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白的这个命令,让仲过萌生了一个念头。
以前,他作为萧慕白的暗卫,在萧慕白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长大成人。
那次刺杀事件之后,他被萧慕白转为随侍,一年多的朝夕相处,让他不愿再让丽妃的手去荼毒到萧慕白的身上。
这个孩子太难了,为数不多的生命里,仲过希望他能安然的过完余下不多的日子。
于是,借由西域之行,他带走了所有安插在墨王府的钉子,一并前往西域。
利用自己曾经考察过西域的优势,让那些人悉数死于西域天然的危机四伏中。
而寒飒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亲手教他武功,于他而言亦徒亦子。
仲过不愿寒飒命丧此处,也不愿在继续深入,便诱导了寒飒前往昔年他深陷的沼泽之地,让他看着自己身死的模样,带着已经获知的地形图原路返回。
经此之后,世间在无仲过。
墨王府,也在没有丽妃的人。
他本不想再回去,因为他越来越看不清丽妃究竟想要做什么。
仲过原本只是打算,去城门郊外的那处湖泊再看一眼。
因为这一眼,他再次看见了丽妃。
那一天,正好是方伟栋回家祭拜亡母,丽妃约他见面。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画面,丽妃手持一朵梨花,靠在一树盛开的梨树之下,面色怔怔的看着水面。
她一身大红色的宫裙,落满了白梨花,如远山覆雪,云中生霞。
她依旧神情恍惚落寞,怔怔地望着水面浮着的花瓣,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丽。”仲过和第一次那般,不知为何便轻唤出了声。
他看见她仍置身在光芒中,手中持着那朵梨花,全身通透如玉抬眸看向他,她眸中骤现万般欣喜的那一瞬间。
仲过知道了,无论他逃离的有多远,他永远无法忘却眼前的这个女人。
后来方伟栋如约而至,仲过重新隐到暗处。
他想,或许这就是命吧,兜兜转转,却始终都无法逃离。
她的身影在他心底扎根盘踞了太久太久,吸取了他所有的养分,也成为了他赖以生存的唯一。
他不愿再回萧慕白的身边,丽妃倒也温顺的应承了他。
那时的萧慕白已经不再是萧言竣立储道路上的绊脚石,丽妃也不再对他加以关注。
从此,他开始了宫外相对自由,却仍然听令于丽妃的生活。
帮她继续打点着陵门,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杜翰飞的倒台,看似让萧言竣一度处于劣势。
然而对丽妃来说,不仅没有任何的损失,反而牟取的暴利比以往更加多些。
至于那些跟着她一起叛国的八城守备军司,自然也是少不了陵门长期以来的施压。
不仅握有他们贪污受贿的证据,还牵制了他们父母妻儿的性命。
长风徐徐吹过,摇下了满地梨花。
“如今蒙军的五王子和本王联手,胡国也已退兵,和梁国的一战早就大捷,至于顾家军,也已经由顾未易坐镇。天下之大,娘娘运筹帷幄了这些年,眼下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萧慕白淡然的陈述着眼下丽妃的窘境。
他不得不承认,丽妃是有谋略的女子,只可惜她选择的人,确实都不太中用,可即便如此,这天下也被她掀起了惊天巨浪,搅得民不聊生,战乱四起。
若不是兀格台重掌了蒙族的兵权,施家军即便被墨王军和赵家军合围,有着巴雅尔的支撑,丽妃以封坞为据。
这场仗,还真的是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才能平息。
“你死前让本王知道这些,是要炫耀这些年来,你将朝政玩弄于股掌之中,还是嘲讽本王,从头到尾被他骗的一无所知?”
萧慕白依然维持着那个动作,坐在亭中的廊椅上,手肘撑在栏上。周围树荫筛下来的斑驳日光,在他的面容上投下了一层扭曲的阴影,让他在忽明忽暗之间,惨淡无比,也可怕无比。
丽妃在仲过阐述的途中,一直安静而沉默的坐着,时而轻啜一口茶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淡淡的阴影蒙着她的面容。
“这些年,委屈你了。”丽妃抬眸看向仲过,她的坐姿十分优美,双手交叠轻轻按在左腿上,红色绢衣的广袖之下,露出她的一双柔荑。
她起身款款迈步向着仲过走去,伸出纤细柔美的手掌,雪白指尖上是大红的蔻丹,修成完美的形状,此时温柔的抚过他的脸颊:“去吧,做好最后一件事,我便放了他。”
萧慕白看着仲过依言转身,终于对着他的背影开口:“仲过,即便父皇强占了你的心上人,他当年也是一无所知,为了这个女人的野心,你觉得当真值得吗?”
仲过离去的背影僵了一僵:“属下,从来不是王爷应该相信的人。娘娘,从来不是属下会去质疑的人。”
萧慕白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胸口剧烈地起伏,只觉喉间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人,从当初来到自己身边就目的不纯,甚至借他之手,给皇上下毒,间接害死了赵兰生,导致了侯府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还存什么期盼,以为自己能一语拉他回头?
丽妃转身并未看向萧慕白,反而朝着石桌走去,对着跪坐在一旁,穿着鹅黄婢女服饰的小云俯下了身,在她耳畔开口讥道:“你弑母的仇人近在眼前,这也忍得了吗?”
丽妃的话语虽轻,却仍然让萧慕白听了个分明。
她冰冷的声音在萧慕白的脑海中不停回荡,所有的冷静从容都仿佛被丽妃的这一句话,轻飘飘的击败。
他无从反驳,事实让他低下了头,甚至不敢去看夏初此刻的神情,不敢去听她的回答。
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五指缓缓将他扣紧,鼻尖隐约传来药草的香味,镇定舒缓了他所有不安的心绪。
夏初被丽妃揭穿虽然面色稍显错愕,却也毫不扭捏。
她起身站到了萧慕白的身边,与他十指相扣,仰望着他低垂下的落寞容颜柔声说道:“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不是始作俑者。”