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的头很痛,他觉得自己脑壳里孕育了一个怪物,它总是歇一会,然后猛地鼓胀起来想要撑破脑壳,这个时候罗杰就会痛得不能思考,只想死了算了,然后它又歇一会,让罗杰觉得活着真好,然后又涨开。这么一直反复,让罗杰对哈姆雷特的“tobeornottobe”有了深刻的理解。
罗杰被这种重复烦的想吐,然后他就吐了,他呕出了所有吃下去的东西,接着又呕出了胆汁胃液,实在是没有东西吐了,但是他就是想呕,恨不得把自己的内脏都呕出来算了。
罗杰不由自主得想蜷缩成一团,但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的眼睛感觉到了光,但是额头淌下的汗水刺激着,让他睁不开眼。他想把汗水擦掉,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手,他慌张的挣扎起来,胳膊以下传来勒得生疼的紧缚感,这是个坏消息,却让他松了口气。
罗杰晃动脑袋尽力甩掉睫毛上的汗水,这个举动激怒了脑子里的怪物,它一阵持续的鼓胀让罗杰只想重新去投胎。他痛苦地喊“妈妈呀”,声音嘶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一只手撩开罗杰额上的头发,抹去眼皮上的汗水。罗杰睁开眼,看到一个女人的脸,她的眼睛似曾相识,头上没有头发,却刺着诡异的刺青。
“我猜你会是第一个醒来的。”女人转身离开,走向火塘。
罗杰注意到她穿着埃及长筒裙,赤着脚。这时怪物又催促着他去冥界,他与摆渡人谈了谈价钱,没谈拢,被赶回来了,他闻到一股香甜。
“好香。”罗杰说,他看到女人端着一碗汤站在他前面。
“想喝吗?”
“想。”
“不怕有毒?”
罗杰愣住了,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汤送到他嘴边,罗杰急不可待得嘬着喝下,一股暖流进了胃里,让他舒服了不少,他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好喝吗?”
“好喝。”
“猜猜里面有什么?”
“甜的,有糖吧。”
“不愧是城堡里长大的,有见识,还有吗?”
“有盐。”
“你真的出乎了我的预料,我原以为你醒来后会一直哭。”
“我不会哭,因为汤里有盐。”
罗杰觉得怪物在离他而去,他心情好了不少,他看到女人在发呆,似乎在想为什么罗杰这么重视盐。他想,我不会告诉你这是个梗。
罗杰乘机左右观察,他看到还是在大厅里,门开着,外面一片漆黑,咸咸的海风一阵阵地吹进来。有点冷,但是似乎对赶走怪物有好处。
罗杰看到了男爵,神父,马车夫,铁匠,护林员,一个个都被绑得紧紧的,昏睡不醒,身上都插着铜针,滴下的血流在木桶或者木碗里。他想,这是在搞邪教仪式吗?他扭头看自己,看到被绑紧的胳膊上也扎了空心铜针,血一滴滴的流出来,滴在下面的木碗里,都快满了。
女人晃了晃头,不再思考,她说:“你知道吗?在鲁福我们本来要走的,但是听到了你的名字,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后来确定你就是能破除我诅咒的复活者,我就决定一定要得到你。”
“你怎么确定的?”
“‘嗜酒者罗杰’嘛,墨西拿谁不知道,哈哈哈。”
罗杰乘着怪物没注意搜索了自己的记忆,他明白原来是自己作了死,他说:“就凭一句话?万一我只是吹牛呢,你就不担心抓错人?”
“抓错就抓错了呗,只是耽误一天而已。”
罗杰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白,任谁失了那么多血,脸都会白。他拒绝了怪物再一次去冥界的邀请。他看到商人和屋主的尸体还躺在原来的位置,他说:“你抽我的血是想复活你的同伙吗?”
“他们?让他们继续闭嘴吧!”女人似乎想起了不开心的事,“你知道吗?我是一个诅咒女巫,而他们居然叫我闭嘴!你知道叫一个诅咒女巫闭嘴是多么残忍的事?更何况计划还是我制定的,他们本该听我的,却叫我闭嘴!我心里说:‘好的,我闭嘴,直到你们不叫我闭嘴。’哈哈,你知道吗?这就是一个诅咒,我用我的不说话,诅咒了他们,看,现在他们没法叫我闭嘴了。”
那女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或许她觉得罗杰这个听众很合她心意,她继续说:“我们只是合作,我不是阿萨辛,我叫伊西斯,我妈妈也叫伊西斯,我们诅咒女巫都叫伊西斯。伊西斯是埃及的女神,她精通所有的咒语,她还能沟通冥界。”
罗杰表示理解,西方人就这毛病,布什的儿子叫布什,罗杰的儿子叫罗杰。
“所以你现在是在搞沟通冥界的仪式吗?”罗杰看着满桶满碗的血说。
“什么?不,我给你们放血是为了救你们。”伊西斯解释道,“我放在火里的迷药吸多了也是会死人的,所以我要给你们放血,这能排出你们身体里的迷药,你吸的最少,所以放血后,最早醒过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或者说,你已经得到我了,为什么要救他们?”
“因为我从不杀人。”伊西斯很认真地看着罗杰的眼睛,她说,“我从不杀人,这是一个诅咒,我对自己下的诅咒。”
罗杰呆呆地看着她,有点弄不明白。伊西斯继续说道:“我杀人,必会与人同时同样的死,人杀我,也必会与我同时同样的死。”
伊西斯解释道:“这是一个诅咒,平等的诅咒,我每念一次,诅咒就强一分,而我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念了几万次了。所以,这是一个威力强大的诅咒,是一个必定会实现的诅咒。所以我现在必须救活你们每一个人,不让你们因为我亲手放的迷药而死。”
“这么说,我得替他们谢谢你。”
“不用谢我,谢谢地上两个自作主张的蠢货吧。本来的计划是带你们进来,而他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陪着你们一起等待就可以了。这个迷药的烟会升上去,然后慢慢下来,越高的人吸的越多。我戴着醒神的草药在最低处,等你们都晕了,我会救醒你和他们俩。然后他们去把其他人都杀了,这样其他人是死在他俩手里,与我无关。”
罗杰觉得自己大概能够理解商人,毕竟谁也不喜欢没事去冥界逛逛,再放上好多血回来。他不搭理又来骚扰的怪物,问女人:“那么现在呢,你救了我们然后准备怎么办?”
“等,等天亮了我们的船就来了,然后我就可以叫人杀了他们。”
“船?你们还有人?”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从哪儿来?一艘越洋大船,从埃及过来的,停在墨西拿太惹眼了,浅滩靠不上,这里有渔港人又不多,离墨西拿也不算太远,正适合落脚。本来我们今天就走的,就是为了你,才定下计划多留一天。不过那船太惹眼,留在港里会引起你们注意的,所以我叫车夫通知他们离开,明早再来。”
“你们有这么多人,干嘛不直接用剑解决我们。”
“呵呵,用剑,你以为他们不想?他们是不敢。他们只是船员,你们拿剑带锤的看上去就不是好对付的。”伊西斯回想着,“在耶路撒冷,他们说唐克雷德·奥特维尔背信弃义,要干掉他,派了些带剑的菲达伊过去,没一个成功的。他们的主子丢了面子,说什么‘一定要让奥特维尔付出代价’,其实就是给自己找台阶下。然后他们就去安条克,找博希蒙德·奥特维尔亲王”
“啊哈~啊哈哈哈”,罗杰听到了个笑话,忍不住打断了伊西斯的话,他的笑声引起了怪物的骚动,但现在这种程度的骚动罗杰承受的起,他笑着说:“他们一定失败了。”
“是的,全军覆没,派去的没一个活着回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恰巧两个奥特维尔都见过。所以,你们就找到了西蒙?”
“原来目标是罗杰伯爵的。他们认为用剑打不进城堡,所以没让带剑的来,而是找到我们。我定了计划,要不是你,我就成功了。”
“其实如果你们等客人走了再下手,对付西蒙应该不难的。”
“没有观众的演出,那多无聊。而且那些哈萨辛喜欢在众目睽睽下刺杀,然后高喊口号赴死,他们相信这能让他们进入极乐世界。可惜失败了。”
“现在也不差,一个活的奥特维尔落在你手里了。”罗杰丧气的说。
“你?连伯爵都不是的奥特维尔,要不是觉得你的血有实验价值,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打击到我了,顺便问一下,还要放多少血?你确定不会放过头?”
“哎呀,聊天聊的忘了,好像已经过头了。”伊西斯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木碗。
罗杰头皮一紧,他仿佛看到冥河上的摆渡人打出了特价优惠的牌子。
“啊哈哈哈,你当真了,你当真了是不是?啊哈哈哈。”伊西斯笑弯了腰。
她笑着说:“别担心,我实验了上百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样的人有多少血,放多少会死,我清楚的很。你要相信我的诅咒,我不会让你们死在我手里的。”
罗杰觉得很冷,血流多了都会冷,他赌气地问:“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有多少血吗?”
“当然,我找了三个和我体型一致的女人,”伊西斯左右看看,她指着一个木桶,“看那个木桶,两桶半不到就昏迷了,但是还能救回来,三桶死定了,五桶最多了,再流不出血了。”
“救回来的后来活下来了吗?”
“活下来了,后来用来干嘛了?”伊西斯想了想,“大概是用来做什么不重要的实验了,记不清了。”
罗杰觉得有点困,血流多了都会困,他不想说话了,他宁愿和怪物聊聊怎么分摊摆渡人的费用。
伊西斯又自言自语了一会,看看差不多了,她开始拔针止血。她看着罗杰手臂里的瘀血,说:“抱歉,我手艺不精,在埃及我都是让仆人做的。”
罗杰注意到男爵他们也都醒了,看他们样子应该正在为筹齐摆渡人的要价而头疼。不过罗杰知道他们一定是筹不齐的,他是过来人,清楚的很。
伊西斯和每一个人聊天,她真的很喜欢说话,她告诉他们她的诅咒,告诉他们不用因为她救了他们而谢她,告诉他们天亮船来了他们就要死在别人手里了。
她聊着聊着看看差不多了就拔针止血,然后客气得为自己的手艺不精道歉。“滥好人”很绅士地表示理解,铁匠嘴臭骂骂咧咧。伊西斯觉得铁匠很健壮血放的少了,于是从她的药盒里拿了一点水蛭的唾液精华,她告诉铁匠这可以防止血液凝结,然后给铁匠又扎了一针,放到铁匠彻底清醒了才拔针止血。
神父似乎对她的手艺很不满意,他咒骂她,说自己宁可去见上帝。罗杰想起来神父不用担心摆渡费的问题,他有鸟人带他上天。但是神父的咒骂有点问题,伊西斯很认真地和他进行了学术上的探讨,指出了他的咒语中一些语法错误,像老师教导孩子,没有真理在手的神父狼狈不堪。
罗杰觉得神父不应该咒诅对方,而应该引对方诅咒他,他的后台大老板或许就可以出面帮他,那就稳赢了。罗杰清楚记得修士的圣经里讲过:“为你祝福的,我必赐福与他;那咒诅你的,我必咒诅他。”
所以说大老板的话平时一定要认真听认真记,自己的专业知识不吃透,贸然去别人的领域挑衅,活该被打脸。
马车夫和护林员也骂了伊西斯。但是罗杰发现伊西斯心态很好,并没有再扎针放血。罗杰知道她是不愿意冒险的,当然罗杰猜她可能心里已经在诅咒,比如,“我用我的不生气诅咒你们再也不能让我生气”之类的。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罗杰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事,但他也没刻意去想,忘了就忘了吧,无所谓了,全军覆没加上没有援兵,还有什么好想的。直到一匹马走了进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
“礼物”的眼神透着不满,它烦躁得醒着鼻子,提醒罗杰自己的晚餐已经晚了很久了。
伊西斯注意到了,她问罗杰:“这是你的马?它怎么了?”
“它饿了。”
“我以前也有匹马,和它差不多大,我很喜欢它,”伊西斯从药箱里拿出一株草,“它放出来整整10桶血。”
罗杰看到伊西斯拿了根草去喂“礼物”,他说:“你想毒死我的马吗?它只是一匹马,能不能放过它?”
“你想多了,我拿的是曼陀罗,不是沧形草,虽然我的诅咒只是对人,但我不想冒险,所以我不会毒死你的马,等明天让水手处理它。”伊西斯靠近“礼物”,把草送到它嘴前,“来,吃了曼陀罗,睡个好觉,挨刀也不会疼。”
于是罗杰说:“咬她!”
瞬间,一匹稍许有点调皮的小马,变得狂暴如同巨型哈士奇。
“礼物”一口咬住伊西斯的肩膀,拖动着她疯狂左右甩,如同甩一个木偶娃娃,配合上它的转身,突进,弹跳,回旋,一遍再一遍。如同一个健身教练,哪怕他的学员都累成了狗,他也总是说,再来一遍。
当罗杰不忍看下去叫了停止,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原先不可一世的伊西斯,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