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的眼前一片模糊,他能感觉到光,却辨不出色彩,但是他并不担心,小孩子都这样,经过现代教育的罗杰知道这是成长的必然阶段,让他不满的是他的侍女,她们正努力的把他扎成木乃伊,除了头,肩膀以下都被包的紧紧的,罗杰感到很不爽,他挣扎着想反抗,他原本就指挥不动自己的手脚,更何况被扎得紧紧实实的,但他就是想挣扎,渐渐的,他觉得捆绑似乎松动了,自己好像能坐起来了,他“看”到了周围的场景,如同做梦一般,他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他很惊喜自己的这种状态,浑然没注意到自己幼小身体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缓趋于停止。
“嬷嬷,是不是太紧了?”
“紧点好,能让他骨头长得直。”
“看少爷多可爱,他在皱眉头呢。”
“成了,你们记得,每次帮少爷把完尿,都得绑的紧紧的。”
“知道了,嬷嬷。”少女侍从乖巧地遵循长者的指导,丝毫没有自己的主见。
罗杰禁锢的身躯和自由的灵魂产生了极大的反差,后者渴望摆脱前者的束缚,他有了“飞”的感觉,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他专注于追寻彻底的自由,没意识到自己肉体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少爷的眼睛真漂亮,是黑的呢。”
“让我看看,真的,他能看到我们吗?”
“当然,你没见他睁那么大吗?”
“他在看什么?”
“一定在看你,你最臭美,嘻嘻。”
“再说再说,我扯烂你的嘴。”侍女们嬉闹推搡着。
“啊!”随着一声娇呼,忽然一盆凉水浇了罗杰满头满脸,一个木盆砸在床架上,“邦”的一声让整个房间瞬间静止。
“天呐!”
“快,快看看少爷!”
“砸到了吗?”
“哇~我不是故意的。”
“都怪你!”少女们惊慌失措,像一群炸窝的母鸡。
“别吵了,安静!”嬷嬷威严的大嗓门让房间又恢复了正常。
于是裹布被解开,有人用棉布将罗杰擦干。罗杰刚刚回过神来,他如同梦做了一半被吵醒,他都搞不清刚才的感觉是真的还是他想像出来的。他的肉体用本能告诉他:应该哭了。但他的灵魂说:干嘛要哭,只是一盆水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他的肉体因为后怕而颤抖起来,最终本能压制了理智。罗杰想,那个木盆差点砸到我,你们这群小母鸡,我差点因为你们的疏忽去见了上帝。他越想越怕,忍不住大哭起来。等到老罗杰和阿德莱德走进房间的时候,罗杰已经停止了哭泣,他有些羞愧的眨着眼,为自己的失态而后悔。他的眼前出现一个朦胧的影子,鼻子里闻到熟悉的属于父亲的酸臭。
母亲的声音:“亲爱的,宝贝怎么样了?”
“能有啥事,不过是一盆水。”父亲满不在乎的嘟哝着,却在罗杰眼前晃了好久。
“犯错的自己下去领罚。”随着伯爵的宣判,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耳听着父母的脚步离开,罗杰感到整个房间都松了口气。罗杰不知道该怎么回到那种如梦似幻的状态,或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梦,他又开始了日常的修炼,他支着耳朵偷听,这也是他目前唯一的乐趣。很快,他听到地窖里捂着嘴的呜咽,交杂着噼里啪啦的鞭打声,罗杰脑补着少女的屁屁被抽打的场景,真是有爱啊,可惜少儿不宜,他乐呵呵的自嘲着,将注意力移开。
“罗杰,”
嗯,罗杰一愣,老妈叫我?
“你准备什么时候安排罗杰的洗礼?”
原来是和老爹说话啊,罗杰想,西方人真是麻烦,老喜欢起同样的名字。
“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我正在组织一个大型的观礼,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的封臣,骑士,教士,村长,有声望的乡绅,一个不拉,全都叫到墨西拿大教堂来。”
“那必将是场盛会!”阿德莱德的声音激动得颤抖。
几天后。
罗杰是被侍女们的轻言细语吵醒的。
“愿主赐福与你。”
“愿耶稣基督与你同在。”侍女们互相祝福着。
“少爷醒了。”
侍女们在照顾罗杰的同时,纷纷送上祝福。罗杰没听到老嬷嬷的声音,很快他就在侍女们的闲言碎语中了解到老嬷嬷累病了。
“今天可是少爷的大日子。”
“快,一会儿主母就要来接少爷去教堂了。”
侍女们缺了老嬷嬷的指挥,有些手忙脚乱。偏偏罗杰还存心捣乱,他发出想要尿尿的哭声,然后在侍女给他把尿时,虽然他确有尿意,但他憋住不尿,那侍女以为自己理解错了,等她一把罗杰放到床上,罗杰又开始哭,那侍女连忙再帮他把尿,但罗杰就是憋住不尿,只是“呵呵”的笑,笑得那侍女以为自己精神错乱,赶忙把罗杰放回床上,跑去向别人请教,罗杰自个儿乐呵着傻笑,笑着笑着他又睡着了。
等罗杰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在妈妈的怀里。他的肉体告诉他:宝宝要尿尿。但他的灵魂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他没被绑成木乃伊,而是光着身子裹了条狐狸皮草袍子,他感受着,毛茸茸的,暖暖的,一股淡淡的尿骚臭,舒服极了。他想,这是顶级的皮草啊,很贵的吧。灵魂的理智压制了肉体的本能:憋着,这么贵重的皮草,怎么可以糟蹋。肉体和灵魂又一次失去了和谐,它们对立着,抗争着。
于是罗杰又一次如同做梦一般,他“看到”阿德莱德抱着他,跟着他的父亲罗杰伯爵,穿过甬道,从侧门进入大厅,直接走到主祭坛前。他“看到”很多人聚在大厅里,三两成群。他“看到”最靠近祭坛的是一群用诺曼底口音法语交谈的男女,男人个个身强体壮,发须经过精心打理,长罩衫外套着绣滿家族徽章的长外褂,皮腰带上挂着剑,脚上穿着尖头鞋。女人满脸贵气,长发中分,分成两束耷拉在丝绸裁成的长套衫上,头顶无边女帽,腰缠细金链带,下着遮住脚的宽长喇叭裙。男人高声谈论着用剑还是用斧头砍人方便,女人低语着抱怨收上来的租子一年不如一年。他“看到”厅里居然还有几个阿拉伯人,他们缠头巾,披着阿拉伯外袍,腰缠绢布腰带,脚蹬大食靴,脖子里却挂着镶满宝石的十字架,显然已经皈依了基督,他们没带女人,互相轻声交谈着。他“看到”厅里最多的一群人,头戴毡帽,身披羊毛厚长罩衫,一根简单的腰带,没有任何徽章,他们聚在一起却没人说话,带着虔诚的目光看着主祭台,却畏惧着不敢靠近。他“看到”大厅的门外聚集着更多的人,他们穿着阿拉伯长袍,即使厅里还有空位也不进来。他“看到”自己被阿德莱德褪下皮袍,光溜溜的面向祭台。他“看到”祭台前放了一个大大的金盆,盆前站着一个慈祥的老人,头顶法冠,身披丝绸长白袍,颈挂耶稣受难黄金十字架,一手圣经,一手主教权杖。他“看到”那老人将圣经和权杖交于执事,双手抱起自己,嘴里念着祷语,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老人高高地将罗杰举起,随后这个慈祥的老主教疯狂地将罗杰砸进水盆。罗杰在体会到短暂的失重后,整个人被浸入了凉水里,他愣的都忘了呼吸。不是说好的只是头上滴几滴水吗,罗杰脑中瞬间回忆起前世看到过的洗礼。然后他又被拎出水面,高高举起,罗杰用他短短的胎毛,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甩水,动作标准的都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
卧槽,怎么回事,哎呀,还来。
罗杰又一次被砸了下去,如同最糟糕的跳水选手,以最大的表面积拍在水里。他紧闭双眼,憋住呼吸,手脚乱蹬。
谋杀,这是谋杀。
罗杰愤怒了,然而不到一秒钟,他的愤怒就转为恐惧,还不拉我上去,要死人啦。又是一个精彩的出水,罗杰甚至完成了一个360度回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甩出了躯壳。天国之门打开,漂亮的女天使唱着圣歌,抽出Hillerichap;Bradsby棒球棒,一个全垒打将罗杰抽了回去。罗杰的灵魂和肉体又一次同时浸在水里。他已经没了脾气。
给个痛快吧,别折磨我了,我招,我什么都招。
再一次被拎出来举到最高点,罗杰想通了,他就是一个孩子,这就是他的人生,他有权利也有义务将这一生从头到底走完。
他的灵魂得到了净化,他的精神得到了升华,他痉挛的躯体得到了放松,他的肉体和灵魂完成了统一,所有的愤怒恐惧怨念全都汇集到胯下,随着一股暖流被小丁丁释放出去,其势之猛如黄河泛滥,其量之大如长江东流。庄严肃穆在轰然中坍塌,惊呼赞叹在沉默中爆发。
罗杰灵敏的耳朵对近在咫尺的纷纷嚷嚷充耳不闻,却莫名其妙的截取了一句稚嫩的童言:“妈妈,看,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