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是个很随性的人。
他有目标,但不执着目标,有理想,又不死咬理想。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人生哲学充斥在他生命的角角落落,哪怕是当年追求奥菲,他也从来没有过类似于“非我莫属,势在必得”的觉悟。
他唯一不可弃的东西只有家族爵位,因为那是血脉赋予他的义务,根本不受他个人意愿的左右。
贝尔朱迪亚就是这样一个惫懒的家伙,与洛林这种连指甲缝里都塞满占有欲的贪婪之辈截然不同,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成为至交。
他们是至交,洛林对贝尔的认识或许比朱迪亚夫人对儿子的了解更深刻。至少他不会被贝尔的表相迷惑,把懒得算计错当成不会算计。
贝尔难得想玩把大的,行为动力可能源自对洁萝露尔号意外战沉的愤慨,也可能是不想给自己留下难看的提督履历。
更大的可能是反正洛林快回来了,无论这把“大的”会产生什么样的后遗症,至少他都不再需要去头疼。
无论如何,他开始行动。
3月12号,洛林还在直布罗陀为自己的官司忙活,贝尔的信使行抵哈瓦那的莫罗城堡,向百商联社常务理事会递交了一份缺少洛林印戳的“亲笔书信”。
书信说经过为期半年的布局与奋战,德雷克与本次讨伐舰队的盟友们已经成功把黑胡子最具战斗力的本部分队钳制在维京群岛。
直捣虎穴的时机已然成熟,预定的结社舰队应该在一个月内集结起来,依照既定方案向黑胡子的老巢伊柳塞拉岛发起进攻,灭其根基,断其命脉,把这位血债累累的海盗王送下地狱。
这封信……
该怎么说呢。
哪怕忽略信封没有印戳,笔迹也与洛林预留的验稿不符这两个事实,光是文本本身就塞满了吐不出的槽点。
维京群岛讨伐战是德雷克与六家友好商会共同策划的独立行动。
独立行动的意思就是行动计划没有提交常务理事会,不适用联社条例,所有损益也与联社无关。
这场战争不是联社的战争,但信里不是布局就是时机,不是预定就是既定……仿佛咬定了,它就是第三次结社战争的一场前哨。
该怎么回应这个瞎话呢?
剿灭黑胡子对因为海盗而聚合起来的联社成员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更别说德雷克对联社很重要,非常重要,不可取代。
因为她拥有海事集团。
这个庞大的船业公司已经成为联社的招牌,洛林为成员们提供了造船、修船、保养八折的内部红利,平均每年能为他们节省下十数万镑运营成本,而且这个数值正随着越来越多的成员把业务关系转移到海事集团飞速攀涨,根本看不到极限所在。
哪怕为了这份红利,常务理事会也有足够的理由将错就错,唯一让他们踌躇的是……这封信究竟能不能代表洛林?
信使很快给了他们答案。
理事会休会期间,德雷克商会驻理事会代表,美洲分会哈瓦那办事处经理罗耶伊德塞巴斯蒂安偷偷拜访了一些重要的理事,信件背后的算计隐秘地传播开来,操纵着理事会通过了集结舰队的决议。
3月12日,十二个常任理事商会共同承诺向伊柳塞拉岛发动攻势。
3月13日,十九家成员商会响应。
3月14日,响应的普通成员达到三十七家。
3月15日,五十五家……
虽然见不到任何一艘联社战舰向着哈瓦那集结,但舆论已经随着成员们接连不断的响应尘嚣而起。
整个加勒比海都知道了,黑胡子正被困在维京群岛,而海盗们的宿敌,百商联社的勇敢商人们正准备实践屠龙的壮举。
如此大的动静根本就不可能瞒过黑胡子,一夜之间,他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罗网。
这道网有三根粗大的经线。
第一根,百商联社正在组织庞大的舰队,预备对他釜底抽薪。
他已经通知自己的海盗团全体回航,但如果想把老巢附近的海盗团组织起来,他和安妮女王复仇号必须坐镇。
第二根,讨伐舰队正在酝酿一场新的决战,目标是德里基和维京群盗。
黑胡子对自己这帮同行的水准知根知底,在德里基的海盗团被重创的前提下,这群乌合之众只空有数量优势,质量上根本无法和讨伐舰队相匹敌。
他的本部分队得留下来,至少留下大部分,如此才能保证自己好友的根基不毁。
关键是还有第三根!
据可靠的消息,洛林在别克斯岛高价买下了十个印第安向导的性命。
为什么要签卖身契?为什么是别克斯岛?为什么是现在?
黑胡子只能想到一个理由,那就是洛林已经破译是不老泉的资料,那洼神奇的潭水就在维京群岛的别克斯岛,除此之外,世上再没有第二个能够自洽的理由!
事态在黑胡子的眼睛里一下子明晰了。
洛林德雷克为什么突然发起对德里基的讨伐战?
因为不老泉把他指向维京群岛。
洛林德雷克为什么不愿速战速决,任由对手恢复元气,哪怕代价巨大依旧不愠不惧?
因为这场战争从头至尾都是寻泉的掩护。
洛林德雷克为什么突然发起声势浩大的两地决战?为了组织起这种规模的决战,他又付出了多少代价?什么东西能抵得上如此巨大的代价?
唯有不老泉!
他肯定已经发现了不老泉,在无尽的生命面前,区区金钱,事业,自然不值一提!
想明白了这些,黑胡子又是赞叹又是钦佩,洛林德雷克,这个狡猾的英格兰小子好深的算计!
黑胡子知道自己必须破局,而且上帝已经把破局的方法明明白白放在了他的眼前。
他来到德里基的面前。
“我的挚友,我们正在面临危机。”黑胡子开门见山说道。
被接连不断的战斗折磨得有些身心俱疲的德里基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我害的你,挚友,那位白帜的海盗王果然名不虚传。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的友谊会在某一天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你回去吧!带着你的舰队,守护你的基业。我会用自己的力量让那位殿下付出代价。等这一战结束,说不定,我还要寻求你的庇护。”
黑胡子满心的感动。
他大摇其头:“你错了,我的挚友,你还是小瞧了那个英格兰小子。”
“嗯?”
“目的!”黑胡子斩钉截铁地挥动拳头,“我问你,他为什么要聚起精锐讨伐你?”
“你怀疑他的意图?”德里基诧异地瞪大眼睛,“那位殿下跟我们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他是白色的,没有通辑,没有案底,但他偏偏是真的海盗,愚蠢的皇帝留下愚蠢的制度,直到今天终于让一个私掠商人钻了空子。”
“他是一头以海盗为食的怪兽,吃得越多越强大,吃得越多越尊崇。”
“他讨伐我们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需要理由,那就是他饿了!”
德里基大口地喘着气,却看到黑胡子缓缓摇头。
“你错了,老朋友,你被巴夫洛缪洗了脑,跟那些被蛊惑的可怜虫一样,把洛林德雷克当成了天敌。”
黑胡子拍打着德里基健壮的手臂。
“洛林德雷克在骨子里就是和我们一样的生物,我在圣卡洛斯和他近距离的接触过,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自以为是,无法无天的暴徒。”
“他做的所有事都是有目的的,但唯独和英雄这个词汇没有任何关系。”
“英雄需要认可,他不需要。英雄需要名望,他不需要。他是个狡猾的亡命徒,一只豺狼,要不就是一头豹子。”
“他和棉布杰克开战是为了报复,和我作战是为了宝藏,至于他把黑旗换成白帜,一路走到现在的地步,完全是因为巴夫洛缪下的那手臭棋,让他感受到了暴毙的危机。”
黑胡子向着南美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为了成就自己,巴夫洛缪把一个不抢劫的海盗逼成了抢海盗的海盗。但你仔细想想,在你之前,他为所谓的大义劳动过一根手指么?”
“他仍是他,既然被逼到是现在的地位,他就利用现在的地位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仅此而已。”
“那么,讨伐你能为他带来什么?为布里奇顿的死难者复仇”黑胡子自设一问,“我专门让人调查过,布里奇顿的大火根本没有烧到德雷克商会的产业或雇员,灾后重建,他也不比其他在布里奇顿有生意的商会捐得更多。”
“他根本不在乎布里奇顿的冤魂,他来讨伐你,只因为你怀抱着世间最奇珍的甘泉而不自知,而他正巧需要一场夺人眼球战争来掩示自己真正的行动!”
德里基眨巴着眼睛:“我怀抱甘泉而不自知……难道青春不老泉……在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