,就算乔紫青有丰富的医学知识储备在脑中,没有足够的仪器、工具,也无法对病人们确诊。
这个时候,就需要医学以外的办法加以辅助,才能弥补在技术上的缺陷。
意识到轮到自己出马,尽管这件事伴随着极大的危险,楚云还是决定站出来。
“最开始患病的病人的身份,还能查得出来么?”
“据县令所说,有记载,你打算做什么?!”
像是猜到楚云的打算,乔紫青的问话与其说在询问,不如说是在警告。
“你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种事交给别人做也可以……”
“别任性了,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没错,楚云要做的,是亲自到因病而死的患者生前所居住的地方,做一番详细的查探。
“别胡闹了!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如果真的是鼠疫,我根本没有治愈的把握!”
想起上次在徐州,楚云就是因为过分接近病患,最后落得感染伤寒的下场。
只是那个时候楚云与乔紫青并未相恋,但现在不同,二人已成夫妻,乔紫青绝不愿看到自己心爱的丈夫以身犯险。
“总要有人去做不是么?再说,你难道愿意随我一起离开黎阳,丢下这里的患者、百姓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如果你点头,那我们现在就走!”
“真是的!你这样说太狡猾了……”
乔紫青俏脸红润得有些反常,对于楚云这种以退为进的话,她感到束手无策。
“所以还是让我们面对现实吧,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找县令,让他把相关的记载交给我,然后我就动身去患者们生前的地方进行查探。”
“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等我为你准备好防范措施再去检查,你我虽然来自另一个时代,但别忘了我们也只是肉体凡胎,一样会生病,一样会……”
乔紫青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我是不会死的。”
楚云用十分笃定的语气保证道。
——
要找到县令并不困难,被乔紫青用半强迫的方式使唤的县令,被楚云在军营发现。
当时的县令正在忙着让属下改造营帐,将一些必要的食物和水等物资搬运到营帐,以备即将搬来的患者住宿。
其实县令心想这些得了怪病的家伙,就算放任他们去死也没关系,反正这些蝼蚁般的庶民在这个时代,每年都不知道会死多少。
无论是死于疾病、战乱、还是寒冷、饥饿,在县令看来,都没有区别。
倒不如说,在他看来,一心为了救治这些庶民不顾自身安危的车骑将军和夫人,才是怪人。
最稳妥的处理方式,明明是把这些感染怪病的人全部诛杀,就算做不到心狠手辣如此地步,至少把这些患病者驱逐出城,然后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也好。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楚云的官职地位就是他一百个县令加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所以无论他作何想法,都只能乖乖听从楚云的命令。
找到县令,楚云向他索要病患死者生前的相关记载。
县令只说并没有戴在身上,本想亲自带楚云回县府取,但楚云要求县令先完成乔紫青布置的工作,因为并不是非常机密的文件,县令就将存放的位置告知手下的主簿,让其代替自己随楚云拿取。
考虑到二百精骑在街上疾驰,只会让躲在各自家里本就人心惶惶的百姓们平添紧张,楚云决定让大多数士兵留下听从乔紫青的调遣,自己则只带上二十个骑兵充当临时的亲卫,保护自己的安全。
再次得益于大街的空旷,楚云在路途中没有耽搁,顺利取到想要的记载文案。
之后,楚云回到乔紫青身边,乔紫青果然动作很快地将防范措施为楚云准备好。
简易的灰色口罩,加上草药制作的香囊,还有乔紫青平日里留作备用的一双黑色手套。
如果不是楚云了解乔紫青的医术,看到这种并不起眼也不可靠的手段,只怕是会怀疑做这种准备的是在江湖上行骗的郎中。
接下来楚云的目的地,自然就是文案中所记载的,那些因病而去世的人们,生前所居住的地方。
文案上所记载的,最初患病的一批,共有五人,其中四人是一家四口,另外一个是独居在家的老妇人。
也就是说,需要楚云去调查的地方,其实只有两处。
“该先去这户人家,还是先去老妇人家调查呢……”
楚云在心里念叨着,想了一会儿,终于拿定主意。
“一家四口因为这个怪病而死,那么他们家中或许还留有能证明这个病症具备传染性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楚云决定,先去这一家四口的生前的房子看看。
从主簿手上要来一份地图,再加上一位当地的士兵,楚云就在二十位亲卫的陪同下,离开大营一路西行,前往目标地点。
穿过静悄悄的大街小巷,来到比城中心还要荒凉的居民区。
残破不堪的街道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别说是让车驾经过,就是行人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把自己摔一个大跟头。
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家,肯定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就是了。
现在不是悲天悯人心疼民生的时候,楚云在心里暗叹一声,来到地图上标记的那处房屋。
只能用“房屋”来形容,是因为眼前这座用茅草和旧木勉强凑合着盖起来的房子,让楚云觉得似乎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它就会完全坍塌成为一小片废墟。
从门口上贴有封条这一点,能确认楚云并没有找错地方。
楚云将白色的封条撕下,推开仿佛封闭很久的房门。
灰尘仿佛在开门的一瞬间,被带动着从地面上扬起。
“咳咳……”
还好有面罩在,楚云幸免于难没有吸入过多的灰尘,但同样站在门口随时准备保护楚云的亲卫们就没有这个好的运气,开始连声咳嗽,并用手扇动着面前堪比雾霾的空气。
“你们就守在这里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确认房屋只有这一个出入口,而且内部显然没有其他人存在,楚云觉得让其他将士随自己进去绝不是一个好注意。
“喏。”
在途中楚云也解释过要这样做的原因,所以此时亲卫们答应得非常干脆。
楚云小心地踏入房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同样堆满灰尘的灶台。
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地方,让楚云不免自嘲,自己还真有些当厨子的倾向。
锅碗瓢盆一样不少,楚云不认为这是其他人是尊重死者才没有拿走他们的遗物,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也害怕染上这古怪的病症吧……
通过饮食感染上某种病症的可能性很高,考虑到这一点,楚云在检查灶台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然而,没有疑似食物的残留物,其他与病源相关的东西,也没有发现。
为了防止自己看漏,楚云还重新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结果与先前无异。
“如果并不是通过饮食患病的话……”
出师不利也在意料之中,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发现病因,恐怕也轮不到楚云亲自出马。
楚云用拇指挠着下巴,开始观察起其他地方。
我在曹营当仓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