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1 天使降临人间

起航数日,风和日丽。

金鹿号从南安普顿的威斯特港起航,沿着不列颠岛的海岸线,跨越锡利群岛,驶入风高浪急的凯尔特海。

她鼓满帆,高昂起船头,劈波斩浪地疾驰在无边无际的碧蓝色海面,不几日就行驶到冰岛左近。

在度过了最初的兴奋与慌乱后,船上的一切开始井井有条,每一个水手都能够按部就班。

150个水手被均分作六组,做五休一,除了一组格外精干,余下的都是以老带新的混搭组合。

他们承担了船上的大部分工作。

首重之重在操船,以每六小时一组轮替,一天四组,负责操帆、掌舵、瞭望、测向,以及记录水,观测气候。

当日不需要操船的两组则一工一休。

轮到休息的可劲儿休息,轮到做杂活的需得负担起补帆、结绳、搬运、清洁,还有最重要的,给王也的厨房打下手。

相比之下,海员的生活轻闲得多。

王也和皮尔斯负责做饭,诺雅负责心理疏导,丹尼尔负责问诊开药。剩下的人只需要以日为单位在船上轮值。

譬如洛林,他今天休息,这会儿就抱着白耳朵,盘腿在高高的艉甲板上海钓。

身处在信风带,金鹿号就算没有挂起全部的帆,速度也足有八节。

食指粗的渔线放出去,坠着的钩子有拳头大,追着船后头赶得飞快。

似这种状态真正能钓起来的一般只有两种鱼,海豚要不鲨鱼,难度很有些大,只是洛林并不在意。

他也不是真想钓些什么上来。

他钓鱼,只因为他一旦摆出钓鱼的姿态,白耳朵就会特别乖巧地趴到他怀里。

这是迄今为止,船上所知的唯一能够阻止小家伙祸害厨舱的办法,骗

钓着鲨鱼,打着瞌睡,暖阳和煦,咸风沁脾。

哐哐哐哐哐哐哐!

带着厨师帽的皮尔斯敲着锅盖出了艉舱,边敲边喊:“午餐,先生们!三组继续坚守岗位,等到饭后,四组进入轮替!”

洛林坏笑一声站起身,动作之迅捷,把迷迷瞪瞪的白耳朵吓了一跳。

“喵?”

“诱猫大作战结束。”洛林冲白耳朵拌个鬼脸,抻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东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知道么?得学会抓老鼠。”

“喵!”

水手餐厅开饭了。

今天的午餐包括黑面包、熏牛肉、酸萝卜,以及每人一大杯清澄碧绿的树叶汤也就是煮绿茶。

茶香氤氲,细叶舒展。

打餐的水手愁眉苦脸看着茶叶,小声问:“王先生,还是老规矩,得连树叶一块咽下去?”

“树什么叶,树什么叶!”王也咚一勺子砸在水手脑门上,“锅里的可是正经的碧螺春!”

水手呲牙咧嘴强作好奇:“彼裸春?”

“咱大清的洞庭碧螺春,高档次的绿茶。船长和船医都说了,它能预防坏血病。”

“这烂叶子居然就是神秘东方的绿茶?它还能治坏血病?”

“要不然呢?”王也啐了一口,“一锅茶水价值十五个先令,先生们!你们一天三顿,相当于每天得喝掉船长两枚金镑!要不是能治坏血病,就凭你们,犯得着么?”

水手们登时激动了。

远洋航行,坏血病堪称是水手最恐惧的梦魇。

这种病不知由来,无从医治,一旦被病魔缠上,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性命。

麦哲伦环球航行时,船上的水手就险些因为坏血病全军覆没,随后达伽马、弗朗西斯、亚美利哥每一个伟大的航海家都曾经历过被这种恶魔纠缠侵害的痛苦日子。

水手们尝试用各种方法祛病,然而毫无成效。

直到1753年,皇家海军的外科医生詹姆斯林德先生终于发现这种病与饮食有关,并实验出用柑橘类水果和新鲜蔬菜来治疗病症的可靠方法。

只是知道归知道,状况却并没有太多改善。

新鲜的蔬菜不易久存,柠檬的价格又无比昂贵,连乔治三世陛下都不舍得为自己的水兵大量采购,普通的远洋商船里,最常用的治疗办法依旧是祈祷。

开玩笑,祈祷有用的话,还要医生干嘛!

有鉴于此,选择参与远洋航行的水手大都会为自己写好遗书,一般都跟偷偷带上船的柠檬一起,藏在船舱不起眼的小角落。

他们从未奢望过从商会手上获得保障,哪怕每个人都知道货舱里储存了一箱柠檬,也觉得这是洛林为自己和海员预备的急救物资。

谁知道

谁知道一天两镑!

感性的人热泪盈眶,冲动的人仰天长啸。

他们灌着茶,嚼着茶叶,口中不断呼喊着上帝的圣名。

感谢上帝在异教徒中发展出一个天使,还舍得让这个天使降临人间,赐以他们无尽的关怀!

万能的主啊!

洛林摇头晃脑走进来,被餐厅里像极了十字军东征的狂热场面吓了一跳。

“皮尔斯,我们船上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边吃东西边祷告了?吃个饭而已,居然还有人哭?”

皮尔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个王也不小心跟他们说了这批茶叶的市场价格。”

“市场价格?没告诉他们这批茶浸过海水?是半卖半送的?”

“没有”

“那就好。”洛林冲着边上的王也一笑,抬起手赞许地拍了拍道士的肩。

道士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船长,你袖子上白耳朵为什么会咬你?”

“它啊”洛林无奈地晃了晃袖子上的小黑猫,“它成精了,现在居然能听懂人话了。”

远洋的生活无聊且无聊,更何况洛林走的还是纳斯伯尔特记录的高纬航线,而不是相对热门的低纬航线。

航线上几乎见不到其他的船影,唯一能用来调剂视力的,就是那些偶尔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

冰山是大事。

与礁石一样,它们往往只有巅峰一角露出海面,巨大的体积藏在水下,像一座浮岛横行在航线。

一旦没有及时闪避,船只沉没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洛林正亲自给白耳朵片着金枪鱼赔罪,忽听到甲板上一声高喊:“前方十五公里,冰山!”

示警声起,克伦和亚查林从各自的舱里奔出来,高声叫喊:“暂停换岗,四组待命,甲板待命!”

被喊到的水手慌张张咽下餐盘里的食物,飞奔去各自岗位。

洛林也站起来,把片了一半的金枪鱼朝王也手上一塞,皱着眉说:“安排人把午餐送上岗,这场警戒至少要两个小时,不能让水手饿着肚子。”

冰山

半个多小时后,洛林在船头看到了冰山。

幽蓝色的山峰高耸挺拔,露出海面至少二十米,迎向他们的一侧陡坡,背对他们的一侧缓平。

这种大小的水上冰山意味着水下的浮冰或许有小岛那么大。

为求安全,洛林命令金鹿号脱离风带,左舵十五,降半帆缓行。

金鹿号庞大的身躯划出外倾的水线,克伦升起艉纵帆,亲手操帆,竭力让船体的航行稳定。

冰山从他们眼前横过,洛林看到山的背面有一艘搁浅的小船,桅杆上挂着一盏小小的风灯,隐约可见火光在闪。

海娜轻声说:“他在求救。”

“看到了。”洛林活动了一下胳膊,“绕行被风面,降帆,泊锚!”

“右满舵,缓慢航行!”

“一会儿海娜和丹尼尔跟我去救人,亚查林指挥冲锋艇,克伦代理船长,等我们回来。”洛林叹了口气,“希望没来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