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灿烂的阳光穿过晃动的藤条,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亮。
大师兄离卿在浮游殿等候半天,才被童子告知掌门师尊不在,又寻到秋洛的住所。
“秋师弟,掌门师尊可在你这里?”
明明是□□,房门却关得严严实实,他在门口敲了半天房门,只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离卿有些疑惑,小师弟在里面干嘛呢?
屋内,秋洛抱着被子赖在床上不想起身,他手里把玩着林尽染一撮长发,在手指上缠成一个圈,顺便打了个结。
林尽染坐在床沿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在床榻上寻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条用来束发的青丝发带。
他把自己的头发从小徒弟手里抽回来,无奈地催促:“快起来,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秋洛慢吞吞爬起来,拾掇好自己和床榻被褥,时不时回头拿眼角瞥他。
见林尽染一副从容淡定、道貌岸然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哔哔:“刚才教我双修的时候,师父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尽染挑了挑眉稍,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刚才你‘学以致用’的时候,动作也没这么慢啊。”
秋洛:“……”
离卿拍门拍到第十下时,吱嘎一声,房门终于打开了,秋洛顶着一头不爽的小蘑菇,出现在门口。
“什么事啊大师兄?”
紧跟着室内传出林尽染沉稳的声线:“让他进来。”
离卿见林尽染果然在此,总算松了口气。
“掌门师尊。”离卿恭恭敬敬行了礼,“方才虚云宗派使者前来求见,言道药仙谷附近一处魔穴,因天劫牵累药仙谷,竟也把魔穴一并从地底劈了出来,如今魔气散逸,把周围的小门派和村庄都淹没了,眼看就要不可收拾。”
林尽染目光动了动,若有所思:“竟有此事?”
离卿颔首:“虚云宗宗主正闭死关,宗门几个长老曾尝试封印魔穴,结果全部无功而返,因此派使者前来,希望掌门师尊出手相助。”
秋洛站在一旁,皱了皱眉:“虚云宗一向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居然求到我们头上?”
林尽染不置可否,沉思片刻,又问:“那使者还说了什么?”
离卿道:“他承诺事成后魔穴里所有收获由我们沧溟剑宗分配,另外还邀请了其他几个宗门共同讨魔。”
秋洛望向林尽染:“师父,若实在推脱不掉,不如由弟子前往吧。”
离卿诧异道:“小师弟难道认识虚云宗的使者?他是虚云宗掌门弟子顾长飞,他原本提出想要见你的。”
林尽染眼神微微一沉,盯了秋洛一眼,后者一愣,立刻否认三连,以示清白。
“好了,封印魔穴本就是正道门派的职责所在,这次既然连虚云宗长老亲自前往都没有成功,为师就亲自跑一趟。”
林尽染看向秋洛,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叮嘱道:“你就呆在上山,等为师回来。”
秋洛皱了皱眉:“师父,你不带上我吗?”
林尽染语气凉凉道:“你莫非这么想见姓顾的小子?”
秋洛噎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把穿书者和顾长飞骂了八百遍。
待大师兄离开,秋洛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时不时对着林尽染欲言又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不知道师尊体内的魇毒究竟是否祛除了,要封印魔穴,又不要自己跟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林尽染奇怪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秋洛在心里纠结一番,终于把心一横,倒豆子似的将在地宫里发现时光回溯玉璧,以及回溯时空看到过去的事,捡了重点简略说了一遍。
他有些忐忑地望着林尽染,后者起先是诧异,随后敛下眼帘,目光闪动,视线不知落在哪一处,默不作声地陷入沉思。
秋洛挨在他身旁坐下,偏着脑袋问:“师父,那株红莲幽花炼制的凝清丹,你服用后有没有特别的效果啊?”
秋洛并不知晓,林尽染压根就没有吃。
他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深深望了秋洛一眼,抬手抚过他的发顶和脸颊,眼神透着一丝微妙的奇异:“原来你心里一直在纠结这事?”
林尽染微微笑了笑,和缓地道:“时光回溯玉璧未必真的存在,你所看见的,也未必是真的,兴许只是你的一场幻境。”
秋洛一愣,见他不信,着急着想多解释几句。
林尽染却抬手打断他:“为师并未受魇毒侵扰,更没有走火入魔,而你,也一直是为师心爱的弟子,并非是旁人,不是吗?”
秋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师父……”
那时候师尊明明一副魔化毒发的样子,还把自己管在禁闭崖里,奇怪的是,师尊失去那段时间记忆后,竟然变得一切正常,也不见入魔的痕迹。
师尊对此的态度,更是全盘否认,这是怎么回事?
“好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林尽染俯身在秋洛额前轻轻落下一吻,“你好好呆在上山,为师很快就会回来,考校你的剑法。”
秋洛无奈:“那你至少把那瓶凝清丹带上。”
林尽染随意点点头,回到浮游殿招来离卿,将宗门琐事一一叮嘱,新收的弟子交由长老院看管,第二天就同虚云宗前来的使者一同离山,赶赴魔穴。
※※※
师尊不在的日子,秋洛把自己的花圃搬到了浮游殿寝殿隔壁庭院,仗着林尽染不在,无人可管束他了,就差没在宗门横着走。
堂堂掌门寝殿,唯有秋洛进进出出来去自如,那些低阶弟子口中流传的小师叔失宠、掌门新弟子上位之类的流言,很快不攻自破。
没想到刚心意相通,在一起还不到一天,又要被迫分开。
以前没捅破纸窗时,哪怕几天不见面,秋洛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总觉得孤孤单单的,脑袋上的小蘑菇长了一茬接一茬。
秋洛窝在房里看完所有师徒狗血恋爱话本后,百无聊赖之下,四处溜达。
他伺候完自己花圃里栽培的灵植异花,想起丹房里的红莲幽花,顺便去浇浇水,换置一些灵壤。
“怎么过了这么久,花瓣还没长出来?”秋洛收拾完丹房里的瓶瓶罐罐,正打算研究一下异花的培养办法,没想到,却从角落里找到一瓶眼神的玉瓶。
秋洛打开一看,熟悉的幽香瞬间飘入鼻尖,他脸色微微一变,这不是凝清丹吗?
他明明再三叮嘱要求师尊带在路上按时服用,怎么又忘记了?
秋洛数了数瓶中药丸,数量竟然一粒都没有少,莫非师尊根本就没有服用过?
他蹙起眉头,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妥,师尊自失忆后种种变化浮上心头,尤其那几次主动入梦与他亲近,若放在中魇毒之前,平素端庄持重的师尊,怎么放得下掌门和师长的身份,做出这种“不成体统”的事情?
秋洛越想越觉得不放心,干脆抓起凝清丹收进纳戒,匆匆离开宗门,朝着药仙谷附近魔穴的方向,追了上去。
※※※
入夜,月至中梢。
离药仙谷还有几天路程,秋洛已经连续御剑数日,心里惦记师尊,急着赶路,没有绕道去附近的城镇找客栈休息,就在附近山谷,随意找了个山洞猫一晚。
燃起的篝火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秋洛将猎来的野兔架在篝火上烤,往树枝上叉了两串小蘑菇,就着山涧的泉水下咽。
四周静谧,唯有风声在憧憧树影间沙沙作响。
秋洛慢条斯理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出神地望着热烈燃烧的篝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咽下最后一口,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两指并立,在眉心轻轻一抹。
一柄细窄的青竹剑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秋洛翻手之间,青竹剑无声无息划破夜色,剑尖笔直刺向洞口外一棵粗壮的大树。
砰的一声,树干应声折断!
秋洛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扫向树后,冷声道:“什么人?滚出来。”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默默绕出来,在篝火的光亮下一点点显现出身形。
秋洛凝神看去,皱起眉头:“是你?”
对方竟然是林尽染在新入门弟子典礼上收的新弟子,方雨。
方雨咧开嘴,自顾自在秋洛面前坐下:“多日不见,秋师兄,师弟向你问安。”
青竹剑回到秋洛手中,锋锐的剑身从篝火焰尖划过,挑起一弧金红的火光,斜斜指向方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你从长老们的眼皮底下逃走,跟着我出来,意欲何为?”
他顿了顿,问:“或者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雨嘿嘿笑了笑,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如你把你手里的聚魂石给我,我就告诉你,如何?”
秋洛瞳孔微微收缩,心里蓦然一沉,一字一顿:“灵虚散人,是你!”
竟是上次在地宫里被师尊坏了好事的渡劫期大能,灵虚散人实力不如师尊,但一手伪装和魂魄隐遁之术出神入化,难怪能瞒得过师尊和长老,潜入宗门,一路尾随他至此。
秋洛盯着他:“方雨这具皮囊,是被你夺舍的倒霉鬼?”
“可以这么说。”灵虚散人一步步朝他走近,“贫道别的不敢夸口,夺舍灵魂而不引人怀疑的本事,还是有的。聚魂石这等宝物,不是你这个小辈可以拿的,还是乖乖交出来吧。”
秋洛将聚魂石捏在掌心,问:“怎么?莫非你是想学上极真人的灵魂转换之法,渡过天劫?我可以告诉你,上极真人失败了,身死道消。”
灵虚散人冷哼一声:“你懂什么?聚魂石可以寄居魂魄,但凡一丝魂魄尚在,就可以不死不灭,无限重生!有了它,贫道就是不死之身了。放在你手里,岂非暴殄天物?”
秋洛冷静道:“阁下是渡劫期前辈,何苦为难我一个晚辈?聚魂石已经被我滴血认主。我身上有师父留下的印记,你若要杀我,师父立刻就能感知到,纵使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必定令你永世不得超生。”
灵虚散人脚步一顿,他并不把秋洛一个晚辈弟子放在眼里,不过对林尽染还是相当忌惮。
“谁说贫道要杀你了?”
他嘴边流露出一丝怪笑:“你只要乖乖给贫道夺舍,贫道一定会善待你的。”
秋洛怒极反笑,好家伙,一个两个的,都馋他身子?!
真当他脾气软弱可欺呢!
灵虚散人深明夜长梦多的道理,压根不给对方拖延时间寻求救援的机会,身形一闪,猛地朝秋洛扑了过去。
浓重沉郁的黑雾自“方雨”身上散发而出,团团朝秋洛包围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秋洛整个人却仿佛定格了,双眼眨也不眨,如同化为一具没有灵魂的石膏,全身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唯有掌心的聚魂石微微散发着一缕冰蓝色微光……
※※※
贾涂笛是在一团漆黑的视野下清醒过来的。
他突然从沉睡里惊醒,接管了这具身躯的掌控权。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真好。
想必林尽染已经重伤闭关去了,再也不能阻碍自己走剧本了。
狂喜的贾涂笛,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再次重见天日,他甚至还没动上一动手指。
万万没想到,迎接他的,既不是师门上下的尊敬和宠爱,也不是命中注定的主角攻充满爱意和温存的眼神,更不是众人众星捧月——
而是一团狰狞可怖、凶神恶煞的黑雾魔鬼!
灵虚散人漆黑的魂魄如同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魔物,将贾涂笛整个给吞了进去,像是咀嚼什么美味一样,咀嚼着他的灵魂。
贾涂笛疯狂抗拒,然而他的力量和渡劫期大修士的灵魂之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只有在绝望中等死的份。
“怎么会这样!明明我才是这本书的主角啊!”
他还没来得及抱上天命之子的大腿,走上人生巅峰,怎么能中道崩殂,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派,莫名其妙害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